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寒门之士[科举] — 第60节

之后考生第二场、第三场的文章也呈到考房中来,沈鲤原先忧心这考生不擅时务,如今一看,他第二场第三场的文章比之第一场竟毫不逊色,沈鲤甚至挑不出其中一个错处。

沈鲤十八岁便中了举人,却到三十四岁才中了进士,他自问在会试时并不能写出这样出众的文章。

当下沈鲤再不需要忧虑,将这士子文章荐到了两位主考面前,同考负责选卷,至于科第名次等,那就是主考官的职责了。

在沈鲤交上考卷的同时,另外十六房的同考官们也将考卷呈送至两位主考面前,会经堂内,张居正、吕调阳居于上首,其余十七位同考皆聚集于此,除了考官外,礼部尚书潘晟及礼部左侍郎王希烈、监察御史等帘外官也同样汇聚此地。

张居正神色严肃,同考官们也是一样谨慎,唯恐自己精挑细选出的考卷被筛落。

第81章 揭榜

张居正面容英俊,人至中年依旧风采不减,在众官中居于首位的他气势颇为凌厉,眼下各房同考都将考卷摆在桌前,有荐卷约四百份,同时还有备卷若干,这些考卷皆由副主考吕调阳审阅过,又由张居正进行最终的审定。

事实上,仅凭主考二人是无法将数百份考卷审完的,考生是否取中,关键依然在同考官。

张居正将吏科都给事中韩楫呈上的其中几份考卷丢到一旁,在从各房的备卷中拿出几份补上:“本官已强调过,多者多录,少者少收,考卷既有不足,又何妨强行留中?”

韩楫躬身道:“下官明白。”

虽分配给各房的考卷数量大致相当,但考生的水准有高有劣,会出现一房佳卷多而有才华的士子面临淘汰、一房佳卷少而文章平平之人却位列前二十的情形在,这里便要求主考有一双慧眼,能够择出明珠蒙尘的考卷。

张居正一贯精力充足,看卷的速度更是极快,未花费太久时间,他便挑出了数份不合适的考卷,再以备卷填补了进去。

自嘉靖年起,各房荐卷是否固定额数一事便引起过争论,毕竟配额常常导致各房呈上的考卷高低优劣不同,但若是不固定额数,同考们自然尽可能向主考多荐卷,这样又会影响会试阅卷的完成。

……

张居正最终确定了四百员的录取额数,之后各位考官便按本经及南北中卷对考生进行排名拆卷。

南北榜乃是洪熙阁臣杨士奇对仁宗的提议,杨士奇为南人,他对仁宗道:“长才大器多出于北方,南人有文多浮”,因而定了会试取士“南六北四”之制,宣德以后则定下南、北、中卷制度,南卷百取五十五,北卷百取三十五,中卷则百取十。

明代在科举取士时充分考虑了地域与文化水平的差异,虽然不能做到绝对公平,但相对的公平却是努力达成了。

此时,四百位考生的考号信息在文簿上一一填写完,之后便轮到定五经魁的时候。

若会试主考是李春芳那样的面团性子,他少不得要与副主考、同考官们商量一下五经魁的人选,但张居正本就是性情霸道之人,他不待其余同考多说,便定了各房的经魁卷。

“《春秋》一经,定黄字号房庚午卷。”

王锡爵点头称是。

“《书》经,洪字房……”

张居正将《春秋》、《书》、《易》及《礼记》的经魁都定了,到了《诗》一房时,他也并不犹豫,将五位同考呈上来的首荐卷筛选过后,定下了其中一位为经魁。

会试放榜后,这五人便是前五了。

会试依旧按士子所治本经定名次,到了殿试中则不必有这般顾虑,殿试最终名次由皇帝决定,文章得了皇帝看中最为重要,本经都是其次。

既然定了名次,接下来便要拆卷了。

堂内的知贡举官、监试官、提调官等此刻都同样好奇,这一科又有哪些进士入选,又是何人会成为他们的同僚?

