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那天我是真的醉了,前一夜在被强灌调酒之後的记忆非常模糊,直到隔天早上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华丽舒软的双人床上时,才惊觉这不是舅舅家!我非常紧张,我现在到底是在哪里?
我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间非常典雅的房间,墙上挂了一幅画风奇特的画像,这个风格我记得在书本上曾经看过,叫作超现实主义,这个流派常用生与死、过去与未来等主题来探讨浅意识的矛盾,这张画上的内容正是一个女人的眼睛特写,瞳孔中倒映着一个穿着可爱,如小公主般的女孩。此外房间的花瓶还插着几朵香水百合,桧木制的梳妆台上摆着瓶瓶罐罐,仔细一看竟都是几个百货公司专柜的品牌,因为之前我常跑新光三越找衣服,每次经过一楼时也会好奇的看看,那些摆在桌上的化妆品跟保养品都是最高档的几个牌子,我尤其认得其中一罐绿色字体的海洋拉娜晚霜,当初看了报纸大幅报导本来想买给妈妈当母亲节礼物,结果小小一罐30ml大小就要五千多元,我问完价格脸都绿了,结果如此昂贵、平常就算贵妇买了也只舍得每天抹一咪咪在脸部跟颈部的高级晚霜,竟然在梳妆台旁堆的跟小山似,定神细数後竟有十罐之多!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小包装板本,而是百货公司周年庆才会推出的200ml大包装,一罐要价两万元!我不禁怀疑这房间的主人该不会奢侈到把这脸部保养品当身体乳液用,更不用说桌上其它连台湾专柜都没有的牌子,搞不好更是天价。
正当我摇着头想估计一下光是桌上那些瓶瓶罐罐到底总价多少时,细滑的棉被从我身上滑落,我这才发觉一件更可怕的事情!那就是!我竟然一丝不挂,没有穿任何衣服!连内裤都没有!
可能是因为这张床太舒服,棉被太服贴,导致我起床了快五分钟才发现这事实,我急忙的搜索着房间有没有我的衣物,但房间无论是墙上或地板,都乾净得令人绝望,就在我开始考虑要不要裹着棉被出门求救时,我这才发现房间的门一开,走入一个穿着素白色丝绸睡衣的女子,我连忙紧张的瑟缩在棉被里,只露出一颗头看着对方,原来这女生正是香涵,原本的大波浪卷收束在脑後,手中拿着两杯咖啡,她彷佛是在看小动物般,逗趣的说道:「唉呦,鸣志哥哥醒啦?你在找你的衣服吗?」
我开始意识到事情竟如此荒唐,我看了看身躺的诺大双人床,还有她身上宽松的睡衣,难到昨晚我跟她......我不敢再往下想,只能怯生生的点头,希望她快把我的衣服还给我。
「没办法耶,谁叫你昨天喝那麽多,明明就没喝过酒还逞强,吐得身上都是,我把你载回来後就帮你把衣服脱了,我刚刚已经叫菲佣帮你拿去乾洗了,应该中午就好了,嘻嘻,身材不错喔!被我看光光啦!不用害羞了!」香涵边说边把香气四溢的咖啡递给我。
我接过咖啡後,小小声问道:「你...你应该没有给我怎麽样吧?」
没想到香涵竟贼贼的笑道:「唉呦,我都没有抱怨你给我怎麽样了,你还问我有没有给你怎麽样?」
我惊吓的看着她,心想我的酒品应该没有这麽差吧?香涵看到我有如受惊羔羊般,便捏了捏我的脸颊道:「骗你的啦,昨天晚上你...很温柔,只是嘴巴叫的名字不是我,真是太令我伤心了!」
我只好也尴尬了笑了一下,之後我与香涵再也没有提起那天夜晚发生过甚麽事,其实我很想知道,却不好意思再问,最终成为了一个无解的糊涂帐,我只能暗自希望她口中的「很温柔」是指我很温柔的唱歌或其它「正常举动」。
