可谁让人家有一个念旧情的老子呢?
辛辛苦苦多年,终于扳倒太子。结果没出数月,人家废而复立。大千岁却成了昨日黄花,三十好几被撸成光杆阿哥。八阿哥更被皇父亲口说母家出身微贱。
算算,那两位的心理阴影面积都得比太子前头住的毓庆宫大。
若在‘上天预警’前,胤禔能直接气炸。甚至冲动到豁出自己一身剐,也把胤礽彻底钉死,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的程度。
但现在?
他只心内呵呵,坐等胤礽被千方百计复立他的人再亲手将他打落神坛。
面上如常地跟福晋、爱子喝茶品酒,监督三女、四女勤练骑射武艺。免得日后又被指婚到蒙古草原,连个健硕的身体都没有。
两位小格格:!!!
虽然阿玛关心实属难得,但在越发讲究个精致文雅的当下,她们真不想当女壮士……
无奈阿玛心如铁,额娘只要他不因二叔极有可能被复立而发疯,一切都顺着他来。更何况还是为了她们姐俩好,敦促她们姐俩练骑射武艺呢?
壮士就壮士吧。
横竖她们日后由皇玛法指婚,怎么也按着和硕格格例,也姓着爱新觉罗。
但有她们嫌弃旁人,还有旁人敢嫌弃她们?
破罐子破摔。
她们是心态,八阿哥直接付诸行动。一日之间,从得知自己被文武大臣保举为皇太子,再到被皇阿玛全盘否决。那感觉,就好像从地府到天宫再到十八层地狱。
落差大得,连以温润如玉闻名的他都再保持不住这温雅。
喝到酩酊大醉,失声痛哭。
可把八福晋郭络罗氏给心疼的哟,赶紧柔声劝说:“爷莫沉湎伤怀,须知有志者事竟成。不到最后,焉知鹿死谁手?”
胤襈抬起朦胧醉眼:“谁手?呵呵,横竖不是爷手!诸大臣提议,皇阿玛一句爷未更事,且罹罪,母家出身微贱便……”
这两字,比当初那柔奸性成,妄蓄大志对胤襈来说更有杀伤力。
毕竟这几乎从根子上就否定了他,还当着满朝重臣的面儿。足以让他多年经营付诸东流,再无回天之术。日后,他
这个不被皇阿玛认可的皇子,都要被满朝文武避如蛇蝎了,还谈什么日后?
相比之下,郭络罗氏就冷静多了。
毕竟她这么多年,就没听过几个废而再立的太子。而且太子之废,不废在旁人攻讦,而再帝王本身疑心。
前头废太子的时候担心被毒死、刺杀,日后便不怕了么?
问题没彻底解决,立了也难免被复废。到时候,众望所归的她家爷未必没有机会。
胤襈:……
只觉得他家福晋虽迥异于普通后宅妇人,但想法还是过于乐观单纯了些。皇阿玛素来多疑,焉能不想着这群臣拥立之外,是否有他的影子?不管是为了制止还是为了防止,他日后都注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夫妻俩正安慰与被安慰之间,宫中惠妃娘娘着人捎信儿。说胤襈生母良妃,已经有两日水米不肯进了。
原来只是些微不适,如今病情急转直下,让胤襈夫妻赶紧往宫中瞧瞧。
老八半辈子积极上进,为的就是给额娘争气。
如今闻听额娘竟因为他而水米不肯进,似乎有自绝之意。登时满腔酒意都化作冷汗,急急慌慌往宫里奔。
正守着良妃殷勤劝慰的惠妃瞧见他们来,简直如遇救星:“快快快,你们夫妻俩与这傻子多说几句,好生劝慰于她。无论如何,让她万万珍重自身。”
胤襈郑重谢过惠妃,亲自送她出门后,回头就跪在了亲额娘的床前。
良妃卫氏自来天姿国色,乃宫中头一号的美人儿。这才能以辛者库出身承宠,并顺利为康熙诞下八阿哥。
便如今年老,也不减当初韵致。
只见她双眉微蹙,眼底掉落几许晶莹:“我儿自小努力,文学武功在诸皇子中均列前茅。只受我这个不争气的生母拖累,这才……”
那等残忍之语,良妃可不忍半个字儿加诸在嫡亲骨肉身上。
只道自己横竖一副残躯,活着也是拖累。
还不如……
良妃垂眸,还不如即刻身死,用这条命来换皇上些许怜惜愧疚,莫再留难她儿子。
看出她眼中决绝的胤襈大惊,赶紧砰砰磕头,哀求不止。
八福晋郭络罗氏虽对亲婆婆观感一般,甚至隐隐有些嫌弃她拖累了自家爷。但多年夫妻,也让她清楚地知道亲婆婆对自家爷的重要性。遂也不敢怠慢,忙跟着跪下哭求。
言说她们爷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只为了给额娘争气。若到了到了的,额娘却因他之故而有个三长两短,又让他情何以堪?