正如后世体制内进了新人,老前辈们总要特别关注一样。

拆卷之后,众考生的姓名、籍贯、三代等均显露出来,因交到同考官们手中批阅的乃是誊抄后的朱卷,此时就需要与考生的墨卷进行比对,确认无误后,阅卷过程才真正结束。

考官们俱是舒了一口气,拆卷时若是出现意外,引发科场弊案就着实不妙了。

众考官最先看的自然是五经魁的身份。

“《礼记》一经的经魁乃是绍兴府的史钶,一甫兄,这又是你一位老乡。”

翰林院修撰罗万化扶须一笑,罗万化乃是绍兴府会稽县人,史钶乃是绍兴府余姚县人,这两县都是科举强县,出过的进士

多如牛毛。

“《书》一房的经魁又是浙江人,这便是浙江乡试解元黄洪宪吧?他于《书》经的研读当真十分了得,文章精而巧,难怪能在浙江乡试中夺魁。”

之后《春秋》与《易》两房的经魁也被定下,《易》一房的经魁为江西南昌府的熊惟学,《春秋》一房的经魁则为浙江湖州府乌程县的吴秀。

而《诗》一房考卷揭晓后,众考官眼中都闪过诧异之色:“我原以为写出这等文章的非老儒不可,这考生竟如此年轻?”

场中两位主考及同考均是科场上年少得志的人物,如张居正二十三岁中进士,吕调阳三十四岁殿试第二,被点了榜眼,申时行则是二十七岁的状元,王锡爵是二十八岁的榜眼,然而今科会试《诗》一经经魁的年岁还是出乎众人意料。

并非科场上没有年轻的进士,只是此考生的文章与他的年纪着实不匹配。

“少宗伯大人,这位经魁你应当识得吧?”

王希烈微微一笑,他虽是帘外官,但此时会试榜已经填完,说上两句倒也没什么。

“《诗》这一经的经魁本官的确识得,本官初读他文章时也觉惊艳,今日再读,只觉其又上一层楼了。”

经魁既已确定,接下来便是定名次的时候了,会试的名次关注的人往往不如乡试多,毕竟会试之后不久就是殿试,士子的科第最终还是由殿试决定的。

……

二月二十八日,会试揭榜的日子到了。

众举人也在会馆内静静等候着,往日繁华的青楼楚馆今日似乎也冷清了不少,众举人一改会试后浪荡的模样,露出文质彬彬的一面。

揭榜前的数个时辰往往是最难熬的,人人都盼着上榜,然而这一科会试榜仅录四百人而已。

赴考举人四千三百有奇,得中的却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可谓见者伤心听者落泪。

镇江会馆中,柳贺、施允、荆光裕及其余举人都在等候,掌柜上了炒好的瓜子及果盘,但众人却没有吃喝的心思,都是一脸魂不守舍的模样。

掌柜倒是相当淡定,嘉靖三十八年至今已有四科会试,镇江府士子便有两科颗粒无收,掌柜与伙计特意抬回来的爆竹也未派上用场,反倒浪费了不少银钱,因而今年掌柜特意买了几串小一些的鞭炮。

京城中,各地会馆都聚在一处,镇江会馆与浙江会馆、苏州会馆等相聚都不远,众人才开始等候时,各处会馆都是静悄悄的,等到了晌午,才听见报录人骑着马飞速赶来的声音。

和乡试一样,会试报录也是一门产业,毕竟会试中榜的都是进士,身价又比举人高了数倍不止。

在京城的寒风中挤着看榜着实有些愚蠢,多数士子都选择在会馆中等待报录人上门,柳贺留的便是会馆的地址,他若是中了,报录人自会循着地址而来。

“来了!”

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众人精神都是一振。

“捷报,浙江杭州卫老爷,铁讳篆,高中辛未会试第四百名,金銮殿上面圣!”

“这是浙江的士子。”

浙江会馆距离不远,镇江会馆这里可以清晰地听到对面欢呼的声音,过了不久,便有鞭炮声在浙江会馆门前响起。

“浙江会馆今日这炮要响个没完了。”

不知谁开口说了一声,但这不仅没有缓和此刻镇江会馆中紧张的气氛,反倒让众士子内心更为忐忑。

众人此时都不由羡慕起了名为铁篆的士子,他眼下虽名落孙山,但好歹能第一个听到捷报,省去了等候之苦。

“捷报,福建建宁府老爷,魏讳良臣,高中辛未会试第三百九十九名,金銮殿上面圣!”

