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長生錄 卷一 — 第十五節 騰雲訣 險象還生

第十五节腾云诀险象还生

长夜寂静如一汪秋水,彻骨寒凉。

一坡碧草被点了露珠,在苍白的月光下,泛着晶莹剔透的绿光,长长斜斜的伸展着幼嫩的叶片。

「曲曲——」草间不知藏在何方的蝈蝈,懒洋洋的发出慵懒的叫声,一声比一声长,一声比一声慢,渐渐如瞌睡虫一般爬上人的眼。

修仙观外的山坡上,有两个人影在皓月当空下飞纵着。

赵小玉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别过头去,尽量不去看令狐行那呆头鹅。

真搞不懂,既然他心疼那破拂尘多过心疼她这个大活人,干嘛还要执意留她三个月,传她那什麽无上轻功腾云诀?

刚刚听说她要下山找吴菲菲查明杨玉环与自己相似的真相,令狐行便说要教她武功,後来还嫌她学太慢,便执意要她学这套「腾云诀」,还常常说:若是打不过,还可以凭这高深的轻功逃之夭夭吧!

真搞不懂他在想什麽,如果不放心她,为何不陪着她一起下山?反正清虚老头三不五时都在吵吵嚷嚷,想要下山看看。

莫非这呆头鹅真如清虚老头说的,是在守着这观里什麽宝贝?

不会是那青花破瓷枕吧?她曾偷偷带那青花瓷枕下山找了个古董商贩验过,就一个普通的枕头,有什麽好宝贝的?还是这呆头鹅真的很怕他的师父回来兴师问罪?

她有些气愤这呆头鹅和她相处这麽久了,心似乎还没有在她身上,否则就不会「师父说」、「师父说」不敢陪她下山找吴菲菲了!

赵小玉心里犯了嘀咕,琢磨着要找个机会搞定这个「呆头鹅」版的未婚夫前世。

为此她勉强答应学习这什麽该死的「腾云诀」,以便趁着没那清虚老头儿捣乱,和她的令狐哥哥单独相处,可是,都三个月了,这九十天里,没有一天她不是顶着两只「熊猫眼」扮仙道玉机子的,若不是这段日子的实践让她这个蹩脚心理医生逐渐转正,否则,好几次催眠的时候,差点都把自己给催眠了。

而这一切,都是那令狐行害的。

好好的,学什麽武功?她本就不喜欢习武。

令狐行说了百次,江湖中人必定要会点武功的,就是打不过,逃跑也要有一流的技巧。

但若要她选择,她还是情愿做弱女子,厮杀疆场,扬名江湖的事情,还是让男人做好了。

令狐行飞跃触地,额头上挂着一颗颗汗珠,为了能让赵小玉在短期内便学会这无上轻功腾云诀,他算是尽了全力了,甚至不惜损耗自己三年的功力。

初听师叔清虚子说,赵小玉不是这里的人,他就明白,某一天她一定会离开的,但没有料到竟然会这麽快。

想起那修仙观内,桃花树下,那掬起一捧桃花瓣轻言巧笑的人儿,那做的一手好汤取名为「息妫汤」的人儿,那范阳郡城头月色深处亲吻他面颊的人儿,那以为他只稀罕拂尘而并非留恋她的人儿……

聪明也如玉,糊涂也如玉。今後也许便没有机会再相见了。

若不是师父要我待在此观,好好保护那碧龙琛,我绝不会放心她一个人下山,独闯江湖。

她练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教得也有些心猿意马,口中念着腾云诀的心法,只求她记住,「腾云决一共分为九成,第一层,真气逆行,真龙卧足;第二层,行形换息,吐纳正元;第三层,飞身众岳,腾云驾雾;象曰九四,或跃在渊,第四层,飞龙在天……」

看着她又打了一个哈欠,这是她今晚打的第十二个哈欠了。

令狐行一直在心里默数着她打哈欠的数量,定定的看着她的容颜。

月光下,皎洁如诗,她那张纯白的脸上,两颗亮晶晶的眸子因为哈欠而挤出两颗豆大的水珠儿,如珍珠一般挂着,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盯住他这位师父。

他不由得心生爱怜,竟然不知不觉伸出手,想抚摸那张熟悉的面孔,骨子里觉得很亲切。

「我说那个……令狐哥哥,如果没有内功,你光让我背这些心法,每晚带着我练这些腾跃的法门,也还是没有用啊。没有师父,我还是不能飞上天啊!跟风筝有什麽区别?」

赵小玉眨巴着眼睛,一个哈欠下去,又一颗泪珠儿挤了出来,顺着光滑细腻的脸颊,一路无阻的落下来。

令狐行猛然回过神来,急忙抽手,转过身,生怕自己脸红心跳的样子被赵小玉见到了当成笑话。

他定定神,「是呀,所以在小玉你完全掌握了的时候,我会把真气过一部分给你。」

赵小玉闻言不由得张大了嘴,「啊?」

这令狐行八成是疯了,如果要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跃地而起,那不知道要输多少真气啊?

