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提着两大包腌梅子、杏干之类的吃食回来时,一瞅前面是祝云赋,祝云词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先猫起来了。
他换了条路进内院,西边偏门守着的都是何青圆的人。
祝云词下意识不去想为什么去看生病的十二娘要躲着祝云赋,但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只那答案有些残忍,叫他不敢揭开。
祝云赋好比是一剂定心丸,他回来了,眼看着施氏的精神就一日日振作起来了。
可毕竟是那样闹了一场,施氏的精力回不到从前了,且四肢虚软,走不得几步路,大解尚能忍住,小解一日要溺湿七八次。
施氏最清楚自己的身子,离好还远得很,但钱大夫每回诊脉都说今日好过昨日,夫人福泽深厚云云。
祝薇红伺候了多日,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施氏到底心疼女儿,怕她这样出嫁不好看,也舍不得再叫她伺候了。
祝云赋虽不知道施氏的身子虚损到了那种地步,只瞧什么都不顺眼,觉得钱大夫回回应答都是那么几句说辞,到底是何病症,也说不出个名目来,又觉得祝薇红矫情做作,施氏偏宠太过。
换了庶妹、姨娘几人伺候着,他疑心病又犯了,一句句话刺探敲打着,吓得十娘把药碗都打烂了,药汁溅到祝云赋鞋面上,十娘忙不迭去擦。
“哥哥既不瞧着人多心烦,就让她们出去烧冥钱吧。”祝薇红道。
今日这道场祝云赋是不愿意办的,显得他们有什么亏心,更何况他不似祝薇红那样一夜夜陪着,没见过施氏蓬头散发惊惶醒来的样子,没听过她被吓得胡乱叫嚷时的疯话胡言。
外头诵念着的佛音又密又快,本该是叫人静心的,但却更令人心烦。
祝云赋耐着性子道:“河西一路战事起,我已经打点好了,朝中必定有人顺势举荐我,一个指挥使是跑不了的,等我打了胜战回来,更有封赏,到时候婚事还不是拣现成的,哪里用得到您操心。”
施氏只听得他要领兵,就觉心惊,只盼着儿子在家中就现成好做官的,但她也知道这不可能,反反复复叮咛嘱咐,搅得祝云赋更烦扰。
只忽然间,施氏不说话了,面色一变。
“儿,你先出去吧。”
祝云赋觉得有些奇怪,也没放在心上,起身走后。
魏妈妈和几个丫鬟婆子已经熟稔该换褥子换褥子,该换衣裳换衣裳了。
施氏被祝薇红和魏妈妈搀扶着起身到榻上暂歇,她一侧眸,忽然瞧见个陌生老婆子出现在这屋里,施氏正奇怪呢,皱眉细看之下尖叫起来。
祝薇红吓了一跳,连忙安抚,“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施氏颤颤巍巍伸手指向镜中,不敢置信地问:“那,那是谁?”
她这一病,老态毕现,白发丛生,风韵尽散。
“娘,没事的,都会养好的,咱们多吃些补品,都会养回来的。”祝薇红不住地宽慰着,但对于施氏来说却毫无用处。
她癫狂起来,将屋中能够到的物件统统砸在地上,直到力竭腿软,眼睁睁看着自己朝一地碎瓷摔去。
祝薇红和魏妈妈连忙去扶她,护住施氏上半身没伤,只膝盖嵌进了瓷片,但祝薇红却被划伤了胳膊,颇深的一个口子,血止不住地流。
看到祝薇红手臂上的伤口,施氏总算恢复了一些理智,连忙找大夫替她包扎。
一个婆子嘴快道:“夏日里怕不能穿半臂的褙子了。”
施氏登时又发作起来,要将她拖出去活活打死。
祝薇红忍痛道:“娘,外头都是请来做道场的僧众,今个怎么能打死人呢!?”
“打死了一并超度,我还怕了谁不成。”施氏发了狠。
她自己院里的下人,还是头一回被这样重的责罚,即便有魏妈妈求情,也还是挨了好几棍子。
祝薇红只当是施氏病中狂躁,还记得让魏妈妈好生安抚那个婆子,不要再节外生枝。
她从前没生出这种脑子,也不会有这种考虑思量。
祝薇红在施氏的羽翼下活了太久,眼下羽翼稍塌,风雨都还没有淋到她,只是需要她撑手支应一二,她就感到了疲惫劳累。
话说再多,万般无用,不及亲历一遭来得真切。
院中庶妹们都在,或是跪在蒲团前叩拜,或是在铜盆前烧冥钱。
何青圆也来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跟在祖母身边长大的缘故,祝薇红见她操持起这些来十分顺手,应对僧人礼数也全。
她侧身避过檀香袈裟,素手拈起三炷香,合上眼,神色平静之中隐含悲伤,不知在祭奠谁,缅怀谁。
祝薇红出神地看了她一会子,又在她抬眸望过来的时候匆忙低头。
‘娘的身子若好不全,我出嫁的事宜岂不是要她来操持?’
这种心思盘亘不去,但祝薇红不敢提也不能提,盼着施氏快些好起来,可就算好起来了,也要宽心休养,一场婚事操持下来费心费力,难保不会更加折损施氏的身子。
这桩事情若放在别人家,自有外祖家的舅母、姨母来帮着主持,大半舅母早亡,施氏虽有几个姊妹,可都嫁在北丘寒或者西京一带了,且施氏同她们毫无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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