那天由於没有衣服,我直到中午才离开香涵的住处,当我走出房间,我才发现那是一栋相当豪华的三楼透天别墅,尽管台南市的地价比起北部是相当平易近人,但这样的装潢与屋内陈设,再再的都证明了香涵家非常有钱,只是如此诺大的别墅似乎只有她跟一个女菲佣在使用。
那天是礼拜一,我穿着已经乾洗好的便服,心想不知道这房子位在哪里,距离一中远不远,因为我还要赶回去上下午的课,结果一问之下,这里竟然位於在安平区,距离在东区的一中校园非常远,用走的可能两小时都不会到,对於台南市公车又非常不熟的我,只好厚脸皮的询问香涵能否载我一程,香涵爽快的答应了,她的车非常流线帅气,车牌上方的Logo是四个彼此交叠的圆圈圈,直到後来我才知道那台车就是有名的奥迪A8,是非常有名也相当昂贵的车款,只是为什麽香涵如此一个美女会开如此阳刚的名车,就不得而知了,可能是因为她也知道自己开车横冲直撞,买板金厚一点的比较安全。
舅舅对我真的很放任,那天回到家後我藉口说在朋友家念书念到睡着後,他也只是笑了一下,并没有多问甚麽。
在那之後,香涵要了我的手机号码,常常传简讯来问我晚上会去哪里表演,每个月都经常独自一人来看我,也常点歌给我唱,战斗绵羊的团员也习惯了香涵这头号粉丝,只要她出现在台下,团长总会让出比较多时间给我表演,团员也会私下表情暧昧的问我跟她是甚麽关系,毕竟这样一个美人,要说不动心是没甚麽人会相信的,但我自己总是含糊其词,敷衍带过,因为连我也不清楚自己跟香涵是甚麽关系,虽然香涵总是要我叫她妹妹,但大多时後她却像个姊姊照顾我,常常午餐时间开车来学校带我出去吃好料的,也喜欢搂着我的手臂拉我去百货公司帮我搭衣服,我想自己付钱还被阻止,但她也有女人的一面,有时候她心情不好,就会在表演完後留我在餐厅陪她聊天,她总是拿着酒杯、靠在我的肩旁,眼神却望着窗外想一些不曾跟我倾诉过的心事,只是有了前车之监後,我再也不敢陪她喝酒,每次她总是喝到双眼迷惘的往我怀里钻,我便叫了计程车送她回家,然後再自己回家。
我也曾经想问她,我们之间是甚麽关系,但总怕问了之後如果她不愿表态,那就尴尬了,毕竟我俩属於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阶段,彷佛悬在友情与爱情之间,每次牵着她的手在城市闹区闲逛,当她不说话,悠哉的轻靠我肩膀时,那种依赖的感觉很像爱情。但更多时候,我们之间的对话与眼神,更像友情,虽然我没有问,她也没有说,然而总在寂寞夜晚,她独自一人坐在舞台下,拎着一杯酒,眼神虽然看得是台上的我,但我知道她并不是真的在看我,那种感觉更像是她需要一个人陪伴,而我心中也渴望异性陪伴,两人各取所需罢了。
我跟香涵这样暧昧含糊的关系维持了将近两年,她陪伴我了近大半的高中生涯,在平日,我们都给予对方很大的自由,她不会过问我的家人与课业、也不会因为年纪比我大就擅自替我规画未来,而我也从不打探她的过往或她的背景,我甚至连她的确切年纪跟真实姓名都不知道,我并非没有机会知道,有好几次她就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桌上就放着她的粉红爱马仕包跟手机,如果我真的想偷看,皮包里面一定有相关的身分证明,手机里也会有各种联络人跟简讯,但我就只是静静看着她睡着,因为我知道那是她信任我,而我也应该对於这样的信任给予相同回报,如果有任何事情她不愿意说,那一定有她的理由,若知道的太多,我们之间那朦胧的美感可能就没了。
