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君倚在石壁上,有些好奇地问道。
“梅林来多了,近处的路和山都走过。”
他解下外袍放在山石上,又扶着梅长君过去坐着。
山中寒冷,两人一时片刻难以离开。
裴夕舟就地捡了木枝生火,眉目淡淡,动作却极为熟练。
梅长君抱膝坐在火堆前,看着他缓缓拨动火堆。
半晌,她打破沉寂,问道:“国师怎么会在梅林?”
裴夕舟神色一顿,垂着眼帘道:“家师忌日快到了,我看军中布置已成,打算从梅林离开的。”
山洞外风雪呼啸,冬阳挣脱出云层,洒下半斛光,将洞内照得一半明一半暗。
裴夕舟便坐在暗影中。
梅长君陡然想起一年前的情景,似在思量着什么。
她缓缓启唇道。
“听闻老国师信佛,每到年关,便会亲自去观南寺祈福,有时还会亲绘平安符。”
裴夕舟抬眸望向她。
“国师作为他的弟子,应当每年都会收到吧。”
梅长君一边轻声说着,一边从腰间荷包中取出一物,小心翼翼地置于掌心,然后笑着对裴夕舟伸出手。
“如今军中动乱,怕是难以离开猎场。岁末天寒,此符尚火,愿予国师些许暖意。”
裴夕舟伸手接过。
灼红烫金的小符,上面是熟悉的字迹。
是师父的字……
他原以为今年不会再有人送他平安符了。
“殿下?”
“偶然得之。”
梅长君唇角微弯,浅淡笑意仿佛一簇烈火。
裴夕舟将平安符收在手心,漆黑眼底倒映出点点暖光。
……
“平安符……”
裴夕舟躺在踏上,轻声呢喃,唇角渐渐溢出一丝血迹。
立侍在一旁的云亭呆了一瞬,惊叫出声。
“世子!”
他慌忙跑去寻找就在隔壁院中的医师。
“世子病情又复发了?”
医师挎着药箱直奔而来,望见裴夕舟苍白的脸色,双唇轻抿,定了定心神,取出银针。
数针过后,裴夕舟悠悠转醒。
“世子心绪起伏过大,此次情况凶险……”
医师摇头叹道,又开始絮絮叨叨地叮嘱。
与以往一样,翻来覆去的几句,萦绕在裴夕舟的耳畔。
他靠在床上,手指攥紧了衣角,想起刚才的梦境。
那日山洞中,火光下梅长君的模样浮现在眼前,清晰如昨。
裴夕舟缓缓起身,眉眼敛着,眼波有些晦暗。
“……老夫的叮嘱,世子可都记着了?”
医师看着他的神色,摇头道:“你父亲近日身体也不大好了,朝中形势又对王府不利,你若再病了,岂不是要令他忧心。”
一语如惊雷。
裴夕舟眉目渐渐沉凝,周身气质宛若窗外树梢上的那捧雪,耀目而冻骨。
“夕舟记着了。”
他将医师送至门外,站在大雪纷飞中,将手背到身后。
云亭立在一旁,突然觉得自家世子有些不一样了。
过往裴夕舟虽有些清冷,但沉静时眉目如玉,相处久了便知其温和。
今日的他比往日更偏向雪,冰冷,夺目,若伸手想碰,似乎也只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凉。
云亭劝他回屋的话语咽在了喉中。
冬阳被屋檐挡去一小半,余下的落在裴夕舟面上。
他近来记忆恢复,总是梦见前世,却只梦过初见那几年。
人生若只如初见。
可后来世事皆变,他清醒时回忆过往,只觉一片苍茫,只能沉溺于梦中,去祈求那为数不多的温暖。
到底是失了分寸。
今世筹谋方起,她如今在顾家过得极好……
裴夕舟后退一步,在暗影中沉默伫立,宛若一羽孤冷的鹤。
他面上神情更是悲彻过后的孤清。
云亭心头忧虑,想要寻着一个话题打断他的思绪。
有谁能让世子不那么冷?
他想起雪中那抹红衣身影,嘴角微动,试探地问道:“世子,承天书院年考将近,您这些日子还去学堂吗?”
裴夕舟垂下眼帘,将思绪尽数沉坠进心底。
“年考去,其他时日便不去了。”
……
顾府。
梅长君送完江若鸢归来,便觉心头疲累。
数日前,朝中果真有人混入北镇抚司,想要提前送江继盛上路,被早有准备的桑旭抓了起来。
这几日,梅长君循着线索查去,许久不曾好好歇息,再加上今日心绪难平,回房执笔梳理完最新线索后,终是撑不住,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至日暮。
回府时便被顾尚书叫走的顾珩推门进来。
睡梦中的梅长君睁眼,意识昏沉间,感觉到眼前一道身影,便朝他看过去。
“顾珩。”
她轻轻地道。
顾珩脚步微顿。
这是梅长君第一次这样唤他。
熟识前,她称他顾公子,入了顾府后,她总是唤他兄长。
眼前人仍在半梦半醒之间,顾珩压下心中的异样,关切地问道:“怎么这般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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