记得一本习武书上说过,气者,为体之精源也。

「哎呀!那会不会让你精尽人亡啊?」赵小玉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就知道说错话了,脸迅速红透了,像猴子屁股。

令狐行闻言,差点没被眼前这女人的话给噎死,愣愣盯住她,一时都不知该怎麽说。

看着她厚颜无耻的小声补充了一句:「精力的精,不是那个精。」

哪个精啊?

令狐行真的有想掐她脖子的冲动,这到底是个怎麽样的女人啊?为什麽老是想诱惑他的自制力呢?难道没有学过妇言妇德吗?没人教她《女戒》吗?没听说过「贞静清闲,行己有耻,是为妇德」吗?没听说过「不瞎说霸道,择辞而言,适时而止,是为妇言」吗?

虽然道家也提倡房中术「还精於脑」的要义,可是也不会像她这样整日挂在嘴边吧!

他不由得吼了一声:「赵小玉!」

看她把头快埋进肚子里,又觉得好笑,只好漠然道:「虽会耗费三年的功力,但我还不至於会死。」

古人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唉,虽然那句话不是这个意思,但单从字面理解,倒也是自己此时的心境了。

「你这麽不长进的样子,还得待上半年!」他存心吓唬她,也是有心留她。江湖险恶,哪是她一个小女子行走的地方?更何况还是如此貌美的女子。

如果不是她执意要去什麽长安找她的什麽好友吴菲菲,还说要向长安烟雨楼的青楼女子讨要什麽宝贝……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如此倾心传授她武功。

赵小玉一听,小脸一皱,急得快哭了,「令狐哥哥,怎麽非要我练这什麽破轻功啊?又不能打,又不能挡枪挡剑,顶多只能跑路,你就放过我吧!」

看她带着哭腔,那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令狐行差点笑出声来,他扳过她的身子坐下,正色道:「这轻功本来就是用来逃跑的,等你用到的时候,就知道它的妙处了。」

言毕,他也不多话,直接坐在她身後,见她自然的拢过那一头乌发,彷佛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心思竟然有些酥麻,那青丝一缕竟像平静湖面上一波由近而远的涟漪波纹,划过他的心口。

男女本应授受不亲,但他的真气导入她的体内,便如他的血,流进她的身体一般。这种牵绊,不知从何时起,如同在他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有时竟会想,如果他不是道士多好!而後又会陷入对师门背叛妄念的深深自责之中。痛苦如同这山坡上滋生的野草,在不知不觉中将他淹没。

整整三个月来,几乎每晚他都要替她导引真气。

赵小玉没有习过武功,将他三年的功力一次导入她体内,深恐不适,所以才每晚分次导入,这些日子以来,倒也没见她出现什麽不适应的反噬。

今晚,是导入真气的最後一晚,他不允许自己有丝毫走神,连赵小玉也不可以。这三年的功力,虽然来之不易,但若日後他不在她身边,还能运用自如,脱逃险境,也能让他心里安慰了。

最可恨的是,没有师父的吩咐,他不能私自下山,他必须要看着师父的宝贝,否则怎能任由她独自涉足江湖?这一切,都源於师娘留下的那碧龙琛。

在他眼里,赵小玉永远是个不谙世事需要保护的芳华佳人而已,但若他真的能够理解赵小玉来自的那个时代,恐怕就不会那麽想了。

听她在自己身前,按照嘱咐背起腾云诀,他渐渐定了定心神,开始导入真气的最後一成。

「第八层,乘如奔马,利春雷动,急如电……第九层,亢龙有悔,见龙在田,潜龙勿用……阳在下也。」

赵小玉感到小腿足三里穴一热,一股热气便经阳凌泉穴冲了下去,痒痒的,有些酥麻,那是令狐行的真气吧?

