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回上云这天,夏秋搭上了去云安的飞机,两个人在空中交错,就好似他们的命运一样,从这一刻开始脱轨。
对於夏秋的突然消失,她给苏南的理由是,「我要和白一涵一起享受属於女人的毕业旅行。」
「千万别和白妖孽去鸭店,同性恋酒吧也不许去。」苏南想了想,嘱咐他家小秋,白妖孽实在太可怕了,但愿这一路他家小秋能完整的回来。
夏秋在电话那头咯咯的笑着,却控制不住越发苍白的脸色,这是她第一次对苏南撒谎,都说一个谎话要用无数个谎话去圆,她知道这只是个开头,或许将来她会对这个她最爱的男人说出更多蹩脚的谎言。
白一涵在接到夏秋的求助电话的时候,什麽也没有问,很仗义的一口答应。
「放心吧,老娘这些天窝死在家里,门儿都不会出的。」
夏秋到了云安,她已经有四年没有回过这个城市了,她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一如她灰色的心情。夏秋直接打车去了公安局,员警坐在她的对面,把一份资料递到了她的手里面。
「夏冬生是因为吸毒被拘留的,然後我们发现他使用了不卫生的针筒,感染了爱滋病,现在已经保外就医,在市第二人民医院。你要不要去看看他?」员警看着对面乾净漂亮的女孩,云京大学的高材生,谁能想到竟然会有一个吸毒还染上爱滋的老爸呢?真是造物弄人啊。
「我如果不去看他,不给他出医疗费,他是不是会死?」夏秋低着头,面无表情的翻着手里面的资料,她以为她离开这里,就脱离了这个噩梦,为什麽,为什麽还要纠缠上她,吸毒,爱滋,多麽肮脏的字眼,比强暴自己女儿的畜生更让人无法忍受。
「理论上是这样的,可是,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啊。」员警皱紧眉头,眼前的女孩冰冷的让人害怕。
「父亲,呵呵,你见过要强暴自己女儿的父亲吗?让他死好了,你们就让他死吧,他活该,为什麽要告诉我,为什麽?」夏秋把手里面的纸用力的撕碎,她歇斯底里的狂吼,为什麽要让她知道这些,为什麽要把这些罪恶的东西加注在她的身上。
警官呆呆的看着泪流满面的夏秋,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安慰,他拍拍夏秋的肩膀,递给她一张纸巾。夏秋挥开那张纸巾,跑了出去,她没有哭,没有哭,她怎麽会为了一个混蛋哭泣呢?
夏秋一直跑一直跑,当她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跑到了一个破旧的社区,四处都是老式的房子,外露的灰色砖块砌成的墙体上面爬满了绿幽幽的爬墙虎,四层楼已经是最高层了,夏秋仰头望着二楼的某一间窗户发呆。
那里曾经有悠扬的钢琴声传出,小女孩坐在妈妈的旁边看着妈妈弹琴,爸爸温柔的站在她们身後微笑。
「是秋秋吗?」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夏秋的身後传来,夏秋扭过头看着站在她身後的老奶奶,带着些不确定的叫了一声。
「王奶奶?」
「真的是秋秋啊,我还以为认错人了,秋秋都长这麽大了,你长得真像你妈妈,一样的漂亮。」王奶奶笑着看着眼前的夏秋,她记忆中的小女孩只有那麽一点点高,紮着漂亮的小辫子穿着小裙子,像只小蝴蝶一样在花园中飞来飞去,现在花园早已经没有了,小蝴蝶也长成了大姑娘,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王奶奶。」夏秋叫完这一声,再也无法忍耐,她扑在了这个曾经疼爱过她的老人怀里,放声大哭。她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破茧成碟,飞出了这个噩梦,可是现在才发现,无论她飞的多远,那根绑在她身上的线一直握在恶魔的手里面。
「秋秋怎麽了?乖乖,别哭别哭。」王奶奶被秋秋这一声声的哭泣弄得措手不及,她用手拍着夏秋的背,一声声的哄着,就好像小时候夏秋摔倒了,她也是这样哄她一样。
「不好意思,让王奶奶笑话了。」痛快的哭过之後,夏秋离开了老人的怀抱,抹了抹自己的眼泪,想要笑一下,却发现脸上的肌肉僵硬得无法动弹。
「没关系的,秋秋是不是想家了?前一阵子碰到你爸爸,你爸爸瘦了好多啊,他还很高兴的给我们说起你考上云京大学了,秋秋真是有出息啊,你可是你爸爸的骄傲啊,你小的时候你爸爸就抱着你给我们炫耀,说他家秋秋将来一定是个女状元,你看看,我们秋秋就是有出息啊。」王奶奶的话就好像魔术师的魔法棒把夏秋带回了十几年前的日子,那个时候夏冬生总是用他那双粗糙宽厚的大手把夏秋柔软的小身子高高举起,对着所有人笑着说,「我家秋秋啊,最聪明,最漂亮了,是爸爸这辈子最大的骄傲。」然後他用他满是胡渣的下巴蹭着夏秋细嫩的小脸,紮的小秋秋咯咯的笑着。
那些夏秋以为已经遗忘的回忆就这样瞬间被打开,有如潮水般涌出将她整个人淹没。夏秋抬头望着天空,那个人是她的爸爸,是生她养她的人,是她唯一的爸爸,她怎麽可以不管他,怎麽可以不要他呢?如果他真的死了,这个世上她就再也没有爸爸了。
夏秋拿着员警给她的地址找到了医院,她没有去看夏冬生,而是直接去找夏冬生的主治医生。
「他能活多久?」她坐在医生的面前,翻着夏冬生的病历,开门见山。
