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魏晋干饭人 — 第776节

石勒自然不喜欢手下的官员和别州的刺史过从甚密,哪怕刘琨已经调任鸿胪寺正卿。

等回到驿站住下,石勒就留下张宾说话,“先生看到刘老夫人身边的小女郎了吗?”

张宾一时拿不定他的意思,“将军的意思是……娶新夫人?”

石勒:“……我没那么想不开,要低刘琨一辈。”

张宾松了一口气,跳出这个限定,他脑子一下清明,“将军猜疑刘琨想与陛下结亲?”

石勒:“天下都知道,皇帝和秦郡王姐弟情深,他的年龄到了,肯定要成亲,刘琨是名士,有忠义之名,刚才我看了好几眼,他女儿也长得不差。”

石勒说到这里还有些惋惜,“可惜我没女儿,不然我也要争一争。”

张宾:“……”

王氏见过刘老夫人和刘蒹葭,也觉得刘蒹葭好,特意把赵二郎叫来,让他带刘蒹葭去花园里玩。

赵二郎很听话,领着刘蒹葭绕着花园转了半圈,见她转不动了,就让宫女把她带回去,他偷偷地跑了。

太可怕了,听他阿娘和人聊天,还不如去前殿听阿姐和人聊天呢。

赵含章将刘琨和石勒凑到一起叫来洛阳,是为了笼络安抚华国周边的部国,北方的羌胡,西域各部国,西面的蜀成,吐蕃,南面各部落以及东北的段氏鲜卑等。

石勒是羯族,她希望他能代表羯族等胡族参与到定策之中来,当然,她不止会问他的意见。

她还给西凉的张轨,成国的李雄都写了信。

刘琨是个好友之人,他提议平等待之,这一点倒是和赵含章不谋而合,也是她用他做鸿胪寺正卿的原因之一。

因为他的这个态度,朝中的少数民族官员对他都很有好感,更不要说各部国的官员了。

妙的是,汉人官员也对刘琨很有好感,因而对这个政策也宽容了许多。

人格魅力就是这么奇妙。

之前赵含章坚持各民族平等时,百官明面上没反对,私底下却没少建议,要从田地分配、税赋和招贤考上倾斜,以遏制各少数民族的发展。

这下换刘琨也这么提议之后,曾经有意见的官员竟然很轻易就顺服了,让赵含章都忍不住敬佩起他来。

于是对他的女儿刘蒹葭也多了两分期盼,和他们议完事后,她就跑到后宫去晃了一圈,成功和刘蒹葭搭上话。

刘蒹葭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孩子,说话轻声细语,通过赵含章的问话和考校,她是一个温良贤慧的好女郎。

于是赵含章把她排除了。

王氏心率一下就飚高了,“她是几个女郎里最温良贤惠的了,你怎么反倒拒绝她?”

“就是因为温良贤惠,所以不行。”赵含章道:“二郎不需要温良贤惠的妻子,您看她性格柔顺,事事听祖母和父亲的,等将来她嫁到我们家来,她就会事事听二郎和刘琨的。”

“二郎能有什么主意呢?我们给他娶媳妇,不就是因为他没有主意,所以需要一个有主意的人来管他吗?”

剩下的话不用赵含章说,王氏也领悟了。

赵二郎没有主意,那到时候他们那个家做主的到底是刘蒹葭,还是她的父亲刘琨呢?

王氏就苦恼起来,“你要找个有主意,又要对二郎好的,可上哪儿找呢?”

