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们又坐了一会,接近吃饭时间了,我便要告辞。
「留下来吃吧。」她说。
『不用麻烦了。』
「你刚才不是说你会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吗?」
『我……』我说不出话了。
「难道你说的话,都是谎言吗?」
『我……』
「这要我如何相信你呢?」
『打扰了。』我认了。
我有时觉得刘海和琴轩很像,尤其是这种死缠烂打的个性。
饭後,琴轩问我:「要听故事吗?」
『好。』我说。
「从前有一对男女,深深的相爱着。男的是一个小说家,生长在战乱的国家。」
『这有押运耶。』我说。
「别插嘴。」
『喔。』我乖乖闭上嘴。
「而女的是个音乐家,生长在安逸的地方。男的总是习惯四处漂泊,他旅行了无数个国家,当男孩来到了女孩的国度时,便认识了她,两人因此而热恋。」
『嗯。』
「两人性情相投,一起游山玩水。每当男的舞弄文字,女的便弹奏音符,两个人过着人人称羡,如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嗯。』
「可是人生是无奈的,现实与理想,总是不断的角力。」她说到这,便停止了。
我等了一段时间,却没听到琴轩继续往下说。有点疑惑。『怎麽了?』
「什麽?」
『後续呢?』
「想知道吗?」她笑了笑。
『快说!』
「不要。」
『别逼我。』我卷起衣袖。
「你想干麻?」她目露凶光。
『这里好热,卷卷衣袖罢了。』我赶紧陪笑。
「明天没上班,你什麽时候下课?」
『我明天下午好没课。』
「好,那明天下午再告诉你。」
『喂!』
「很晚了,要九点了呢。」她咯咯笑了起来。
『哇,真的耶。』
「所以,明天见吧。」
『好。』
回到宿舍的路上,那个故事依然霸占着我的思绪。
现实与理想,总是不断的角力,这是什麽意思呢?
难道说他们最後为金钱所困?
还是谁得了什麽不治之症?
不,答案不可能这麽简单。
我又换了个思维,继续推断。
女孩移情别恋了?
他们吵架,互相决裂了?
还是男孩到大陆包二奶,被女孩抓包?
我怎麽越想越歪?
後来,我回到了宿舍。
那时,依然只有我和阿助两个人住。
「啊,小夏,你回来了呀。」
『嗯。』我还在想着那个故事。
「你猜猜,我的动作在比喻什麽。」
『喔。』
「看好了!」
他马上跑出门外,像疯子一样,对着夜空大吼大叫。
我还沉醉於故事之中,一回头,吓了一跳,马上跑出去,把他拖进来。
『你疯了吗?现在是晚上耶!』
「快点猜,我刚刚在演什麽。」
『我不想理你了。』我叹口气。
「什麽?没看清楚吗?」他说,「那我再示范一次。」
他又要跑到外面丢脸,我赶紧抓住他。
『我看的很清楚,不用了。』为了面子,我只好顺从他了。
「那猜猜看我在演什麽。」
『物品吗?』
「是种植物。」
我想了很久,一直想不出来,最後放弃,问他答案。
「是朝天椒。」他哈哈大笑。
『为什麽?』
「你没看到我刚才是在朝天叫(椒)吗?」
『妈的,你这个智障!』我直接给他一拳。
可恶,这个白烂害我差点忘了要想琴轩说的故事後续。
回到房间後,我还是对那句话耿耿於怀。
人生是无奈的,现实与理想,总是不断的角力。
现实是什麽呢?理想呢?
会是面包与爱情吗?或者,又有什麽阻力是我没想到的呢?
我越想越入迷,慢慢睡着了。
我开始期待明天。
如果不是明天上午的课必修,教授又当人不眨眼,我真想赶快赶过去,听故事的下文。
课堂上,我有种度日如年的错觉。
教授说话的嘴型,似乎也被放慢了十倍,让我看的格外清楚。
我不禁急躁起来。
「同学?」
『嗯?』我转头一看,是我左边一个不认识的女同学。
「你在跺脚呢。」
『啊,抱歉,吵到你了。』
「很心急吗?」她笑了笑。
『心急?』
「感觉你这堂课上得很心急。」
『你的观察力真敏锐。』我讪笑了一下。
这样也被看出来?
