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魂歸大清:莫相思 — 第十章 天怒(一)

就在我完全沉浸在对胤祄的凭吊中时,全然不觉外头发生了一件惊天巨变,已闹得人心惶惶人仰马翻。

一日,我正在帐中整理东西,却见李德全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的神色竟是……惨然!我从未见他如此,心中不觉惊异万分。

「华丫头,万岁爷传你,随咱家见驾吧。」

我随他来至御帐前,他忽然回头小声对我说:「这些天的乱子想必你也知晓了,万岁爷现如今身子和精神都不大好,脾气也是……唉,你仔细着。」

我只当是说胤祄的事情,点了点头,一偏头,却发现门口守夜的胤祥脸色异常。我虽满狐疑,却只能挑帘进账。

帐子里灯光摇曳,那张曾经睡着胤祄的龙床,依然摆在那里。康熙颓然坐在案边,几日不见,他竟似乎老了十年。

我请了安,他示意我走近些。上前发现案上摆着一碗药汁,热气已经没有了,却没有动过的迹象。看着这个褪去了帝王的外衣,颓然独坐,饱受丧子之痛的老者,心中生出一股同情和怜悯。

「万岁爷,药凉了,奴婢拿下去给您热一热。」

他却摇了摇头,开口道:「华丫头,你将胤祥带得很好。」

我眼睛又是一热,刚要说话,他又如同自言自语一般怔怔道:「那日,朕带他围猎,好些个野兽他都不肯射,朕还当他胆子小或是练功夫偷懒,想斥责他,他却说了一番道理。其中有一只小兔子,他说『第二只为雏兔,想必双亲在堂,故不忍杀』。後来朕问他可是师傅教的,他说是从你给他讲的故事里听来的。」康熙恍惚间露出淡淡的笑意,「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他如何舍得这样舍朕而去啊!」说罢又抚面垂泪。

我也陪他一起落泪,此刻我们不是主仆,不是君臣,只是两个共同缅怀的伤心人……

「华丫头,你说朕是明君吗?」他忽然问出一句。

我大惊失色,委实猜不出他老人家的用意。

「说罢,朕恕你无罪。今儿,朕心里憋闷,想找个人说说话儿,可他们都不同朕讲真心话。华丫头,你可不也能骗朕啊。朕也累了,那些虚礼就全免了吧。」

「回万岁爷,」我小心翼翼地回答,「万岁爷自然是明君。这是奴婢的真心话。」

康熙点了点头:「那朕是慈父吗?」

我更加疑惑:「万岁自然是慈父,胤……十八阿哥常说,万岁爷是最好的皇阿玛!」

我这一说,康熙露出了一丝笑容:「可会耍巧!天底下还有第二个皇阿玛?」

我见他笑了,心神稍定。

「古语云:『父慈子孝,伦常天性』,可如今,朕怎麽生出如许孽子!」他愤然一捶桌案,我的心陡然一惊,外头的李德全还当是出了什麽乱子,赶紧跑进来,却被康熙打发出去。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搓着衣角不知如何是好。

「朕不是慈父吗?朕疼了他三十多年,多少错处都容忍他了,他怎敢……朕气昏了头了。可如今,朕有些後悔了,他是朕最疼爱的儿子,咱们大清国未来的皇帝啊,朕就这麽把他……把他圈禁了……朕舍不得啊……朕刚失去胤祄,又要失去太子……朕……」

他说的竟是太子?听他的话头是圈禁了太子!这……这是怎麽回事?我的脑子转得飞快,却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奥妙。太子自然是当不成皇帝的,不然四阿哥怎麽会变成雍正爷?可……只听野史里说四阿哥是改了诏书,谋夺了十四的皇位,没太子什麽事,所以我一直以为他是死得早才……

「华丫头,朕……是不是太狠心了?」

「回禀万岁爷,奴婢以为万岁爷是一位慈父,但不是一位普通的慈父。」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答道:「朝廷上的事,奴婢不懂,但奴婢知道,万岁爷不仅是十八阿哥的慈父,是太子的慈父,是众位阿哥的慈父,更是普天下黎庶的慈父。万岁爷在做诸位阿哥的慈父之前,先要做天下百姓的慈父。父亲宠爱儿子是『小爱』,君主爱护百姓是『大爱』。在『大爱』前,有时是要舍弃『小爱』的。唐太宗也曾废太子,却是为『大爱』而舍『小爱』。」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过,连忙收住口,「此次之事,奴婢不知详情,不敢妄语。奴婢的意思是,万岁爷既是一位慈父,也是一位明君。但有时这两种身份也会冲突,『大爱』『小爱』两相较量,心中自然痛苦异常。此事想必万岁爷心中已有定夺,奴婢鄙陋,不敢妄测圣意。」

看着康熙爷如水的面色,心中不由忐忑起来。

康熙沉吟良久,点了点头:「是啊,唐太宗也曾废太子李承乾,但他也说过,皇位不是靠权谋谋划来的,此风不可长。朕也是这样想。」

「华丫头,你照顾了朕的一个儿子,朕想将另一个托付给你。太子被圈禁了,但他毕竟是朕的儿子,朕不希望有人伤害他。朕周围的这些人中,心思、见识、品性,你是最令朕放心的。前些日子你是怎麽对胤祄的,朕都瞧在眼里。如今,朕将太子托付给你,你要好生照料他。你先下去吧。」他挥了挥手,我垂首退下。

退出帐门,胤祥似乎想过来,却被李德全拦住。

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派去伺候太子,而且是被圈禁的太子,我的心中实在猜不出康熙爷的意思,便想找胤祥商量。可回了营帐,却不见了小福子。我估摸着胤祥晚上会来找我,可左等右等,却不见动静;想亲自去找他,谁知才一掀门帘,就被门口的两名不相熟的太监拦下:「重华姑娘有什麽需要的,尽管同咱家讲。万岁爷命奴才今夜来照顾姑娘,明日一早便要去侍候二阿哥了,姑娘早些安歇吧。」

这,分明是软禁!不……是提防,可……提防我作什麽呢?

第二天,我被「护送」着到了太子的营帐,却见胤祥和大阿哥胤褆正在门口。李德全也在,见我来了,便对胤祥他们说道:「两位阿哥奉命看守,实在辛苦。万岁爷体恤二位阿哥,特派宫女苏重华前来侍候。万岁爷口谕,苏重华看守胤礽,其间不得擅出营帐,凡所供饮食、器具,苏重华须亲自查验,以身相试,若令罪人有可乘之机,杀无赦!二位阿哥,这儿就教给您二位,老奴先回去覆命了。华丫头,仔细着。」对我说着,却瞟了瞟胤祥他们。

我满腹狐疑地进了帐,却见地下狼藉一片,看来这位前太子爷刚发完火。帐子里满是酒气,只见一人仰在榻上,必是太子了。他的性子我是领教过的,这可是一件苦差事。我张了张口,却忽然发现不知该如何称呼他。「太子」已经不是了,「二阿哥」恐怕就得挨嘴巴。见他已经醉死过去,我索性也不打招呼,开始收拾起地上的东西。

一边收拾,一般整理着这件事的前前後後。这件事真真匪夷所思。康熙何以废太子?我不过是照顾胤祄照顾的好些,康熙却用了「放心」这顶大帽子来压我,派我这个「亲信」来照顾他;既然放心,却又派人见我监视起来;方才那些话本该在昨夜龙帐里便说的,怎麽今儿才派李德全来讲,而且不是秘授,反倒大肆宣扬……太多的疑问,让我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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