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家里一段时间了,做恶梦的频率下降很多,也渐渐习惯馨巧为了自己忙进忙出。在家的这段时间,她最常见到的是馨巧忙碌的钩着毛衣,或是做些手工艺品,然後跟她说说以前的年少轻狂。
「蔓云,你记得以前你是学生会主席,而我是副主席,那件事吗?」
「哪件事?我印象中有很多疯狂的事!」
「就是学校要解散我们学生会,而你竟然号召全校学生静坐抗议,还骂学校是法西斯政府。」
「喔,这件事啊。」
「对啊,你知道对我来说这件事的意义有多大吗?」
「啊?真的吗?这麽有启发性?」
馨巧握住蔓云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很诚恳的说:「蔓云,你知道这件事对当时还很懵懂的我们,最大的启发就是,我们每个人都要扞卫自己的权力,当权力被剥削时,就要争取。」
馨巧眼中的灼热,让蔓云不自主的偏头避开,害羞的问:「我那时有这麽伟大吗?」她想换个比较不让人困窘的话题:「馨巧,裴法说我嚣张、跋扈,你觉得呢?」
馨巧面有难色,又是一脸犹豫的样子,蔓云看她那副为难样,自己反倒笑了:「没关系,你说吧,我真的很想知道以前的自己是怎样的人?」
「你啊,你很热情,很积极,想到什麽事,就非要马上完成不可,然後又是完美主义者,事情做不好绝不罢休。」
「馨巧,我知道为什麽我们是好朋友了,你总是有办法把缺点说成优点。」
「蔓云,我是说真的,我跟裴法看法不同,我不觉得这样是嚣张跋扈,若真要论起来,你只是心直口快了一些。」
蔓云看着馨巧,又看着地板,沈默了好一段时间,清了清喉咙,状似不经意的问:「我跟启浩呢?我跟启浩有问题对吧?」
馨巧闻言,脸色刷的一阵惨白,本来已经站起的身体,又像是承受不住的跌落沙发:「你都知道了?什麽时候?」
蔓云的脸绽放出一朵苦涩的微笑,打开一直不离身的笔电,指了指示意馨巧一起看:「这是启浩的部落格,你看看。」
馨巧一看,脸色更加难看,蔓云却将其一字一字读出:
我与蔓云的婚姻恐怕是「最歹戏拖棚的真人时境秀」,但,但极具娱乐效果,完全可以满足蔓云狐群狗党爱看八卦的心态。
小猪说,这出肥皂剧之所以能演三年之久,主要关键点有:
女主角—颜蔓云,性格夸张,动不动就寻死觅活,但又不落俗套,不是割腕那种小case,而是大排场的调动警消护送至医院,每次护送的途中,都会动用兼具教育与专业意义相关技术,如CPR心肺复苏术等。
不只如此,男主角—顾启浩(也就是我本人),个性软弱,与颜蔓云一锅一盖配合极好,两人不断地创造经典话题。
其中最为众人津津乐道为:某日,我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跪下高喊;颜蔓云,我对不起你,我是爱情骗子。而起因只是颜蔓云说:要我离开你吗?那你就跪下,大声认错,说你是爱情的骗子。
没想到这一幕被行车记录器给全程录制了下来,还被放在脸书上,让网友们疯狂转载点阅,各种意见不一而足,最後是「塑化剂」喝太多,合理化了男主角的行为。
我跟蔓云之间的故事,甚至成为一些本土电视剧的编剧,在想不到剧情的时候,会来浏览一下,借借灵感,等冲高收视率以後,还会投桃报李留下各种感激之言。
因此,监於以上诸种原因,让这出最芭乐的连续剧,一直芭乐的上演。
也许,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蔓云念完以後,看看馨巧,又追加一句:「我看网志发布的日期,是我出车祸的前一天,我是因为这样出车祸的吗?」
馨巧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这样的态度让蔓云困惑了。
蔓云说道:「虽然我极爱启浩,可是若我们真的走到这一步,我应该不会拿我的生命开玩笑。我的意思是说,我还是会好好吃饭、好好工作、好好呼吸啊!馨巧,你知道我的,不是吗?」
馨巧根本不知道蔓云在说什麽,她只是思索着:没有这一篇,从来就没有这一篇。
於是,她又凑近萤幕看了看,这是启浩的部落格没错,可是到昨天为止,都没有这一篇,这是怎麽回事?
「蔓云,原来你记起启浩的部落格了。」馨巧小心翼翼的试探。
「馨巧,可能我先前没留意,昨天我发现『我的最爱』里,有这麽一个部落格,所以我就点进去看了一下,结果,就看见这篇网志。」蔓云苦笑的说道。
馨巧一听,思绪纷然,这是哪里来的文章?日期还巧妙的设计为蔓云出车祸的前一天。
是他吗?启浩?馨巧盯着蔓云,感觉得自己快被恐惧淹没了。
要配合演出吗?可是用这方法,很伤人吧!
「馨巧,答应我,请你用最不伤害蔓云的方式,让她面对好吗?」裴法的话言犹在耳。
可是,那个晚上,启浩还是要了她,启浩一边说爱我,一边要了她。
馨巧看着蔓云的困惑,默默的下了决定:就自私到底吧!