报录人又转向了福建会馆,福建会馆离镇江会馆稍远一些,众人

听不见那边的庆贺之声,但可以想象上榜士子此刻的兴奋心情。

报录声有路过镇江会馆的,也有绕到别处的,车马声、鞭炮声、锣鼓声仿佛绵绵不绝一般在众人耳畔响起,听得人心里七上八下。

一转眼,三百名至四百名的考生名字便报完了,镇江会馆这边气氛一片低沉——捷报声响起后,便没有一辆马车停在镇江会馆前,倒是附近的浙江会馆与苏州会馆,热闹得好似过年一般。

这便是放榜的一刻,只言片语都牵动着数千士子的心。

而无论镇江会馆如何寂静,外面报录声却始终不停,仿佛将镇江会馆隔绝了一般。

又过了片刻,车马声越驶越近,众人心中都想,这恐怕又是往浙江会馆报喜去的,谁知此刻报录人的声音竟在会馆门外响起——

“捷报!南直隶镇江府老爷,荆讳光裕,高中辛未会试第二百九十三名,金銮殿上面圣!”

“荆老爷大喜了!”

“光裕兄大喜!”

荆光裕此时也是一副不敢相信的神色,他蹉跎科举多年,虽然心中抱着期待,但科举是否中式并非以他的心志为转移。

荆光裕眼中已有了泪意,他站起身,朝会馆中众人拱了拱手:“诸位仁兄,在下先一步中了,诸位莫要焦躁,榜中还有二百九十二人,诸兄必然名列此榜!”

“多谢荆兄吉言。”

接下来荆光裕便开始四处散财,他家境颇为富庶,给银钱时也相当大方,报录人领了银子喜不自胜,又说了一箩筐的好话。

看到这一幕,会馆中其余士子心中都有些酸涩,却也为荆光裕感到高兴。

多年苦读一朝登榜的心情,没有人比他们更懂了。

众人又等了一刻,镇江会馆中依然没有报录人光顾,等到众士子已有些不耐烦了,门外又响起一声:“捷报!南直隶镇江府老爷,杨讳维新,高中辛未会试第一百三十名,金銮殿上面圣!”

“杨老爷在何处?”

报录人声音落下,靠墙一桌的士子中一人站了出来:“在下正是杨维新。”

到此时,镇江会馆已有两人上榜了。

第82章 上榜

荆光裕中榜时众人还能坐得住,到杨维新时,柳贺与施允已经是很耐得住的性子了,这会儿都不由生出了一分不安。

门外报录还在继续,到第一百三名时,柳贺只听报录人报的是“南直隶常州府老爷唐讳鹤征”,镇江会馆众人自然都是听过唐鹤征的名字的,唐鹤征在应天乡试时是第二,在会试中却仅排一百三名,会试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这一刻,众人视线不约而同地朝柳贺看过去。

柳贺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然而心中却默默念着“快点快点”几个字,从四百名报到一百名着实是一种煎熬,他眼下也不想什么前十前五的了,榜上有名就行。

然而无论柳贺心里如何想,报录人的脚步怕是已将京中会馆踏了个遍,柳贺依旧未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起。

说不着急是不可能的,他心中忍不住想,也许自己名次靠前呢?然而俗话说落袋为安,未尘埃落定时什么也说不准。

柳贺恰好看到施允担忧的眼神,他示意对方自己无事,便坐下来继续等待。

“要不我出去打听打听?”纪文选道,“贡院离得也不远,我出去看看榜。”

柳贺往他手里塞了一颗梨:“就在这里吧,早晚也会知道的。”

到这时沉得住气才最重要,柳贺倒了杯茶,没滋没味地品尝了起来,等他想喝第二口时,杯中的茶水已经冷掉了。

他却没有心思叫伙计再上一杯。

“捷报,广东广州府老爷,袁讳昌祚,高中辛未会试第四十五名,金銮殿上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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