是那个女孩厉害呢?还是我太过於急切了呢?
总归一句,我已心急如焚。
好不容易混完,不对,上完课,我赶紧打电话给琴轩。
『琴轩吗?』我问。
「是呀。」
『你在忙吗?』
「没有呀。」
『那我现在去找你,好吗?』我欣喜若狂。
「可是我想睡一下耶。」
『可是我想听故事啊!』
「明天吧。」
『喂!』
电话那端,琴轩轻笑了一下,「好啦,快来吧。」
『嗯。』我说。
我又到了琴轩家,虽然与昨天相差不到24个小时,我却感到恍若隔世。
站在门前,还有种不确定感。
敲了门,琴轩开门後,才松了口气。
「瞧你满身大汗的。」她笑了笑,「进来吧。」
『好。』
跟着琴轩的步伐走到了客厅,喝了杯水後,便完全冷静下来。
现在的我就算碰到枪战,应该也能冷眼闪子弹了。
我喝完水,叹了口气。『我好老啊。』
「怎麽了?」琴轩有点疑惑。
『你没听过思念令人老吗?我大概可以领老人年金了。』
「呵呵。」她笑的很灿烂,没有反驳。
我竟然也不意外。
『说故事吧。』我说。
「你是要听三只小猪呢?还是睡美人?」
『别闹了!』
「瞧你急成这样。」
『别逗我了。』
「先冷静一下吧。」她笑了笑,「这情绪不适合说故事呢。」
『嗯。』
我们一起走向沙发,坐定位後,让心情平稳了一下。
最後,琴轩喝了口水,呼出长长的鼻息,才慢慢启齿。
「有一天,男孩的国家又发生战争了。」
『啊。』我怎麽没想到呢。
「身为一个小说家,男孩觉得自己应该有这种责任,用小说写实的记录自己祖国的悲惨处境—一个贫穷、且落後的国家,加上连年不断的战事,底下的人们该是用什麽心境来面对;他想表达战争下的人们,真实的样貌,让全世界知道,世界上依然有个角落,人们吃不饱、穿不暖、蔓延着恶臭、四处凄厉的哀号遍起,更有四处的屍块没有亲属认领,只能被动物们啃食着,他想用他卑微的力量,来使世界对这样的悲剧有所关切、关怀。」
『他真的很伟大。』我说。
「但如此一来,他就必须和女孩分别了。」
『嗯。』我陷入沉思。
「怎麽了吗?」她问。
『没事。』
「你为什麽不说,女孩一起去就好了呀?」她又问我。
『我能体会男孩的想法,要是我,我也不愿意让女孩和我一起冒险。』我的语气有点激动,也不知道为什麽。
「为什麽?」
『不知道。』我说。
「嗯。」
『还有後续吗?』
「嗯。」
她继续说下去:「小说家男孩要启程前犹豫了,他依然放不下女孩。於是,他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这一趟回去,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回来;甚至是否能够生还,或许他便再也见不到女孩了;但他能够不去吗?」琴轩突然停住,问我:「要是你,会怎麽做呢?」
『我会留下。』我很坚决,『你呢?』
「我的答案跟那女孩一样。」
『嗯?』
「最後,那女孩也看出了男孩的痛苦。有一天,她对男孩启齿了:『当现实与理想角力时,请别顾虑到我,曾经,你灿烂的面容是我的快乐,但当你因抉择而痛苦的这段日子,我便只能看见你忧郁的背影,於是我试图追寻你,却发现离你越来越遥远了。』说完,女孩从身後拿出了一张机票、一张船票,交给了男孩。」琴轩说,「那是通往男孩祖国的航程。」
『这……』我惊呼,『可是我不懂。』
琴轩并没有停下叙述,继续说了下去:「那男孩愣住了,看着女孩手中的礼物,思绪很混乱,过了一段时间,他终於开了口:『当现实的你与理想的我冲突时,我是犹豫的,但因为你推了这一把,很抱歉,理想的我是自私的,他终於下了决心,胜过了你。於是,再见了,我的思念,我的理想,将会拖行我而前进。』最後,两人互道再见,男孩便离去,再也没有回来了,那天,正好下着大雨,雨中的女孩,终於落下了眼泪。」