转眼就来到了高三上学期末,这三年来我除了每个月固定回新营与父母亲聚聚外,我几乎没有再见到翁鸣哲,有几次他在下课时间骑着云豹来到一中校门口想跟我聊聊,但我远远一看到他的云豹就转身往侧门走,对於他,我的心中仍有放不下的矛盾与疙瘩,原本他是我最敬爱的哥哥,但自从国三那个早晨,看到他竟跟我暗恋了三年的女孩在一起後,强烈的悔恨与冲突一直在我心中撞击着,我并非不能接受失恋,只是夏如彤竟选择了翁鸣哲,选择了当时我最尊敬与亲昵的哥哥,这叫我情何以堪?我究竟要怨恨夏如彤的眼光还是憎恨翁鸣哲的横刀夺爱?就因为我与他们之间的情谊之深,最後逼迫我逃避了夏如彤、逃避了翁鸣哲、逃避了兴国、逃避了新营、逃避了一切。
三年过去了,我仍旧无法释怀,反正久久才回家一次,父母也只关心我的成绩与就学状况,根本不会提到翁鸣哲,而翁鸣哲在几次都找不到我後,也再也没有出现,我曾经以为我成功淡忘了夏如彤,但直到距离大学学测还有五个月的某个礼拜五傍晚,我坐着复兴号,摇阿晃着从台南回到新营火车站,就在第二月台下车,走到出入大厅时,我听到了一个久违的声音,我才发觉,有些人,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
那声音是从第二出口传来的,我第一时间就认出了那是夏如彤,三年了,那清脆悦耳的嗓音却一点都没变,我心中挣扎着要不要转头过去,还是就假装没听到往第一出口走去,但我的身体再度背叛了我,等到我发现时,我竟已经转身望向第二出口,久违的翁鸣哲与一直藏在我心深处的夏如彤就站在第二出口,翁鸣哲带着墨镜,嘴巴叼着一根菸,微微笑着,夏如彤则是身穿兴国中学高中部鹅黄色制服,雀跃的向我挥手,多年不见,当年她的小马尾变成了大马尾,但笑容依旧活泼动人,我这才发现,我见到翁鸣哲还可以转头离去,但见到夏如彤,我甚麽都拒绝不了。
我缓缓的走向第二出口,尴尬的笑着:「好...好久不见!」
夏如彤兴奋的猛盯着我身上的西装外套与衬衫瞧,赞叹道:「阿志,要不是刚刚哲哲跟我说那个人一定是你,我根本没有发现是你耶!你长好高喔!感觉比哲哲还高一些些,而且你变得...好有型喔!你这衣服都自己买的吗?你甚麽时候开始带隐形眼镜的阿?是周抛还是日抛?我本来也想要哲哲买几副给我,但他说我每天熬夜念书睡眠不足不能戴...」
说着说着,她又亲昵的搥了一下翁鸣哲,翁鸣哲不会痛,我的心却好痛,三年了,我才发现伤口根本没有癒合,听到夏如彤这般称呼翁鸣哲,看来这些日子他们不但没有吵架,感情反而更好了,我只好假装自在,面无表情的回答道:「对阿,这些衣服都是我打工买的...」
其实我没有说实话,我全身上下除了鞋子外,其它都是香涵自己挑好後,强行帮我付帐的,我这才发现,我再也无法像当初那个带着厚厚眼镜的国中男孩,毫无保留的向他们倾诉一切。
翁鸣哲把菸蒂往水沟一扔,笑道:「死小子,这麽久没见面,竟然长得比我还高,这还有没有天理阿?人高且帅书又念得好,我都快要羡慕死了!」
我想礼貌性的笑一下,但根本笑不出来,翁鸣哲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在讽刺我,虽然我知道他本无此意。
翁鸣哲把插在车上的钥匙一扭,缓缓发动车子道:「快上来吧,要不是我前几天趁着爸爸不在,跑回家问妈妈说你甚麽时候会回新营,否则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你!」
我带着尴尬的情绪上车,坐在椅垫後,看着夏如彤作在前方的档车油箱上,翁鸣哲厚实的手臂握着手同时也环抱着她,两人脸颊若有似无的频频交会,如此亲昵的举动再次撕裂着我的身心,以往坐哥哥的车都习惯抱他的我,这次我却只能冷冷的拉着车尾巴的铁架。