“我并不需要她对二郎特别的好,她只要有主意,对自己好,想把日子过好就可以,”赵含章对这一点放的很宽,也想得很开,“阿娘,女郎的日子要比男子艰难一些,所以她们会更看重自己的小家,我只需要她多爱自己一些,对自己的领域有独占的欲望,只要保证她聪慧能干,她自会对二郎好的。”

因为聪慧,就会权衡,因为爱自己,爱小家,就会想要把日子过好,就会对赵二郎好。

“感情都是相互的,有来有往,大家一开始和和气气的,感情自会培养,二郎虽憨直,却有赤子之心,我相信,只要找到对的人,他们一定会把日子过好的,所以并不需要她多贤惠,多温良。”

王氏被说服了,连连点头。

赵含章这才提道:“我昨日收到谢时的来信,他向我保媒。”

王氏对谢时还是很有好感的,毕竟,他是唯一一个教导二郎多年而没有被气走的先生。

当年赵含章一口气给赵二郎选了两个老师,一个王臬,一个谢时。

结果只有谢时一直跟着赵二郎,王氏光是想想就替他心酸,就是到现在,她只要教赵二郎读书,用不到一刻钟她就会暴躁,而他能坚持这么多年。

王氏郑重的问道:“是谁?”

“是他家中的堂妹。”

王氏一听心里便愿意了三分。

赵含章看着不由无言,她娘最近的状态是,只要是个女的她都愿意,都觉得合适。

赵含章声音都柔了两分,“他这位堂妹也很贤惠。”

王氏疑惑,“你不是说贤惠的不行吗?”

“贤惠和贤惠也是不一样的。”

谢时的这位堂妹名叫谢向荣,她是琅琊、阳夏两地出了名的贤惠,据说上门提亲者众。

这是表面上的信息。

既然是为赵二郎说亲,谢时自然是把谢向荣的情况说得很详细,并说明他认为这门婚事合适的原因。

他这位堂妹比他小了十多岁,原名叫谢欣欣,但她五岁时见母亲因不能诞生弟弟而伤怀,就直接把自己的名字改了,改成原本留给她弟弟的名字,然后着男装,代替她那影子都没有的弟弟上学去了。

第1313章 谢向荣

谢向荣的祖父就是给谢时开蒙的老师,他是个疏朗开阔的文人,虽然惋惜没有孙子,却并不执迷于此,还反过来劝说儿子和儿媳,认为这是缘分。

“你们没有儿子,是因为缘分未至,孩子是上苍的恩赐,你们既有了大娘,不如好好教养她,不也有做父母的乐趣吗?”

可惜他儿子儿媳不认命,一直折腾着想要一个儿子。

谢老先生就把孙女带在身边,孙女说,“我做梦了,梦见自己应该着男装,叫向荣,这样或许弟弟就来了。”

于是谢老先生就给她改名叫向荣。

孙女说,“弟弟可能不喜欢阳夏的风水,听闻琅琊人杰地灵,阿爹阿娘若去琅琊居住,说不定能引来灵童。”

于是他们一家就跟着被征辟到琅琊的谢老先生一起搬到了琅琊。

等战火四起,谢老先生忧愤之下病逝,谢向荣又说,“祖父半生飘泊,此时落叶当归根,这才是最重的孝道。”

于是本来想向南逃亡的父母不得不跟着她一起扶棺回乡,他们幸运的躲开了路上的匈奴大军,跟着一群流亡的难民到了阳夏,迅速联系上谢时的亲眷,被他们庇护起来,躲过了那一场兵祸。

然后谢向荣开始为祖父守孝,以守孝为名拒绝了许多亲事,去年年中出孝,谢家父母要给她说亲,她就反过来劝父母,认为他们正当年,还有希望为谢家绵延子嗣。

“我若重孝,或许上苍怜悯,能为父亲和母亲送来一个儿子,”以此为由居家为祖父继续守孝,“别人守三年,我就守六年,十二年,我相信,女儿的孝心一定能感动上苍,为父母赐下麟儿。”

她的父母被说服了,于是拒绝亲事,让谢向荣居家守孝。

但谢时说,“名为守孝,其实她是在整理叔祖的文稿和注释,想要学孔子学生为孔子著书留言之举。”

这是一项庞大的工程,谢老先生这一生读过那么多书,留下那么多注解,不同时期的感悟还有所不同,写的随笔丢得到处都是。

她要整理出来,再一一对比选择,然后为书注释,有的词句没有注释,她就回忆祖父教学时的言语,假以他的语言去注释,有时候还要写信给谢时、王臬这些师兄弟,求问他们读书时的笔记……

她在孝期就开始做这事了,只是这不是一日之功,要做好,可能需要八九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谢时敬佩她的韧劲和心性,和赵含章道:“她博学多识,又机变聪慧,重孝却能守义,最合适二郎不过。”

他了解这位皇帝陛下欣赏和喜欢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的,最后哪怕婚事不成,对谢向荣来说也是一个机会。

她的父母拦着她不让她去招贤考,她对出仕也没有野心,但如果,不入朝为官,也能有一方天地呢?