见额娘微有动容,胤襈赶紧又加了句:“额娘若有不测,儿子也绝不苟活。”
良妃卫氏震惊抬头:“不,你不能!”
“我能。”胤襈斩钉截铁地开口:“儿生不由己,死却可以。如福晋所说,儿生平所愿便是给额娘长脸,让额娘享福。到头来半点未成,还连累慈母身死,儿又有何面目立在天地间?”
良妃泪眼朦胧地看过来,却只见他一脸坚定。旁边儿媳妇还道若儿子有什么不测,她绝不独活。
双重压力过来,加上意图被惠妃发现。
良妃就不免有些迟疑。
宫妃自戕是大罪,若走露风声,很可能就与她想要的效果适得其反不说。她也是真怕儿子说话算数,儿媳妇也不打诳语。虽郭络罗氏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儿媳,但对她儿子痴心一片。
犹豫迟疑间,良妃就被老八夫妻俩劝着用了些粥水。
而后又召了太医,细细诊了脉。此后几日,八福晋郭络罗氏甚至谁在了婆婆卧房的贵妃榻上。就怕她一个想不开,再度尝试走绝路。
谁听了,不得叹一声良妃爱子心切,八阿哥至贤至孝?
只康熙不如何在
乎,一心惦着他的宝贝太子。跟群臣们打好提前量之后,他就召见胤礽与诸皇子与文武群臣入宫。
开口就忆及往日峥嵘。
言说他初次出征,便留皇太子协理朝政,举朝都夸奖于他。
后来出师宁夏时,太子听信匪人之言,才让他爱惜稍衰,还因此而将几人依法处置。因此外人称议皇太子不孝,所行不善。其后皇太子不知悔改,有类狂易之疾,遂命拘禁……
反正最是小人进馋,后来是魇镇惹祸。
太子清清白白一个。
要不怎么前头皇太子也有暴怒捶挞伤人之举,却并未致人于死,也没有干预国事呢。如果人真的被杀了,哪有无姓名罪证的道理呢?
因为这些都是魇镇所致,也是被人造谣。
皇太子被关押起来时,若不是他委任心腹侍卫加意防护,皇太子都容易被人所害。到京后太子居于咸安宫,他也想起这茬儿来。凡是看守之人都责令小心防护。以至于圣躬违和,每每想到皇太子事都极为痛惜。所以禀奏皇太后,皇太后懿旨也说她老人家亦惜之。
工具人儿的太后,此前未说一句,如今所言倒被奉为圭臬了?
曾经看管过的废太子的阿灵阿心中腹诽,万般庆幸自己事到临头时福至心灵,没有真趁机坑害胤礽。否则这家伙东山再起,他还不得被秋后算账?
