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天尚未大亮，仍然是深青色的天幕，上头点缀着几颗星子。只有远处透出淡淡地鱼肚白，提醒人们天就要亮了。此时空气中仍带着夜里的清冷，草地沾着露水，清晨的雾气迷蒙远方之路，未落之月与初昇之日同时出现。山林里的松涛随着朔风而来，便予人一种萧索孤寂之感。
韩浩原跟于织两人站在马边，鞋袜上都沾着些微的露水，身上只有简单的行李，什麽都没多带。
曹姨站在他们面前，拿了一小包银两给韩浩原。「路上有用钱的时候，就别省着。这点小钱我还不看在眼里，该用就用吧。」
他没有推托，伸手就接过那钱袋。「曹姨，我知道。您是大名医嘛，当然手头上有很多……」他嘿嘿笑了几声，没把话说完。
「你这孩子……」曹姨让他这话说的哭笑不得，明知道他就是爱耍嘴皮子，但仍是想开口教训他几句，但转念一想，这种时候还有什麽好教训的？要是人能好好回来，那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走啦。」
韩浩原口气安适如常，彷佛此一出门，仅是远行访友而已，丝毫没有那些麻烦事情。
反倒是曹姨脸上的忧虑神情，从昨天夜里就挂在她脸上至今仍未消退。几句话反反覆覆在她心里绕，最後却只说出一句，「你们，路上万事注意。」
韩浩原轻扬嘴角，似笑非笑的表情，饶是看着他长大的曹姨也猜不出个所以然。他温声道：「曹姨别担心，我跟织儿看起来就如同一般百姓，低调一些绝不会有事。」
听见这话，曹医娘悬了一晚上的心，总算是有些定下来，了然的点点头，「你都想过了是不是？昨夜有休息吗？」
「小睡片刻。」
无论怎麽担心，事情都来了，总是要好好的解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曹姨摆摆手，「那你们就出发吧。」
她也明白韩浩原说得没错，织儿这个天赋，从外表根本不可能得知，只要他们两个够「平常」，绝对没有道理会在半路上遇到麻烦。但这两个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要她不挂心，又怎麽能做到？
韩浩原与于织各自骑上马背，没有再多说些什麽，只对着曹医娘点头示意，便直策马驱行，趁着天色未明，一路往南方王城的方向过去。
由於岚山城位於南王朝国土最北，其兴盛繁荣说到底是与王朝内部是无关的，反而是依靠着与北国的贸易。以至於一路上山光水色样样虽好，却是人烟稀少，略嫌荒凉，连官道都修的不太完全，更别说还要瞧见其他旅人了，皆是因为岚山城实与王朝内其他城市无往来的关系。
两人各自骑马，又心无旁鹜的。只等到渴了、饿了才停下来，稍做休息，没有耽搁多少时间，又继续赶路。因此虽然路遥，但也在黄昏之时，来到另一个大城，并赶在天黑之前找到落脚的客栈。
客栈里人不少，但还有位置。韩浩原走在前头，随意拣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于织没有多想的坐在韩浩原对面。
「客官，是住宿呢，还是吃东西？」店小二爽利的把桌布往肩上一甩，大声的打着招呼。
「都要。」
「两间上房可好？」
「行，但要相邻，且给我们的马儿弄点草水。」韩浩原指了指外头的两匹马儿。
「好咧，客官要吃点什麽？」小二哥口舌挺俐落，「咱们这大厨，手艺可好什麽都会，大爷您随意点，包管咱家大厨都做的出来。」
要是平时，韩浩原听见这话，肯定很有兴趣的跟他缠斗一番，但今日旅途奔波，他没有那个玩兴，只说：
「随意来几盘热菜，一壶热茶。」
店小二一个应声便跑去忙碌，韩浩原悠哉的倒了一杯茶给于织，又倒了一杯悠哉的喝着，于织很是困惑的开口：「浩原哥，你以前来过这儿？」
他一愣，「没有啊，织儿怎麽如此觉得？」
「你跟小二哥看起来很熟悉的模样。」
韩浩原失笑，「我小时流浪过一段时间，客栈嘛……都是大同小异的。就是有的掌柜的凶了点。」
于织被这话题勾起了兴趣，身子微微地前倾，「就浩原哥一人？」
她没有察觉到这话有什麽不妥，韩浩原却莞尔。
看看这语气，讲得好似这不过就是去市集挑个东西就回去一般。他那时候可不像现在这般，有足够的能力自保。
「不一定，一开始跟着我娘也有一段时日，後来自己也到处流浪了一段时日。」他慢慢的说。「那日子也挺有趣，就是不如现在这样好，吃饱穿暖的。」
「那你娘现在在哪儿？」于织微微想了想，「你没有爹吗？」
「我娘死了，我爹……」他自嘲的耸耸肩，「天知道？但我是庶子，我娘死了甚至没入祖坟，只是找个块地就埋了，有没有这个爹也不太重要。」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去，客栈里点起油灯，但不知是环境或是灯光晦暗，于织觉得眼前的韩浩原很陌生，微微地蹙起眉。
「浩原哥，我虽不太懂你在说什麽，但若你爹不要你。把这件事情办好後，一起回曹姨那去就好。我娘也是我一出生就死了，可我不觉得有什麽遗憾的。」
见于织这样说，他很想开口对她说，也并非世人都像她这般幸运，就算从小就没了娘亲，可她还有曹姨。她不明白，就算是亲娘，也不过就像是曹姨对她那样罢了。
但恰巧小二此时端来热食及茶，打断了韩浩原的思绪。这一番话也就没来得及说。後来也就没有说的必要了，他同织儿计较什麽？
「客官还需要什麽别客气尽管点啊，我就在那儿。」小二上菜之後还很热络的招呼，「见你们两位的装扮，是北方来的吧？越往南越热，还是换件薄衣吧。这中秋才刚过呢，天气还有得热的。等过了寒露，就差不多可以换衣了。」
韩浩原微笑着朝他点头致谢。「谢谢你啊，小二哥。」他顺手就塞了一枚铜币在小二手里，「这几日还请您多帮忙了。」
店小二表面上机灵，但骨子里是朴实的人。让他这样一谢，又拿了赏金。脸上露出难为情的神态，伸手挠着後脑杓。「不谢。大爷要有需要，我差个人去帮您请裁缝师父过来。」
「不要紧，就是向您打探一声，这附近有没有市集或是店家？我们明日有闲，可以四处逛逛。」
「有的有的，过条巷子，锦家布行里头有裁好的衣裳，不过就是些粗布衣让一些旅人换着穿，恐怕不适合这位姑娘啊。」
于织这时身穿徐画氏从王城里带去的蚕丝布，轻薄透气，冬暖夏凉，质地非常罕见。小二虽然没见过几件这样子的衣裳，但这种布料带着一点光泽，一看就知道不是便宜货，自然觉得那些粗制滥造的衣服不适合她。
这话说起来平常，但听在韩浩原耳里，却提醒了他一件事情。
他们若是普通人，那就要连行头都要换成随处可见的东西才行，没有几家的姑娘会穿着这种衣料的衣服出门的。更何况这种衣料，不是极富人家、官宦家人，哪有可能穿得起的？
道过了谢，小二先行离去。等到小二走的够远了，韩浩原才转回头，布了点菜在于织碗里，「等会儿吃饱，我们去走走看看，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买些薄衣换下之後再上路。」
她颔首，没有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