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落花流水(三)
「大人……您怎麽了?是不是彬瑶做错了什麽?才会惹得您不高兴?」新婚的喜悦感陡然落到了谷底,连彬瑶无辜的目光投向他的脸庞。
「不,你没有错,是我自己……暂时还没有那个准备。娘子,你告诉我,你到底是心甘情愿嫁给我,还是受情势所迫?」邢震洲重新坐回了床沿,扶着她的肩膀。
连彬瑶低头,沉默了良久,「您希望我如何回答呢?即使我是心甘情愿嫁给您,但从您的眼神中,我根本没有看到自己的存在。」
她竟然看透了他的心!邢震洲猛然怔住了,难道自己心中装着别人,竟是那麽明显地写在了脸上?还是这连彬瑶天生有着比针尖还细的心,所以才轻易地猜到了答案?
「大人,我知道感情的事勉强不来,但我们已经拜过堂,婚事也召告了整个归冕和梵灵,就算您的心不在我这里,这段日子也得把戏演足。等我跟您回到鹤平之後,您可以名义上称我是大妃,实则在大领府中封我为侧妃就好。」
「你……愿意做侧妃?」邢震洲以为自己听错了。
「您已经以大妃之礼娶我进门,就算做侧妃,也能巩固两国的关系,让归冕不再受到侵略,不是吗?若是今後彬瑶能为您生下儿子,只要继承归冕就够了,至於大妃和梵灵邢家的继承人,我一点也不想去争,只要……您能待我好,我就心满意足。」
连彬瑶温柔诚恳的一字一句,撞击着邢震洲的心,他将新婚的妻子搂入怀里,说不出一句话,只默默点了点头。他无法对这个新婚妻子感到厌恶,有的只是同情。
「大人若是无法安心入眠,就让彬瑶为您弹奏一曲吧。」连彬瑶站起身,走到桌台那边的凤鸣琴前,指落弦上,幽幽的琴声随风而动……
夜,是何时由喧闹归於寂静的,谁都没有发觉,只有天空里的一轮明月,一直高挂着,始终也不舍得钻入云层,告别夜的黑暗。
酒席过後,宾客们几乎都醉得不省人事,还清醒着的奉胜昌却发现冷星桓不见了。他悄悄来到後院,忽然看到一个穿着月白色舞衣的姑娘,正对着月光独舞。
「星桓……你真的是星桓吗?」
「奉大哥?」她顿时停了下来,面露异色。
「不要觉得惊奇,在来梓京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你是个姑娘,是大人无意中告诉我的。」
「原来如此。」
「你的脸色不大对劲。」
「哦,可能是因为白天忙於大领大人的婚礼,所以才有点累……」
「你说谎。」
奉胜昌摇着头打断了她的话。
「那天晚上,你和大人就是在这庭院里一起跳舞,我都看到了,你还想骗我到什麽时候?是不是大领大人成亲,让你心里乱了,才想到要借跳舞来驱除烦恼?」
「奉大哥,我现在只想在月光下做一回真实的自己,尽情地跳一跳舞,不想回答任何问题。」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月光照着她的脸庞,折射着令人几乎眩晕的光彩。
「既然心里装着大人,为什麽偏要把他推到别人床前?你不觉得这样对你自己和大人都太痛苦了?星桓,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想哭,可我宁愿听你放声大哭一场,也不愿看到你在这里继续独舞,难道你就不明白,我这个做义兄的看到妹妹这副模样有多心疼?其实……如果在这时候能为你做点什麽,能帮到你,我就会很开心,可惜我什麽忙都帮不上,真是没用!」奉胜昌上前拉住她的手,唇角在颤动着,隐着深沉而强烈的痛。
冷星桓微笑着摇了摇头,「你怎麽会没帮到我呢?从你认我做妹妹那天起,你就已成了我在这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我不会哭,是因为早在很久以前就和眼泪挥手道了别,而我最想看到的,是大领大人能驰骋在通往天下的大道上,他有这样伟大的志愿,怎麽可以为了我这样一个人而改变?如果他拒绝了这门婚事,对梵灵、对我们做臣子的人来说,都不是什麽好事。若是你能理解我的苦心,就跟我一起祝福他,让他的光芒亮过太阳吧。」
朔芳「潋波宫」的庭院中,邢宛桢正坐在花厅里逗弄鸟笼里的画眉,不时摸摸自己已经凸出的腹部,露出得意又舒心的笑容。说起这座潋波宫,是齐淮信娶她之後,专门为自己的妻妾与家中女眷修建的华丽殿阁,还能欣赏到美丽的海景。然而,邢宛桢并不知道,此刻齐淮信正往这里前来,上午还在大领府对着众臣大发雷霆。
「大妃,大领大人来了……」
还没等丫环通报完毕,齐淮信已经疾走进来,看到妻子还在悠闲地逗鸟儿,气就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果然倒自在,有心情在这儿逗雀子,没事给你哥哥写封信送到鹤平去!」
「大人,出什麽事了?您吓到我不要紧,可别吓坏了还没出生的孩子……」邢宛桢见他这模样,开始时有些惊慌,但很快回过神,马上就拿孩子做挡箭牌。
齐淮信忽然放开她的手,冷笑道:「哼,孩子?你还敢跟我提孩子?这孩子将来是姓齐吗?我看是要姓邢吧!」
邢宛桢不明白他话中之意,一脸疑惑又带着惊恐,望着丈夫那铁青的脸。他怎麽会突然说这样的话?脑中猛然浮出侧妃一直没有怀孕的苦瓜脸,难不成是自己暗地里让人做的事被人知道了?可是,丈夫又为什麽要她给兄长写信呢?