因为时间已经接近晚上,翁鸣哲先把夏如彤送回家,她家就在新世纪网咖的隔壁,我们下车後,翁鸣哲突然看到网咖内有一个他的好友,便热情的跑过去跟他寒暄,独留我跟夏如彤在柜台前,夏如彤突然转身,一改刚刚在车上的笑颜,表情严肃的看着我道:「阿志,趁现在哲哲不在,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其实我早已经猜到她要问我甚麽问题,但我仍旧有些紧张,只好默默点头表示我正在听着。
夏如彤把背在身上的深绿色兴国中学书包往柜台一挂,问道:「阿志,我们当初不是说好要一起念医科班的吗?为什麽那年你一声不吭就跑去念一中了?我知道一中也是好学校,但...当初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你知道吗...虽然在你的帮忙下,我顺利进了医科班,也拿到学杂费全免的奖学金,但我一个人念得好累,我的同学一个比一个强,也都不愿意真心跟我讨论功课,虽然哲哲总是想逗我开心,但他根本不懂高中课程的难度...阿志,为什麽要离开我们呢?」
我看着表情失望的夏如彤,原本已经决定要随便找个理由敷衍她的我顿时迟疑起来,我发觉她还是在乎我的,虽然在她心中的份量或许不如翁鸣哲那般重要。
最後我松开原本紧握的拳头,用手抹了一下额头犹豫的汗水,坦言道:「小彤,其实我从第一眼看到你时,就被你深深吸引了,也暗恋了你好多年,老实说,国中三年我念书只有一小部分是为了满足父母期待,更大一部分是想跟你一起上医科班,我知道我很愚钝,一直没有表达,但对你一直都是真心的,原本我打算在基测成绩公布那一天跟你告白,但我才发现,原来...原来......一切都迟了!」
夏如彤张大双眼,往後一靠撞倒椅子,右手轻轻摀住嘴吧,但仍听到她因惊讶而发出的声音:
「啊!...怎...怎麽会?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一起念书的好朋友阿!我从来没有想过...啊!难怪...难怪你就这样跑去一中念书,也不愿意见哲哲一面...可是你怎麽可以这样?你当初就应该要跟我们说阿...哲哲是你哥哥阿!」
我冷笑了一下,有点无奈的看着夏如彤道:「你要我怎麽说?难道还要假装是个奋发向上的青年继续跟你一起拼大学吗?小彤,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既然你选择了我哥哥,那我愿意尊重你,但也请你尊重我的决定,我拒绝再这样强求自己!」
夏如彤低着头,嘴唇颤抖喃喃自语:「原来...原来阿志你从来都不是真的想跟我一起念书阿...」
看着她的模样,我不禁心软,向前靠了一步,拉起她的手,轻声道:「不,我很喜欢跟你腻在一起念书的那种气氛,其实我自己一人上高中後,再也找不回当初念书的热忱...」
夏如彤仍摇着头,不听我解释,眼眶泛红的看着我道:「我不管,你...骗人!你骗人!你这个大骗子!原本...原本哲哲还安慰我说,可能是你们爸爸逼你去念南一中的,结果原来...原来是你自己食言!你怎麽可以这样?」
听到如此指责,我也渐渐激动了起来,音量逐渐上扬道:「为什麽不行?你既然都跟翁鸣哲在一起了,那我何必还天天在你身边惹人嫌?」
