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许媛秀,其实应该算是单恋。
虽然,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礼拜就上了一垒,第二个礼拜上了二垒,第三个礼拜上了三垒,一个月後就回到本垒得分了。
但,当恋情一结束,我回顾跟她的过往时,我真的觉得,我们是单恋。
我‧单恋‧她。
为了累积初恋故事的厚度,我几乎每一件事都找她一起做,有意义的如到国家戏剧院去听歌剧,或是到国家音乐厅去听交响乐团的表演,没意义的像是坐在西门町的路边数计程车的数量,或是买一份加了很多大蒜的大肠包小肠,吃完之後比谁的嘴巴比较臭。
走完松江路到公馆这条线之後一个礼拜,我们又完成了台北车站到市政府,台北的叉叉画完了,我开始计划着高雄的叉叉。
「就从中正技击馆走到爱河吧,然後再从火车站走到劳工公园。」我指着网路上的地图,一股劲儿地对她解释着路线。
『那高雄的叉叉画完了之後呢?』
「那我们就到台中去画叉叉,再到花莲去画叉叉。」
『为什麽?』
「因为一个叉叉表示着两条线相交於一点,台北高雄台中花莲四个地方画了四个叉叉,就有四个点,四个点连起来,就是在台湾画了一个大叉叉了。」我说。
『那然後呢?』
「画完台湾的大叉叉,我们就结婚吧。」我说。
天知道我是哪来的勇气跟哪来的发神经,说完之後我自己也吐吐舌头说我是开玩笑的。只见她有些惊讶,表情却还是笑笑地。
『你别发神经了。』她说。
「你不觉得这样很酷吗?」
『我们已经不是孩子了,结婚这种事不能这麽随便的。』
噢!买尬!
这是我第三次听到这句话了。只是这一次听完的感觉,竟然是难过的。
因为我在她的眼神里,看见了一种疏离。
很快地,我们就毕业了,身为一个男人,毕业就立刻面临要去当兵的悲哀,这对一段刚开始的感情来说是一种威胁,尤其在我这麽喜欢许媛秀的情况之下。
伯安说当兵就当兵,是在怕三小?一边说还一边拍着胸脯,拍完之後咳了两声。育佐则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地说无所谓,反正当兵对他来说就像是被强奸,既然无法反抗就躺下来好好地享受吧。
我没办法把当兵这件事当做享受,所以我没办法跟他们两个一样豁达,对於当兵,我极度地悲观与厌恶,我甚至有一种可能会死在部队里面的错觉。我跟许媛秀讨论过,如果我当兵的时候,她遇到了想兵变的对象,会不会第一时间跟我说?
『我会,而且我会很直接地说。』这是她的回答。
我听完的那瞬间,心里有一种矛盾的感觉出现,好像我很高兴她不会骗我,又很不高兴她竟然无法给我绝不兵变的承诺。
但其实承诺这玩意儿有几两重呢?而爱情又有几两重?如果有了承诺的爱情就可以天长地久,那为什麽分手的人何其多?感情重要的绝对不会是那些能被保证的事,或是说一些听起来像是保证的话。
当年的心智尚未成熟到可以想得清这些道理,只是一心地认为她应该告诉我「亲爱的,我绝不会离开你。」这句话,因为我也这麽想的。
但是,当你认为自己不会离开对方,这并不表示对方就该同样地待你。
听来很不公平,对吧?但其实产生不公平感受的是你的心态。
为什麽?
因为「爱是自由的」。
你很爱他,你自认不会离开他。但他哪天遇上了别人而想离开你,你是没有权力要求他留下的。因为当初你遇上他时,并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你去爱他,相对的,也没有人能阻止他来爱你,这就是爱的自由,每个人都自然地拥有。
所以,许媛秀对於兵变与否的答案,其实才是对的答案。
因为我没有权力阻止她去兵变,那是爱的自由。
伯安说,许媛秀的脑袋比我清楚多了,因为男生当兵,一当就是两年,以前爸爸他们的时代当得更久,还有三年的,这动辄以年为计算单位的岁月里,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有义务去等待另一个人的。
然後育佐一副想表达意见的样子,我立刻就叫他闭嘴了。
在到区公所兵役课交出毕业证书之前,我跟伯安育佐约好了在金好吃豆花店等,吃过一碗豆花之後再去交毕业证书。
那像是离别的豆花,吃得我是难过得要死。
伯安跟育佐知道我皮夹里有许媛秀的照片,两个畜牲拿着照片一副专家评监一样地品头论足讨论起来。
「嗯,眼睛很有灵气。」育佐说。
「那对眉毛非常秀气。」伯安说。
「穿着很大方不会小家子气。」育佐又说。
「你们再讲下去我就要生气。」换我说。
交了毕业证书之後,我们询问了一下兵役课的人,什麽时候会把我们调进去?他一副被问了几百万次一样非常不耐烦地说:「下个礼拜就有一梯次,我可以立刻让你们进去!」
通常这种情况之下,伯安会第一个发火。你也知道,他脾气不好。
但是那天,他不但没有发火,反而还心平气和地说「请别生气,我们可以了解你为什麽对这样的问题很不耐烦,但我们有询问的权利,这是你的工作。」
我跟育佐都吓了一跳,对於他的改变,我们都很吃惊。
离开兵役课之後我们立刻问他,为什麽刚刚不发飙?他说,晓慧说他是白痴。
「晓慧说,一件事情,不管是大事小事,发火也是处理掉,不发火也是处理掉,那为什麽要选发火?」伯安笑笑地说。
跟晓慧在一起之後,伯安的人生开始转变了。其实一开始我还会听到他对晓慧的抱怨,说她很罗嗦,又很爱管东管西。不过好像日子久了,对彼此产生了生活上的依赖,不知不觉地改变了自己。
就拿骂脏话这件事来说吧,晓慧对伯安一生气就猛飙脏话的习惯一直很不喜欢,常常耐着性子纠正他,我记得有一次我们一起吃饭,伯安说他现在骂脏话从把人家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兼祖公祖母都扯进来,被改到只骂一个字,我跟育佐还不明白他的意思时,晓慧放下了筷子,擦擦嘴巴,拍拍伯安的肩膀说,『这也是一种进步啊。』
於是,我在想,爱情会让一个人发生转变,那许媛秀会对我带来什麽转变呢?又或者,我会带给她什麽转变?
*画完台湾的大叉叉,我们就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