唔,给大阿哥点蜡,给所有举荐过八阿哥的同僚点蜡。
朝堂之上,康熙感叹完之后,废太子胤礽的表演随之而来。只见他双膝跪地,满眼赤诚:“皇阿玛谕旨至圣至明,凡事都是儿子不好……”
好一番认错后,便是诅咒发誓,言说不改诸恶,天亦不容。自言不再有希望,朝臣等也断断不可再望他为皇太子。
康熙又叹,言说遍观史册,古来太子既废,便没有生存者,过后人君无不追悔。自从胤礽被禁后,他也是日日不能释怀。染病以来,召见一次,胸中疏快一次。
然后就是对皇子们的点评:“朕之诸子,多令人视养大。大阿哥养于内务府总管噶禄处,三阿哥养于内大臣绰尔济府上。惟四阿哥,朕亲自抚育,幼年时微觉喜怒不定。现在他却能体朕意,爱朕之心殷勤恳切,可谓诚孝。”
原本,按着康熙的意思,是要把所有皇子都褒贬一通,再突出一下胤礽的好。
侧面强调一下,他当初废太子是为了家国社稷,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发现错误及时改正,也是为了天下社稷而复立太子。
结果这喜怒不定四字,直接让胤禛的老搭档皱了眉:“皇上若说别个皇子阿哥,奴才未曾深处,倒也无法置喙。但四阿哥与奴才共事多年,奴才以为深知之。”
“幼时如何暂且不论,自打他过户部以来就一直兢兢业业。不管是户部清欠,还是后头推广土豆等,都可以说居功至伟。便连当年随征噶尔丹时,若没有他陪同,咱们冠勇侯都无法守株待兔呢。”
被点名的虎威挠头笑:“庄亲王这话说得确实。皇上也知道,那时奴才还是个半大孩子。阿玛奉命率军围堵叛军之时千叮咛万嘱咐,皇上您也格外交代。唯恐我这说来未来将星,实际小屁孩儿的我半路折损在沙场上。”
“亏得四阿哥平易近人,肯听我这个小人儿意见。否则的话,奴才可真就连战场都去不了,更别说一枪攮死噶尔丹了。”
而当时,若不是他瞎猫碰上死耗子,噶尔丹那厮可就又逃跑成功了。
若如此,说不定皇上为彻底解除后患还得御驾亲征。
枪炮一响,黄金万两。
那其中的劳费可就太多太多,从这个角度来说,庄亲王所言也算句句有理。
四阿哥确实居功至伟。
胤禛虽不如何交际群臣,但毕竟有明晃
晃的功绩在,谁都抹杀不了。
因此上庄亲王挑头,冠勇侯随即跟上后,不少朝臣也连连点头。最喜欢看胤礽尴尬的大阿哥更大夸特夸,对胤禛好一通赞誉。
足足夸了盏茶时间,然后才对自家皇父拱手:“再如何经天纬地之才,也是从奶娃娃长起来的,哪家孩子小时不尿炕?亚圣都说人恒过,然后能改。四弟如今秀出群伦,皇阿玛就别计较他当年小事了。”
生生被打断,又被劝诫的康熙:!!!
有千万个不是想说,结果还未开口,他家四儿子就已经一脸诚惶诚恐地跪下。
言说自己德薄,再经不起庄亲王伯、大哥与冠勇侯及诸位大臣的多方肯定。只是自幼蒙受皇恩,一心想着为皇阿玛分忧,为大清效力罢了。
还没等着康熙夸他两句,说自己偶然提及,无非是勉励之意呢。
胤禛就认认真真地磕了个头:“早年承蒙皇阿玛训斥,此十余年以来,皇阿玛未曾降旨申饬儿子再有喜怒不定之处。应是儿子省改微诚,已荷皇阿玛洞鉴。如今儿臣年过三十,居心行事大概已定。喜怒不定四字关系到儿子生平。还请皇阿玛垂爱,将谕旨内四字免记。”
胤禛一直兢兢业业,处处为他分忧。
且不争不抢,没有任何不臣之心。回京后,跟胤禔一道看管废太子跟老十三,也没少照顾他们。
废太子之后,所有人对此事噤若寒蝉。
鲜少有人肯出面力保之,也就是胤禛还念着手足之情,很给胤礽说了几句好话。
方方面面说来,四阿哥都是康熙眼中的好儿子。
这会子见自己随口一语,就让儿子如此重视。康熙还难得起了点慈父心思,亲自上前把人扶起:“这十余年来,确实未见你再有什么喜怒不定之举。朕前头偶然提及,无非也是愈加勉励之意。”
然后吩咐起居注官,此语不必记载。
胤禛千恩万谢之间,胤礽却只垂眸,不让任何人瞧见自己眼中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