夏如彤忍着眼泪,哽咽了几下後才道:「阿志,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而我们之间的诺言,应该也是好朋友之间的约定,这跟哲哲有甚麽关系?你自己之前也不愿意说!就这样一声不吭的离开,你知道吗...其实我本来只想念法政班就好,我也知道我自己天资不如别人,都是你!都是你当初一直鼓励我念医科班,我以为有你的陪伴或许可以勉强跟上大家,结果呢?你就这样消失了...我每次看着教室旁的桌椅,你知道我有多麽希望旁边坐着的人是你吗?我好希望每天的午休结束醒来,你会坐在我身旁微笑着看我,不只是希望有一个比我厉害的人带领我,我更期待能彼此互相打气,哲哲的确是我的男朋友,但阿志你也很重要啊!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最有力的夥伴阿!结果你一直说谎,你真的很过份...过份!当初基测还在我耳朵旁跟我说答案!我好後悔,早知道...我就继续躺在救护站不要起来!我一个人在医科班好累...早知道...当初翁鸣哲冒着大雨跑来网咖问我名字时,我就不应该告诉他的!那样你也就不会知道我念哪个班级!」
听完夏如彤几近崩溃的指控後,我手脚冰冷的看着她,心想她怎能这样说?好歹国中三年来她课业的基础都是我一点一滴帮她打下的,而且要不是我在基测如此帮忙,她也不可能拿到全额奖学金,哼,她只不过是自己高中成绩差就这样把情绪宣泄在我头上,终究是把我当成一个不用钱的家教老师罢了!我便负气道:
「随便你怎麽想,反正我就是个大骗子!你自己成绩差不要乱怪别人!」
夏如彤终於崩溃大哭,一个人趴在柜台,再也不愿抬头看我,翁鸣哲听到争吵声後,马上从内场跑了出来,讶异的看着我们两人道:「怎麽了?刚刚不是都好好的吗?怎麽彤彤哭成这样?」
翁鸣哲说完马上跑到夏如彤身边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看到如此情景,让我想起以前每次爱哭鬼夏如彤为了各种大小事哭泣时,都是我在她身边安慰她,现在我却成为了肇事者、成为了旁观者,心中顿时交杂了气愤与悔恨,我铁青着脸,转头离去。
那晚我没有回家,一个人又默默的走回新营火车站,随便买了张电联车的票,又晃回了台南。
我用手机打了通电话给香涵,口气略带苦涩的问她能不能来接我,这是我第一次主动约她,她没有任何犹豫,只轻轻的说了声「待会见」後,就挂了电话。
坐上她的奥迪A8後,香涵问我想去哪里,我愣了很久,才回神看着她道:「随便...哪里都可以...」
香涵在驾驶座浅浅的笑了一下,问道:「鸣志哥哥怎了?心情不好阿,难得你约我出来,却一张臭脸,是谁惹你生气阿?」
我不想多说甚麽,只是把头轻轻靠在车窗旁,口中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蕴出了雪白的圆雾。
香涵看我不理她後,竟突然把安全带一解,也不管车子还在等红绿灯,从驾驶座跨过中控台往我身体一钻,动人的脸庞侧躺在我的大腿上,像个小女孩般抱住了我,虽然我已经习惯跟她的许多亲昵举动,但她这样突如其来的一抱仍让我稍为挣扎了一下。
我这才发现,拥抱比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来得有效而直接,原本还沉浸在与夏如彤的争吵情绪的我,慢慢感受到从香涵身上传来的暖流,一颗紧绷的心也渐渐软了下来,我这才低着头,近距离的看着香涵道:「香涵妹妹,你觉得...如果喜欢一个人,然後一直等她,是不是很傻?」
香涵听完後,致密的睫毛眨了几下,想了片刻,才缓缓点头道:「是阿,很傻!傻极了!怎麽,鸣志哥哥你该不会就是那个傻瓜吧?」
我闻着香涵身上揉合了精油与体香的销魂气味,视线与她完全交叠,我看着她水亮的双眼中倒映的自己,心想,明明就有香涵如此诱人的女性在我身旁,为何我还要一直苦苦想着夏如彤?
