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颖原想若江圣崴方才真的先行要求护士带他进去,她就能躲过强迫聆听他倾诉爱语的凌迟,想不到终究天不从人愿。
殷颖闭眼咬牙掐自己,努力装聋作哑近半个小时後,江圣崴才留恋不舍地起身,和她一起询问医生尹俪曦的病情。过程中,主治医师的表情透露出诸多无奈与不乐观,殷颖不住以表情动作暗示阻止,要求医师勉为其难多给江圣崴一点希望。
探完病後,殷颖带着记录下的病历资料,携扶江圣崴拜访了数名脑科权威,但大多得到同样的结果,有一两位则表示需看过断层扫描等检查报告才能做更明确的判断。
忙了一天回到住所,殷颖照料江圣崴用过餐後,收拾着杯盘餐具,才要进入厨房,却听他蓦然问道:「你是谁?」
她沉默了下,心想该来的果然还是会来,处变不惊地道:「Shaddy,你的看护。」
「保镳也是看护的一种?」他并不笨,上午她和Ilon那番交谈他虽未听个完全仔细,但也能拼凑出个大概。
「这种事情你可以去问你的经纪人。」她撇清,但也可以算是承认了。
「你和那个……杀手,谈了什麽条件?」
「我的雇主是Aland,职责是让你健全平安。」因为她自己愚蠢上当而蒙受的损失,她也不想再提一次。
他凝神寻思,以为是顾全她的颜面,主动提道:「你出来工作一定也是为了钱,如果这部分不便跟Aland谈,我可以给你。」
虽然她既寡言又冷淡,但办事认真负责,连额外帮他处理救治尹俪曦一事都尽心尽力,刚好他也不喜欢罗嗦的看护,因此希望维持和她继续合作的可能。
「不必了。」她苦涩地扯起嘴角,如果她为的是钱,人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江圣崴想起Ilon说了一半的玩笑话,认真道:「我在地下室有收藏几幅画,可能稍微值一点钱,你如果喜欢的话,要拿去也无妨。」毕竟对他来说,要钱,再赚就有。
「不需要。」她再度语气平板地拒绝。
听她似乎态度坚决,江圣崴便没再多说,心里则默记等手术後复明,和Shaddy结束照顾关系之时,千万要提醒Aland帮她加薪。
见他没再说话,殷颖正欲转身,却不知怎地忽然感到一阵晕眩,一时手软将瓷盘摔落在地。
听见匡啷的破碎声响,江圣崴直觉地起身,摸索着往厨房走来,「怎麽了?」
「别过来──小心碎片!」她先是出言阻止,才抚着昏沉的脑袋蹲下来收拾残局,「抱歉我不小心摔破了你的盘子。」
江圣崴依言止住脚步,这才顾虑起她似乎从晚上开始,说话反应就变得较为迟钝,而且有些心不在焉。
「你还好吗?」感觉上她好像出了什麽事。
仍然有点不适,殷颖有气无力地答:「没事。」
事实上,今天和「白鹰」过招时,她有一枪闪避不及,让子弹擦过了小腿,当时匆促检查,觉得伤口虽长但不算深,再加上她随时只关注服务江圣崴的需求,也不想让他知情,因此根本没有对伤口做任何处理。一整天在外东奔西走,她硬是都忍下来了,想不到晚上疼痛竟不断加剧──怕是发炎了吧?