出於某程度的心虚,馨巧严厉说道:「你看完启浩写的东西,你还是只有想到你自己。颜蔓云~」
馨巧连名带姓的称呼,让蔓云讶异了,她们认识这麽久,这是馨巧第一次这麽严肃,而这过度的严肃正悄悄拉开了两人一直紧密的距离。
蔓云支支吾吾的想说些什麽,馨巧却继续说着:「蔓云,大病一场後的你,对启浩不再那样的嚣张跋扈,不再置启浩的痛苦於不顾,我以为你变了,我以为你可以好好照顾启浩了,结果,原来你还是一样!」
面对这样的指责,蔓云有些困惑,也有些不满,本能的就想保护自己:「馨巧,你刚刚不是才说,我一点也不嚣张,只是个性积极了些?」
「我收回刚刚的话,你,颜蔓云,就是嚣张跋扈,你知道启浩跟你过日子过得有多痛苦吗?」馨巧闻言突然激动了起来,开始摇晃着蔓云的肩膀:「启浩的痛苦都是拜你所赐,你不停的干涉启浩要做的事,你切断他与他朋友的联系,你甚至看手机的通联纪录,你不准他在外应酬,又嫌他做事不积极。」
蔓云也不知道是不是摇晃的关系,还是被馨巧连珠炮的斥责。一些对蔓云而言,无法置信的画面顺着馨巧描述性的指控,开始打进她的脑袋。
她看见自己对启浩的颐指气使,双手叉腰如河东狮吼。
下一个画面是启浩的朋友正大声嘲笑着他,但她对启浩的愤怒,不屑一顾,并要求启浩不要再与这些人来往。
画面接踵而来,她对启浩的作为轻蔑的冷笑;她站在启浩面前大声斥喝;她不顾启浩的恳求,转身就走的绝然,每一个画面里的她,都让她觉得不堪、无法接受,於是蔓云奋力的抓住馨巧的手,想就此停住这一切,可是馨巧仍是不罢休,蔓云终於受不住的大声吼着:「这不是我,这不是我!」
馨巧却丝毫不相让,斩钉截铁迫近的说:「就是你!」
蔓云无法忍耐,奋力一推,结果馨巧一个重心不稳,向後摔跌。
启浩这时推门而入,就见到馨巧倒地。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蔓云,眼神中充满的愤怒与画面影像完全的叠和,蔓云承受不住,开始大声尖叫,不一会儿就陷入熟悉的黑暗中。
无止尽的黑悠悠,托着蔓云,「你可以选择不醒来的。」熟悉的声音在蔓云耳际响起,她想到自己叉手摆腰的凶态,开始苦笑。
「你要睡了吗?」声音再度响起。
「蔓云,不要睡,你答应过我的。」裴法的声音,突然从遥远的一方传了进来。
「裴法,我好累。」
「起来,蔓云,你答应过我的。」
「可是裴法,我不知道怎麽面对?」蔓云觉得自己似乎哭了。
「蔓云,你说你要拼图的,你找到你遗失的那一块了吗?不要带着遗憾,好吗?」裴法的声音越飘越远。
蔓云倏的坐了起来,擦擦眼角,暗嘲道:是梦,可是还是哭了。
她觉得口有点渴,起身想去厨房倒点水喝,却在靠近厨房的时候,听见楼上传来馨巧跟启浩的声响。
今天被馨巧一逼,蔓云终於想起启浩了。
但记忆里却全是温柔的启浩、浪漫的启浩、体贴的启浩。
为什麽他们会走到这一步?
蔓云跌坐在台阶上,痛苦的思索着婚姻生活中的过往,举起自己的左手,盯着无名指的婚戒,突然觉得婚戒怎麽如此沈重,抬都抬不起来。
自己在这段婚姻里究竟做了什麽?
蔓云想起白天伤害了馨巧,不论启浩或是馨巧,她似乎都应该说些什麽的,於是,蔓云决定至少上楼看看馨巧。
一走到楼上,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动弹不得。
启浩拥着石馨巧,轻抚她及肩的长发,温柔的说:「馨巧,不怕,我们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这一关一定可以过去的。」
「启浩,我从来就没怕过,即便我必须等你到白头,我也会一直等下去。」
「馨巧,是我不好,我让你吃了这麽多苦,这件事我会解决的。」启浩听见馨巧说的话,眼都快淌出水来,他接着说:「身为一个男人,最不该的就是让自己深爱的人吃苦,可是看看你,我让你吃了多少苦头,就在幸福即将来临的这一刻,又出现了变数。」
启浩似乎是心疼了,他将馨巧搂的更紧,吻着馨巧,低声说:「我不知道柔弱的你是怎麽一路撑过来的,我好害怕,我好害怕在我们之间这麽多的挫折,终有一天会将你带离我身边。」
馨巧低低切切的啜泣,那张微仰的脸与启浩的脸渐渐交叠。
「不行,我绝不允许这件事发生。」启浩一刻也不敢松手的紧抱着。
「启浩,如果可以跟你在一起,要我吃多少苦我都不怕,真的,你相信我。」馨巧可能是察觉到启浩的不安,反过来安慰着:「启浩,我们回不了头了,就让我们找一个没有蔓云的地方,重新开始好吗?我不想再看见她了。」
启浩闻言,只是拥着馨巧,一句话也不说。
好一会儿,启浩长叹了一口气,说:「馨巧,给我跟蔓云一点时间,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好吗?」
馨巧点了点头,仰头看着启浩,却已是泪眼涟涟,她轻声说道:「欲说还休,却是天凉好个秋。」
启浩低头,俯住馨巧的双唇,狂烈的索取馨巧的气息,想藉此吻去两人的不安与他对馨巧的不舍。
蔓云摇晃得犹如风中残叶,最後受不住的跌落於地,落地声惊醒了启浩与馨巧,当他们看见蔓云时,大家一片沈静。
蔓云看着启浩,伸出手,启浩向前跨了两步,又停住。
蔓云见状,自己起身,往楼下一步一步的慢慢走。启浩此时冲上前来,想扶住蔓云,却被蔓云一手甩开。
馨巧看着启浩怯步又上前,唇间的温度刹时跌到冰点,望着启浩的背影,她决定了,都在这条路上,就彻底做到决绝,无论如何,都该扞卫得来不易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