想到这里,我不禁点头道:「是阿...我很傻...香涵妹妹,我今天好累了,可以去你家吗?」
香涵又故意在我的大腿磨蹭了一下,才用一种「这小子今晚终於开窍了」的狐媚眼神点头道:「呵呵,当然好阿!」
回到香涵的豪宅後,她把华丽的金色大门关上,牵着我的说道:「我们家菲佣已经睡了,你想要喝点甚麽?我去帮你拿。还是你想吃宵夜?」
我的心仍略带苦涩,便下意识道:「香涵妹妹,你这边有酒吗?」
香涵转身看着我,得意道:「有,当然有!而且我还会调酒喔!鸣志哥哥今晚想喝怎麽样的酒?」
我苦笑了一下道:「就给我喝傻瓜才喝的酒吧!」
香涵点了点头,吩咐我在大厅沙发处等她後,便翩然上楼。
其实这只是我第二次回香涵家,第一次是初遇她的那个夜晚,那次尴尬的不得了,根本没心情多看这间豪宅几眼,之後虽然有很多次我把喝得烂醉的她送回家,但都仅止於门口。
我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发现香涵真的是一个很有品味的女生,这里没有任何华丽炫耀的古董摆饰,朱红色的地毯铺在平滑大理石地板上,把脚轻轻搁着在上相当温暖软顺,角落的花瓶点缀着几株线条苍劲有力的枯木,而大厅中间坐落着一架米白色的史坦威钢琴,之所以会认得这个牌子,是之前听战斗绵羊的团长提到的,是全世界最有名的手工钢琴品牌之一,一台要价数百万,光眼前这架搞不好就比香涵的奥迪A8还贵,然而早已习惯香涵富有背景的我并不惊讶大厅会出现这样一架顶级钢琴,我惊讶的是香涵会弹钢琴却从来没有跟我说,难怪每次我在餐厅表演时,她总能听出我每次演奏所加的不同巧思,甚至有时候我的团员弹错了她也会私下跟我抱怨。
就在我轻轻抚摸着史坦威钢琴的琴盖,细想着过去与香涵的一点一滴时,从背後听到了她的声音道:「你发现了我家小白阿?怎样,他很可爱吧!」
当我转身正想问谁是小白时,我这才发现香涵竟换了衣服,她站在回旋楼梯上,一袭亮橘色的低胸洋装,肤色白皙曲线性感的双腿踩着雕花篓空高跟鞋,双手拎着两杯玻璃酒杯,婀娜多姿的缓缓下楼,虽然我不知道为什麽她在家里还要穿得这样漂亮,但我的确再次叹服於她的美艳。
香涵把酒递给我,神情怀念的坐在钢琴前,打开琴盖,轻轻抚摸琴键,却不敢按下任何一个音符,彷佛会触动甚麽伤心的过去似的。
原来她口中的小白就是这台史坦威钢琴,我陪着她坐在琴前,好奇问道:「香涵妹妹,为什麽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会弹钢琴呢?这台史坦威也要好几百万耶,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琴艺应该也很厉害才是...」
香涵摇了摇头,笑着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好久没有跟小白一起玩了...不说这些,鸣志哥哥你今天怎麽会心情不好呢?愿意说给妹妹听吗?」
我摇了摇酒杯中的冰块,并不急着喝,我走回沙发上坐着,看着香涵,缓缓的把我从国小六年级认识夏如彤便偷偷暗恋她的回忆直到如今的窘境一点一滴的说给她听,我不知道说了多久,或许有两三个小时,香涵从一开始坐在琴前,到我说完时,她也在沙发旁靠着我的肩膀听我述说,当我说完今天跟夏如彤的争吵後,我感叹道:「我实在不懂,就算小彤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也不应该这麽生气才对...」
香涵静静的听完故事後,她手中的那杯酒已经喝完,而我的却滴口未沾,原本的冰块也都溶进了酒里,香涵并没有直接回应我的感叹,她反而轻轻问道:「鸣志哥哥...听完了你的故事,你愿意听妹妹的吗?」
