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鋼琴之王 — 第四章‧三

天空已经蒙蒙亮,不知不觉清晨了,祝梵辛怔愣愣地,直到现在才真正地醒了过来。她的脑袋如装了铅块一般,沉重异常,不禁自问道:她为什麽会在这里?在这里,她又被卷入了什麽样的一个三角关系之中?

「天啊──」祝梵辛将自己埋入枕头里,原本已重病在身的她,现下是更加虚弱了。她就如独自飘泊在海上的小船,面对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无依无靠。身在这个陌生的时空,没有家人或朋友,幸运的她被李斯特收留,然而後者却对她怀抱着不单纯的意图。

她还能够去哪里呢?祝梵辛轻叹一声,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直到自己再度阖上双眼,缓缓地沉睡而去。

或许,伴着梦乡,她能够回到属於她的地方去,回到她思念的家里去……

祝梵辛竟不知觉地露出微笑,似乎忘却了烦恼,似乎做了好梦。

她敢说那是一顿很长的睡眠,因为,再度醒来之时,已经是隔天的早晨。坐起身,她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整整一日没喝水,喉咙乾得让她有些难受。

人都说,睡好一觉容光焕发、神清气爽,或许对她来说也是如此,那如梦的一夜彷佛已经离她好远好远。高烧退去,除了身上的依旧复合中的伤口,她几乎认为自己已经完全复元了。

下了床,祝梵辛来到镜子前,自受伤以来,她消瘦了不少,站在镜子前面竟显得摇摇欲坠。

「祝小姐?」

门外忽然传来梅姬的呼唤声,祝梵辛一怔,说道:「进来吧。」

谁知,她的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站在门外的梅姬竟差点认了不出来。

「是祝小姐吗?」

祝梵辛只好自己将门打了开来,露出苦笑,歉然道:「抱歉,我的声音……」

端着早点的梅姬似乎被突然打开的门吓了一跳,她赶紧道:「祝小姐……我给你带了早点。」

「谢谢你,进来吧。」

她在祝梵辛的示意下将早餐端入房内,安置好早点,梅姬朝她点了点头,离房之际,却给祝梵辛唤住了。

「这是什麽?」她从餐盘上拾起一张明显是被撕碎的纸片,翻过来一看,上头画着音符与五线谱,显然是一张谱子的碎片。

梅姬颤了一下,大力的摇了摇头,赶紧道:「请你不要生气!我将餐盘端上来的时候并不知道有它的存在,我发誓!」

「我没有生气。」祝梵辛放下纸片,安慰道:「别害怕,我只是想知道它怎麽会在餐盘上头。」

「或许是贝莉没注意到而不小心放上去的……家中时常会出现谱子的碎片,你知道,有时李斯特先生一不满意便将写好的乐谱毫不留情地撕毁了……」梅姬垂下头,小声地说道。

点了点头,祝梵辛露出微笑,安抚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小梅,你下去忙吧。」

梅姬怯怯地应了一声,离去前又交代道:「索菲说,请祝小姐务必在吃完早饭後喝药。」

「我知道了。」

梅姬走後,祝梵辛来到早点前,浓浓药味遮盖住了烤面包的香味,她蹙了蹙眉头,吃完早点後,捏着鼻子将药水喝了下去。

十九世纪用药草熬成的汤药实在无法与二十一世纪比拟,那碗汤药简直苦不可堪,喝完之後,祝梵辛频频作恶了好几次。

倘若现在还生活於二十一世纪,就不用如此辛苦了……

念头响起,祝梵辛赶紧甩了甩头,甩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她的目光又落上了那块纸片。毫不犹豫地,她拉开抽屉,将纸片收入里头。

稍晚,索菲上楼替她清洗了身体,又将伤口换了药,重新包紮了一遍。

「昨天中午雷齐维王子来家中,说是要探访你。」卷着纱布,索菲突然开口道。

祝梵辛一怔,未来得及作出回应,索菲又继续道:「不过李斯特先生和他说你需要静养,不能有人来打扰──唉,我想也是,你受伤又生病,该好好休息才对!」

李斯特先生……

祝梵辛「噢」了一声,说道:「我现在已经复元了许多。」

「是吗?雷齐维王子说他改日会再来拜访,届时你应该能够到楼下活动活动了。」

祝梵辛颔首,看着索菲收拾起包紮所使用的物品,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李斯特先生……还好吗?」

「什麽意思?」索菲不解地看着她。「李斯特先生从昨天开始总是一大早就出门了,一直到晚上才归来,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麽──啧,害得夫人又气恼又担心,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好啊!」

闻语,祝梵辛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默然地点了点头,整个人彷佛突然陷入了思绪当中,就连索菲的离去都不知晓。

实际上,祝梵辛只是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她不知道、更不敢想李斯特去了哪里、做了些什麽。

他真的「如她所愿」,不再来见她,甚至宁可在外逗留一整天也不愿留在家中吗?

