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感情吞噬了命运,还是命运捉弄了感情?
独龙带人扫荡村子的时候,我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意识也越来越模糊。爷爷和奶奶都死在我的门口,他们抱得那样紧,把那道门堵得死死的。小石头用我教他的剑术保护着他的姐姐。到处都是女人们的尖叫,男人们的怒吼,血腥的气息覆盖了整个村子,海水里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屍体和触目惊心的红。
独龙炸掉了爷爷和奶奶的屍体,炸掉了整面墙。他一看见我,两眼放光,彷佛恶鬼附体,一步一步地靠近我,双手颤抖着滑过我露出来的脖颈,然後像一匹饿狼一样地扑了上来,他压住我,不顾一切地强吻我,将我的衣衫撕成碎片。我挣扎着,咬破了他的舌头,血涌出来将我的嘴唇染成猩红。他放开我,盯着我的眼睛就快凸出来,粗大的喉结吞吐着。我急速地喘着气,连发出一点儿声音的力气都没有。
他突然笑起来,越笑越疯狂,「我这辈子够了!哈哈哈哈……」
「独龙你再敢碰他!活得不耐烦了吗?」美亚子挥着她那把大刀闯了进来,挡在我的面前,从她的眼里喷出火来。
「臭婊子!别人怕你,我可不怕!这世上还没有什麽是我独龙得不到的,哈哈哈哈……」独龙越过她看向我,眼里闪过一道赴死的觉悟。
美亚子回头看着我,手中的刀越握越紧,挥刀朝独龙砍去。弯刀的银光,冰冷的寒气,四溅的鲜血,两个人厮打着,不带一点儿怜悯,不留一丝空隙。
美亚子趁独龙不备,一刀砍去了他的右手。
独龙按住伤口痛得呲呀咧嘴,骂道:「娘的!算你狠,你狠……」跑了出去。
我的气息渐渐平缓下来,身体逐渐复原,「为什麽放他走,为什麽?」我朝美亚子吼道,声音的温度冷得连我自己都意想不到。
美亚子退後一步,跌坐在地上,她扯下裙子上的一块布缠住腹部上的伤口,血很快浸透了那块布,滴到地上开出一朵一朵绚烂的花,「青,青嫋……」她的声音很轻,气息微弱。汗水和鲜血将她整个人浓浓地包裹住。
我根本不想听她要说什麽,疯了一样冲了出去。视野里,到处都是残破的肢体和血肉模糊的脸。
我咬着牙,跌跌撞撞,在一间破屋里,看见暖玉跪坐在地上,地上还有一具被穿破了腹部的男屍,小石头躺在暖玉的怀里,瘦弱的胸口起伏着。
我慢慢走上前去,从暖玉的怀里抱过小石头,那大片大片的血和他幼小的身体是多麽的不谐调,他微喘着气,问我:「水秀哥哥,我可以当船长的是不是?我没有,没有给师父丢脸,对吗?」
我笑着点点头,「是的,你可以,没有谁比你更有资格了。」
「我保护了姐姐,我很勇敢是不是?」
「是,你很勇敢,从今往後你再也不是小孩子了,是男子汉。」
「男子汉?」他的视线已经完全模糊了。「男子汉就可以喜欢你了,是不是?」
「是。」我笑着,低下头亲吻了他的额头。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还没来得及弯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我将他紧紧裹在怀里,我的泪水滴在他的鼻尖上,顺着他的嘴唇,颈项滑落下去。他的身体越来越冷,我拼命地想要裹紧他,可是不管我用多大的力,我的体温却再也无法给他一丝一毫的温暖。
他死了。永远地离我而去,就在我的跟前。
我什麽也听不到,看不见了……
暖玉扑过来,哭喊着,说都是她的错,是她对我下了蛊,趁我睡着的时候,因为她不想我走,因为她爱我。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说是因为她触犯了神灵,所以得到了报应,是她害死了全村的人,害死了小石头。她跪下来,一遍一遍地磕着头,恳求我的原谅。
我伸出手抚摸她已经扭曲变形的脸颊,「我原谅你。」我抽出剑,刺穿了她的心脏,鲜红而温热的血染红了她雪白的裙和我的剑。「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原谅你。」
我抱起小石头,出了破屋。我替他擦乾净脸庞,那张小小的脸还是那般鲜活,我彷佛能听见他稚气地叫着我水秀哥哥。
对不起,我亲手杀了你在拼命保护的人。因为我根本无法原谅她,无论这一切是不是偶然,无论她做的这一切是不是因为爱上我,那个叫做独龙的男人带给我的伤害将永远不可能恢复,她让我亲眼看见这一辈子第一次在乎的人一个一个死在我的面前,而我却无能为力将永远不可能得到宽恕!
她是你的姐姐,你们应该在一起。你原来就应该是她生活的全部,有她陪在你的身边,你就不会感到寂寞了。
一同睡去吧!睡着了就不会有痛苦,再也不会有悲哀,再也不会为谁流泪,为谁拼命……
我听克雷布斯说过,解蛊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找到下蛊人,杀了他。
美亚子带着她的人马赶来的时候,大半个村子都已经被烧毁殆尽,到处都是层层叠叠的屍体,大片大片的鲜红,我忽然想到唯乐曾经种过一种叫做睡海棠的花,也是整片刺目的红,我不喜欢那种花,非常不喜欢。
美亚子解散了她的船队,她一直偷偷地跟着我,到处找我。
「青嫋,你还是回来了。」克雷布斯从沙发上站起来,掐灭手中的烟。「独龙,我已经帮你解决了!」
「他是你的人,对吧,克雷?」我的笑很惨澹。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独龙这个人,我曾经见过一面。他来找过克雷布斯,然後远远地偷看我。
克雷布斯怔了一下,显然很吃惊我的回答,但很快就恢复平静了,「青嫋,不要那麽任性。」他走过来,将我紧紧拥进怀里。
「你不是那麽讨厌接触我的身体吗?」我冷冷地说。
「青嫋,你有感情了。」克雷布斯在我的耳边吹着气,「这样可不好。」
我奋力挣脱开他的怀抱,仰脸看着他:「不要,我不要你碰我!」
克雷布斯整张脸刷地变了颜色,沉声道:「我不知道那个家伙早就窥探过你。要是知道我就不会派他去了。」
「你真的在乎我吗,克雷?」我笑着,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我,然後慢慢靠近我,用拇指拂去我的泪,将他的唇贴上我的,他说:「你不该逃的,青嫋。」
克雷布斯吻了我,一个十年来连碰都没有碰过我的人。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哀。在离开之前,我一度地引诱他,他都不为所动,这突如其来的吻,就因为我有了感情,抑或是这是他对我的道歉,对因为是他造成了我今生永不可磨灭的伤痛的施舍?
我咬破了他的嘴唇,「这是对你的惩罚,克雷。」
唯乐叔叔的花都凋谢了,他又种了更多的花,他见到我,笑着说:「少爷早,你刚好离开了一个花季。」
「他是怎麽知道的?」我顿了顿,「知道我在哪里?」
「他有什麽本事你不是都知道麽,少爷。」唯乐蹲下来修剪花枝。
「唯乐叔叔,你说我是祸害吗?」嗅着一朵花的芬芳,我问他。
沉默很久,「不,少爷。你是灾难,是每个人都心甘情愿接受的灾难。」他说。
「唯乐叔叔。」
「嗯?」
「我想你了,在离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