「大人,莫非是淮礼郡主在鹤平有事?是我大哥……对郡主照顾得不够周到?」她故意将话题扯到齐淮礼身上,想试探丈夫的反应。
齐淮信瞪了她一眼,坐到太师椅上,咬了咬下唇。「惹我的才不是邢震英,是邢震洲那可恶的小子!」
「我二哥?」
「虽说打仗的事不该向你们妇道人家提起,不过那邢震洲实在是太可恨。梵灵竟然暗地里帮着归冕来对抗我霜华军,两国联军打败冯仲登、另推了归冕新大领不说,那小子居然还娶了连长韫的女儿为大妃。想当初你爹与我霜华合作,两国才都嫁了郡主维持关系,可如今呢?邢震洲和我说翻脸就翻脸,难道我能咽得下这口气?我真後悔,从前完全低估了他,那小子分明深藏不露,比他爹还要狡猾狠毒!」
「真的……是这样吗?」
「宛桢,别怪我没提醒你,我看邢震洲已经把你这个妹妹抛弃了,否则怎麽可能跟我撕破脸?不,或许他不是不顾你的死活,而是要把你抢回梵灵去,等孩子一出生,就让他改姓邢,从小教导他怎麽跟他舅舅一样,杀死自己的亲生父亲取而代之。」齐淮信摸着下巴,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妻子。
邢宛桢定了定神,似乎努力在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对於齐淮信说邢震洲杀死父亲之事,她无法相信。「不,二哥虽然是我同父义母的兄长,但绝对不会是他害死爹的,他对大哥和我们这些弟妹一直都很好……所以,他就算帮助别国打败了霜华军,也不见得要跟霜华直接冲突,他……他是在乎我的!」
「既然你那麽肯定,就听我的话写封信送去吧,说我要约他洽谈,地点就定在辽渊边境的越庭城。怎麽,你不敢写?怕知道真相之後,会受不了打击?」
齐淮信命丫环取来文房四宝,一边轻笑着,一边扶着妻子到桌台前坐下,把笔递到她手中,握住了她的右手。
「我的娘子,平时你不是比我还威风吗?怎麽突然间怕成这样?你看,我现在还握着你的手呢,快写,写呀!放心,就算你哥不要你,你也仍然是我齐淮信明媒正娶的大妃,即使要死,也应该是我们夫妻俩在一块儿至死不渝,不是吗?」
邢宛桢感到右手越来越麻木,她宁愿齐淮信骂她,甚至是出手打她,也不想听那些可怕的语言,那些话简直就是猛烈的毒药。尽管她与齐淮信是政策联姻,丈夫又是个贪图女色的家伙,但夫妻毕竟是夫妻,加上她腹中已有他的骨肉,说两人完全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事。可偏偏在迎接孩子诞生的日子里,梵灵与霜华的友好合作关系骤然演变为矛盾,如果引发了战火,那政策婚姻下的女人往往就是其中最大的受害者。任由丈夫握着自己的手写着书信,她无端地担心起了远在鹤平的齐淮礼,那位温柔贤慧的郡主,是否已经生下了孩子?或许,她会比自己更加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