祝梵辛露出苦笑,她到底是在帮他,还是害他呢?

轻叹一声,她躺到床上,过了没多久,竟然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朦朦胧胧地,一阵熟悉的声音自遥远的地方传来,那声音虽熟悉,她却一时记不起在哪里听过,祝梵辛追随着声音,像个瞎子般在黑暗中摸索着,突然,眼前一亮,她来到了卧房,一看清房内的摆设,祝梵辛便惊骇地倒抽一口凉气,转头便想往回跑,却为时已晚,房门竟自动锁上,角落冒出一架黑色钢琴──是那架长年带给她梦魇的钢琴!

「弹啊!」男人的声音响起,回荡在卧房之中。

他带有压迫性的嗓音令祝梵辛不由自主摀起了耳朵,蹲下身,害怕地缩成了一团。

黑色钢琴却如有魔性般地自己动了起来,琴键快速地移动着,一个一个的音符彷佛都在嘲笑她的胆小。

「快弹啊!」男人威迫的声音又再房间响了起来,配着琴声,分分秒秒都在打击着祝梵辛的心房。

「我不要、我不要……」祝梵辛抱着头,喃喃地,反覆不停地重复着。「我不要、拜托,请不要……」

「弹啊!怎麽不弹了!」男人和钢琴大笑着,声音永无止尽地回荡在小房间内……

「吓!」

一瞬间,祝梵辛睁开了双眼,瞪得大大的,望着漆黑的天花板。胸口仍不住地剧烈起伏着,额上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她又作恶梦了……

已经许久未作恶梦的她,又梦到那不愿回想的往事了……

喉间乾燥莫名,她走下楼,到厨房中喝了点水,镇定了难受的心理,回房时,祝梵辛忍不住朝厅内的三角钢琴看了一眼,躺在黑暗中的钢琴竟在这时显得莫名地阴森。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她躺回床上,睁着眼,一夜未眠。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三个月过去了。自从三个月前的那晚之後,李斯特果真不曾再出现於她的面前,甚至,他让索菲告诉她,短期内不需要她在李斯特家做事,只管好好养病就好。在这段期间,他费了更多时间陪伴卡琳与那未出世的孩子。三个月过去,祝梵辛的三餐都在房内使用,且不论任何事都开始由梅姬负责,几乎有一大半时间都由梅姬伴随在她左右,两人的年纪相仿,很快地,她们从原本的不熟识变成无话不谈的朋友。梅姬的年龄比祝梵辛小了一岁,她时常笑称说梅姬是自己的另一个表妹,而事实上,她确实将梅姬当作小妹妹看待。

随着时间过去,抽屉中的碎纸片积了越来越多。似乎已成为了一种定律,每日早晨梅姬将早点端上来,祝梵辛便会朝碗底下摸一摸,下方总是压着一张碎纸片。

自从第二次见到纸片出现在餐盘上,她不便再询问梅姬关於碎纸的由来,只是静静地将它收入抽屉之中。一旁的梅姬将这个举动收入了眼底,她总是露出疑惑的表情,不理解祝梵辛的用意,但始终只是默默地看着,从来没有打算作出询问。

李斯特的转变在祝梵辛眼中是美好的,纵然尔时想起李斯特所作的告白与离去前的愤怒,心中总会晾过一丝难受,但是,眼见卡琳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成日沉浸在准备成为人母的幸福与喜悦之中,祝梵辛也不禁替她感到高兴起来,同时暗自肯定当时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每晚必来的恶梦,三个月她几乎夜夜被恐惧所侵袭,原本渐渐被淡忘的童年恐惧也愈加愈深刻。

夜里,她必定要在睡前祈祷才能够安心入睡,然而,每次总得在凌晨被惊醒,无法一觉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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