我听的入迷了,心中压抑了一块忧郁,闷的我透不过气。
我竟感到有些哽咽。
『没了吗?』我有点艰涩的开了口。
「嗯。」
『所以说,你会选择理想吗?』
她点点头,眼神也有点淡蓝。
我看的出来,我们都还走不出那个故事的情绪。
『能告诉我,女孩那番话的涵义吗?』
「当你不见快乐的踪影时,它便在你的心中;当你突然醒悟到,不断追寻着它的背影时,你便离快乐越来越远了。」她说,「快乐是每个人的天赋,但当你追求它的时候,不就代表你望不见它了吗?」
『嗯。』
「那麽,望不见它的你,又是该如何找起呢?」
『於是,就只会对快乐的印象越来越模糊了。』
「嗯。」
我们又沉默了,过了一会,我才开口:『这故事好迷人。』
「呵呵。」她说,站起身,「跟我到二楼吧。」
『可以吗?』
「嗯。」
拾级,随着琴轩的步伐走上了楼梯,我终於有幸见到二楼的模样。
二楼高约两米,是木制地板,对於才高八斗的我,是有点矮小。
抱歉,我成语学的不好。
二楼似乎是後来搭盖的,并不是原来房子的主体。
於是,大小也跟一楼并不符合。
这里的空间不大,还有点狭小,但整个空间也很舒适乾净且明亮,於是并不会使人产生压迫感。
这里的摆设很少,一架钢琴、一个书架、一张书桌,便是全部了。
「地方不大,请别介意。」
『不会,这里的感觉很好。』
「呵呵,随意坐吧。」
『嗯。』我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刚租这里的时候,二楼是个仓库,只是拿来堆杂物的。」她说,「可是整理了一下之後,其实环境也不算太差。」
『嗯。』
她走到钢琴前面,坐了下来,转头问我:「要听歌吗?」
『好。』
於是,她闭上眼,深呼吸了一下。
她弹的,便是我回忆起的那首歌。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我追你到了天涯
我恋上你的独特飞翔,令爱生了枝芽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我因你而悲伤
当我对你的角度只剩遥望,看你的背影呀
我的泪涌到了天涯
听到歌词,我愣住了。
一阵微酸便要在鼻头放肆,使的我眉头微蹙。
这似乎是在诉说着那篇故事。
当琴轩弹下最後一个音符後,空间的空气似乎都被抽走了,成为一片真空,於是很宁静,再也没了声响。
她也一动也不动。
我似乎产生错觉,她如同白色石雕般,已经静止了数千年。
阳光从窗棂洒落,映在她身上,似乎也发出淡淡的光采。
那感觉,像是月晕般,朦胧的令人摸不透,却因而着迷。
我看的呆了。
「我会等待着你,无论过了几世纪的喧嚣。」琴轩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什麽?』
「这是在那男孩与女孩离别的雨天,女孩所说的话。」
『嗯,还有吗?』我问。
「嗯。」她缓缓睁开眼,像是从千年的沉睡中醒来,然後慢慢开了口:「当雨滂沱一地时,请想起我,我的思念并不会被雨滴浸湿而显得沉重,它会被洗涤,而显得更加清楚鲜明呢。」
『那如果哪天,雨不下了,我不在了呢?』我突然开了口。
「那我便只好用眼泪,滋养我的思念,使它不至於枯萎,直到你回来了。」她的眉头染上淡淡的忧郁。
『你愿意等多久呢?』我的喉咙感到乾涩。
她愣了一下,抬起头,眼神却坚定了,「如果轮回不断,我的等待便不会停止。」
我颤抖了一下,噤了声。
我们都沉默了,互相凝视着对方。
我在她的脸上,望见了笑意,也在她的瞳孔上,映上我微扬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