片刻,那股真气已迂回盘旋,热气萦绕不断。

赵小玉还没来古代之前,从不知道原来书上写的导入真气,打通七经八脉是这样的。这种感觉很微妙,有点像输血吧!

我的身体里,带着你的气息、你的血,那麽是不是会更加爱你?

这近一个月下来,连她这个现代人都能把人体脉络穴道的位置弄得毫不含糊了,特别是最後一句那什麽什麽龙有悔,什麽在田的,都快赶上金庸老爷子那降龙十八掌了。

赵小玉不禁浮想,如果她把这身轻功带回现代,是不是可以做个美丽绝伦的女超人?

有风从她脸颊吹过,有点迷离,意识止不住飘向远处……

依稀间,她似乎又听到了那个声音,邪邪的,带着一点孤独的傲慢,那个常常出现在梦中的男人,半躺在红纱床上神情慵懒。

小玉儿,我一定要你今生难忘!

一双桃花眼,带着半分明媚,半分蛊惑,出现在她心间。

辰弑,五毒圣子,辰弑,是你吗?是你吗……

凉风一吹,赵小玉思绪陡然疾走,浑身打了一个冷颤。

忽闻身後异样,「噗」的一声,好像什麽东西喷出来了,溅到她的脊背上,她感到一阵寒凉。

令狐行顿觉呼吸困难,真气逆流不止,难以抵御,连忙喝道:「小玉!你快收回心神……」话音刚落,顿觉喉间血腥一涌而上,倒向了一侧。

赵小玉回过神,转过身,看到身後令狐行口喷鲜血倒地,脸色惨白一片,顿时六神无主。

「令狐哥哥!令狐哥哥!你怎麽了?」

糟了,该不会是自己胡思乱想害令狐行走什麽什麽火,入什麽什麽魔吧?

她一下慌了,哇一声哭了出来,拚命摇着令狐行的身子,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令狐哥哥,你醒醒啊!是我的错,走神了……对不起……」

好端端想起那妖男干嘛?令狐哥哥才是未婚夫的前世啊,呜呜……

她只觉得对不起令狐行,欲哭无泪。看着令狐行在皎洁白月光下,明镜般的脸庞,嘴角挂着的血丝越发鲜红夺目,赵小玉後悔不已。

她不想失去了未婚夫那个後世,又千里迢迢跑来古代害死这个前世,难道她真是红颜祸水吗?难怪令狐行一再说他师父临行交代要他忌什麽女色?原来是算准了自己会害死他呀?

她哭了半天,却始终不见令狐行动静,她轻轻触摸他的手,还带着余温。

刚死的人,手也应该是暖暖的吧。

忽然,她感到无限悲凉,吸吸鼻子,不再哭泣。

抬头四望,周围的风呼呼刮过,夜空中层层黑雾弥漫在明月旁,风云变幻着。惨白的月光在浓浓的黑雾中忽隐忽现。

她以为他已经死了,索性伏在他胸口,静静的想,若是他这个前世死了,那会不会在地府和那个後世相见啊?如果百年以後,等她也死了,那到了地府,会不会前世和後世都跑来抢她?妈呀,那岂不是要把她撕成两半?

「碰碰——」耳畔传来轻响,赵小玉猛然抬头四望,周遭除了她和令狐行,连鬼影都见不到一个。

一阵无形的风吹过,山坡上的黑草一眼望不到边际,随着风簌簌摇摆,宛若一层层巨浪,一浪高过一浪,向远处蜿蜒过去。

赵小玉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刚才被令狐行喷上後背的鲜血已更加寒凉。

藉着月光,看他那张白纸般的脸,隐隐约约竟有丝丝缕缕的白气,从口鼻处飘出,难道?

赵小玉定了定神,又伏在令狐行的胸口听了听。

「碰碰碰碰——」是均匀强而有力的心跳,规律的搏动着。

原来他还没有死!她一阵喜悦,破涕为笑,可他为什麽不醒呢?

赵小玉根本分不清楚岔气与走火入魔的区别,前者只是将导引的真气全数回至传功者的体内,传功者一时难以驾驭真气,便会暂时休克。而後者多是性命堪忧。

她灵机一动,忽然想起以前学过的人工呼吸。来了古代这麽久,好歹自己也是个半调子心理医生啊。

她一本正经的深吸一口气,鼓着腮帮子,向令狐行嘴里吹气,又起身做心脏按压,可无奈令狐行这家伙嘴巴闭很紧,她吹进去的气,大部分都没有送到气管,她只好用一个她能想到的最简便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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