我点了点她,示意她说下去,但香涵似乎有点矜持的看了我一下,怯怯道:「可是我怕我说了...你会讨厌我...」
她这个模样是我从没看过的,一直以来她都是充满自信与淘气的女生,就算偶尔神伤也不会说这样悲观的话,我知道此时的态度非常重要,便紧紧的搂了她一下,沉声道:「绝不讨厌你,我保证。」
香涵这才嘟着嘴看着我说:「你说的喔!那我也要开始讲故事了...」
这些日子来,我早已猜测过无数次香涵的背景,已有心理准备会听到一个很独特的故事,但真的听到後,仍在心中惊讶不已。
原来香涵从小就是念音乐的女孩,主修钢琴,而且非常有音乐天分,从国中开始就展露头角,念完北艺大音乐系後已经获奖无数,也顺利的申请到奥地利维也纳音乐学院的奖学金,然而就在她即将出国留学的前三个月,从没谈过恋爱的她竟在一次的个人发表会上认识了「他」,他是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男子,有着腼腆的微笑与圆圆的肚子,他经营了台湾与中国许多家的轮胎工厂,身价高达数十亿,是个典型的成功商人,而他第一次见到了香涵後就倾倒在她出色的容颜与高贵气质,便展开热烈追求,在香涵原订出国前最後一个礼拜,终於被他的诚意感动了,竟放弃了留学计划义无反顾的与他在一起,但幸福的日子只过了半年,香涵就发现了她原以为是这辈子唯一的男人竟然早就结婚了,他们大吵一架,但香涵心中仍爱着他,他也承诺会跟原本的老婆分手,并愿意供应她的一切吃住,只要她愿意等他,就这样过了好多年,却不见承诺兑现,尽管他每个月仍会汇优渥的生活费进香涵帐户,但见到他的频率却越来越低,到最後甚至一整年都见不到他,香涵就这样一直守着这个豪华却孤独的家,直到在寂寞十八认识我,生活才多少有了个伴。
香涵似乎已经喝得有点微醺,越说越难过,倒在我的胸膛,哀戚道:「所以鸣志哥哥你不要难过,你以後一定会是个很出色的男人,男人就像美酒一样是越沉越香,但女人不一样,女人就像花朵,如果没有爱情滋润,久了就会花谢凋零,所以原谅妹妹的自私,我总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一点养分,延长花朵的仅存生命,其实我知道自己很可悲,放弃了一切却甚麽都没有得到,穷得只剩下钱,父母跟朋友都以为是我去勾引别人才能过这麽好的生活,鸣志哥哥你知道吗?其实我好老了,每年生日我都自己一个人过,蛋糕上的数字越来越大,我的青春却越来越少,所以我才总要你叫我妹妹,我很可笑吧!都已经几岁的人了还要一个十八岁的男生叫我妹妹...你知道,其实我今年已经──」
香涵越说越激动,我听得也很心疼,就在她要讲出自己几岁时,我终於听不下去,便瞬间喝下了手中早已不冰的酒,这次,换我一口吻住了她,并慢慢的把一半的酒度给了她,她发出「呜咽」的一声便不再挣扎,双手紧紧的抱着我的背,良久,她才松手,我看着她因为被我灌酒而更加红润的脸颊,我笑道:「原来,所谓傻瓜喝的酒就是『水蓝色眼泪』阿...」
被我深情一吻的香涵慵懒的躺在我怀里,原本的哀戚一消而散,就彷佛快要枯萎的花朵得到滋润般娇媚的看着我道:「是阿,我们都是傻瓜!」
我才发觉,我的酒量好差,或者说,今晚的香涵太美,足以使任何男人醉倒,我的视线逐渐模糊,香涵的笑容越来越甜,在意识完全消失的前一刻,我突然了解到上一次我在香涵家究竟是发生了甚麽事...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知道我明天醒来又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