在阳夏的谢向荣看完谢时的信,垂眸思索,片刻后便决定去洛阳走一趟。

谢时写给谢向荣的信里则是主要介绍赵二郎及历数这门亲事的好处。

他道:“陛下的品格你从国策之中便可窥见一二,她也是真心疼爱幼弟。赵永不聪明,却也不愚笨,他只是患有脑疾,认不出文字,以致读书困难。但你与他讲道理,讲兵法,他都能听懂并记住。”

“《孙子兵法》他已能倒背如流,由此可见他不蠢笨,只是世人误解,你想与他谈诗论赋自然不可能,但要是说兵法修列一定能谈一晚上,”谢时叹息着写道:“我知道你的打算,你想专心为先生著书。”

“以你的聪慧,自有许多种办法规避婚姻,实在迫不得已,你也能找个短命的人嫁出去,但五妹妹,在这个世界上生存是需要钱的,你有资产够自己一生衣食无忧,即便是丈夫亡故,也能衣食无忧的修书,最后出书吗?”

当然不能。

谢向荣家并不富裕。

他们家比谢时家还穷呢,只是谢氏的旁支,她的祖父做过的最大的官是徐州文学从事,七品而已,她的父亲则是在学堂里教书,母亲管着家中的田宅和铺子。

他们家都很节俭,日常花销用的是父亲的俸银,其余收入则存着,用以买书,以及求子所用。

谢向荣自己算过,她出嫁,她爹娘最多给她十亩地,十二吊钱陪嫁,她需要辛勤劳作才能维持住现在的生活。

可,这样一来她就没时间修书了。

所以谢向荣才想办法留家里啃老,不出嫁。

她都算好了,如果有一天父母真的不容她继续待家里,她就找个借口立女户,然后去学堂里当教书先生,这样收入可以覆盖自己的支出,虽然修书的时间会被压缩去三分之二,但她可以接受。

可立女户很难,即便现在朝廷出了新法,可父母那一关还是很难过。

谢向荣并不想落下一个不孝的名声,因为若不孝,学堂会拒绝她,甚至招贤考都考不了,她将没有退路。

所以她很注意维护自己的名声,想要她爹娘同意她这些离经叛道的事可太难了,很容易遭受反噬。

而现在,谢时给了她一个更好的选择。

不止是嫁给赵永这一条路而已,她还能去洛阳,直接走到皇帝面前。

她不出仕,但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谢向荣想去藏书馆当个文书,她不仅可以给她祖父修书,也可以给皇帝,给其他人修书嘛。

谢向荣挑挑拣拣,只挑了两页信纸塞进信封里,然后就咧开嘴,一脸高兴的去找她爹娘,“父亲,母亲,时堂兄来信了。”

谢父正在备课,闻言立即放下笔,伸出手来道:“他在信中说什么?”

谢时现在是他们谢家最有出息的一个人,连嫡支的那些人都比不上,族人四处散落,如今聚在阳夏的谢氏族人只有八户,都是旁支远系,而他们家和谢时关系最好。

谢父一直隐隐期盼着这位堂侄能发现他的才华,然后带他一起进入官场一飞冲天。

难道他现在终于意识到他的才华了?

谢父眼睛闪闪亮,谢向荣一脸兴奋的道:“堂兄为我保了一门婚事。”

谢父笑容微淡,谢向荣继续道:“是陛下的亲弟弟秦郡王。”

谢父眼睛噔的一下大亮,激动,“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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