「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听出来她的些许异常,他猜测:「还是你受伤了?」
「没什麽……不碍事。」
他关心地蹲了下来,试着靠近她。
「别动。」她加快速度,由他脚边开始清理碎片。
他停下动作,听见她浊重的呼吸,感到一种束手无策的烦恼:「我没办法帮你。」
「没关系,我没事,你先去客厅等我,我要拿扫把过来。」
他配合地慢慢走到客厅,倚靠在沙发边等候。凭耳朵判断她大约忙得差不多时,他开口叫她:「你过来一下。」
「怎麽了?」她依言走近,但还是略为保持着距离。
感觉不出她明确的位置,他再唤:「你在哪?」
她又靠近了一步的距离,拉起他的手触碰她另一只手臂,「这里。」
他顺势抓住她的手腕,凭感觉测量了她的身高,便伸手要摸她的额脸。
殷颖心里一跳,不敢动作,只得屏住气息。
「你发烧了。」他皱眉,脑中忽然闪过先前尹俪曦生病隐忍的画面。
她看向别处,不敢直视他的五官,「……睡一觉就好了。」
他眉头折痕更深,觉得这句话莫名熟悉。放开她,他点头同意,「好吧!今天早点休息,明天再请你帮我联络另外那几个医生。」
「好,我先送你上去。」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他想了一下,又道:「还有,上面那间房间给你用吧,但是──」
他未说完,她主动接话:「我知道,我只会睡床,不会乱动其他东西。」
他应声表示听到,走到楼梯前扶着手把,忽然回头,「昨天,房间的事……我很抱歉。」
殷颖一时无语,见他似乎还在等她答覆,才道:「没关系,我不会放在心上。」
*
再後来的日子,他们天天跑医院,探视尹俪曦、拿病历资料拜访脑科医师,或电话联系国内外各地权威,讨论尹俪曦的病情。殷颖日日听着江圣崴在病床前对尹俪曦真情告白,也从一开始的排斥逃避,渐渐转变为习惯麻痹。
她曾经问过自己,是不是不应该答应帮忙这件事?如此她就不必担心万一真有个医师说能开刀救尹俪曦时,万一尹俪曦真从昏迷中清醒时──这个世界会变成什麽样子。
如此她就不必担心,当尹俪曦真的苏醒,是否还会爱着江圣崴,抑或会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去、再度伤害他的心。应该是不会的吧?江圣崴那麽爱她,她怎麽有办法抵挡、有办法不回应他的感情?
像江圣崴这麽深情且善良的男人,一定会幸福的吧?因而,她到底是不忍看他难过,选择不遗余力地替尹俪曦寻找更好的治疗──可惜至今都无所斩获。
有一次探完病,对他落寞的神情,她忍不住叹息,脱口道:「你一定很爱她。」
「当然,_江圣崴微微一笑。连日来的朝夕相处,他已经把她当朋友,「Lizzie对我而言,不仅是一个妻子,也是很重要、地位无可取代的女人。」
明是她起的话头,但听见他的坦白承认,心依旧难免揪紧了下。
「如果你爱过人,你就会懂的。」虽然看不见,但他仍露出了个遥远的眼神。
「是的……我懂。」她跟着微笑,神情却有说不出的孤寂。
「喔?说来听听?」她的话引起他的好奇。不知为什麽,他彷佛可以揣度,这就是她郁郁寡欢的原因。
她沉默半晌,才答:「没什麽好说的……他们都有他们所爱的人。」
若真要仔细想她所爱何人,那一定是他和韩予月。他们都是她生命中最重要、最不可取代的人。然而,江圣崴爱的是尹俪曦,而韩予月则愿意为无方组织里那个叫「敛」的男人付出生命。对他们来说,她殷颖,永远都只是别人。
她一直在别人的生命中扮演着别人,也在对她而言重要的人的生命中扮演着别人,而且将持久不变地一直下去。她只适合一个人,不适合与任何人──也不会有任何人愿意和她互相扶持、和她共老。
她看了江圣崴一眼,笑颜益发地幽沉清凄。
身旁的男人曾经爱过她,但爱的是她所扮演的尹俪曦。而不论是他回忆中真的尹俪曦、假的尹俪曦,都比实在他身边的殷颖强过数百倍。但是──就像他爱着他的妻那样,像韩予月不顾性命也要保全「敛」那样──她也只希望能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保护她所爱的人,看见他们都能过得好,这样,就已足矣。
反正,她的人生,本来也就是捡来的人生。
江圣崴隐约察觉她的不语是在沉思,是以没再追问。甚至,冥冥中有种感觉告诉他,殷颖正在想的,是个他不该继续探究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