「夏先生的情况不是太乐观,常年无规律的饮食作息和大量的烟酒毁了他的肺和肠胃,艾滋容易引起大规模的感染,他的胃部还有一小部分的癌变。如果能够用最好的治疗的话,或许还有五到十年的光景。」带着眼镜的何医生是夏冬生的主治医生,他还记得员警来的时候问过夏冬生,你还有亲人吗?他一直沉默,最後才说出来,我有一个女儿,我想见见她。
「你爸爸说想见你。」何医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把这句话告诉眼前的女孩,他看到女孩的身子震了一下,她咬紧嘴唇,没有接话。
「我想知道,要治疗这个病最少需要多少钱?」夏秋突然生出了一股浓浓的自责,如果当年她不是那样冷眼旁观看着夏冬生的堕落,是不是现在这个男人就不会这麽快接近死亡,他才四十多岁,他还不到五十呢,人的生命他才走过一半,就已经到了尽头。
「这个,保守估计最起码要准备二三十万,而且这只是个开头,他这个病是个长期的事儿。因为夏先生已经被单位开除了,没有医保,所以,你们家属的负担会很重。」何医生很诚恳的说。
「二三十万,二三十万。」夏秋念叨着,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一阵阵的发冷,她打开自己的皮包,取出一张卡,这是她大学四年全部的积蓄,六万块钱。大部分都是从苏南那个混蛋那里赚来的,还有她做兼职翻译的钱。她打算在毕业的时候用这六万块钱买对儿戒指的,她知道苏南那厮挑剔的很,牌子不够大都看不上。这是她第一次想要送礼物给苏南,她期待看着那个人激动的笑脸,可是现在她要把这个笑脸送给这个医院,而且这只是杯水车薪。
「麻烦你开始给他治疗吧,我会交钱的,不足的我会慢慢补齐。」夏秋说完站了起来,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就这麽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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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秋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她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躺在病床上面,手腕上还吊着点滴,那熟悉的铃声在促催着她,她知道那一定是苏南打来的,夏秋顾不得许多,她拔下手上的针头,去够那放在旁边的皮包,掏出手机,看到萤幕上面那张灿烂的笑脸,夏秋咬紧嘴巴,才没让自己哭出来。
「小秋,怎麽这麽久才接电话啊,是不是和白一涵那个妖孽去不该去的地方了?要是不听话,回来打你屁股。」苏南的声音从话筒里面传来,带着焦急和浓浓的思念。
「苏南。」夏秋叫了一声,就觉得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掐住了她的咽喉,让她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她把自己流着鲜血的手放到唇边用力的咬住,却控制不住喷涌而出的眼泪,她好想对着电话大吼,苏南,救救我,苏南,快来救救我,我真的快要死了。
「小秋,你怎麽了?」只是一声的呼唤苏南就听出夏秋不对劲。夏秋努力的摇头,却无法张口。
「小秋,小秋,你怎麽了,小秋,你别吓我。」苏南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里面传了出来。夏秋好想通过这细细的电话线爬到苏南的身边,紧紧的抱住他,她好冷,好冷。
「苏南!苏南!苏南!苏南!」夏秋一声声的大叫着苏南的名字,她好想把一切都告诉苏南,可是不行,不可以,她知道苏南不会嫌弃她,苏南一定会帮她的,因为他是那麽的爱她。
可是不行!她要做苏家的儿媳妇,那麽显赫的苏家,怎麽能够有一个染上艾滋的爹的儿媳妇呢?太肮脏的病,这是绝对不能被允许的。夏秋甚至想要诅咒夏冬生,那麽多死人的病为什麽要得这个?肮脏的让她无法开口。
「小秋,到底怎麽了,是不是白一涵欺负你了?你现在在哪里,我立刻买机票过来?」苏南快要急疯了,直觉告诉他,他的小秋出事儿了。
「苏南,我,我没事儿,我只是想你了,好想好想,发疯了的想你。」夏秋努力的露出一个微笑,即使电话那头的人看不见。我真的好想你,想你的拥抱,想你的爱。
「小东西,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出什麽事儿了呢,我也想你,好想好想,真的不用我去找你吗?」苏南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和夏秋好久没有分开这麽久了,他们就像两个连体婴一样粘着彼此,一旦分离那种疼痛是连着筋骨的。
「真的不用,我们两个人玩的挺开心的,你过来算什麽啊?再说了,我马上就回去了。」夏秋整理自己的情绪,她马上就要回去了,她要去苏南的身边汲取让她活下去的勇气。
「嗯嗯,快点儿回来吧,回来了,给你一个惊喜。」苏南把玩着手里面银白色的戒指,把他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就好像在亲吻他的小秋一般温柔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