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中之旅後,我们慢慢地、似乎平静没有理由地,渐行渐远。
连电话也很少打了。她非常少主动打电话给我,除非必要。
而我也胆怯了,那晚在台中公园里,那通前女友打来的电话,我的回话和态度是那麽硬生生血淋淋地、不偏不倚地、从她最脆弱的心脏上砍下一刀。
之後,小乔全心全意地在工作上成长学习,我则是拼了命地往补习班跑。
一来小乔鼓励过我,二来,我也不想输给当时的硕士女友。
所以除了上班,其他时间不是补习就是上图书馆。
隔年的夏天前,我终於考上研究所,毕竟存钱出国对我来说,还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我抱着仅有的积蓄,全部投入了EMBA的学分班。
我知道,要功成名就,我一定得这麽做。认识多一些金字塔顶端的人,也许会让我的一生有所改变。
慧仪就是那时的同学,一付清秀的模样,安静高傲地像只高贵的猫咪。
当时和我疏离的,不只小乔,也包括原来的女朋友,喔,她有更好的对象了,所以她跑掉我一点都不惊讶,也不痛。
小乔已然看透我不定的心,所以只愿把我当很普通的朋友。
我试过很多次约她出来,她的反应永远是笑笑地说,「我心脏不好,而且你应该没有折价券了吧!」
前女友则是因为常吵架,所有劈腿不忠的事情通通被我搬出来,彻底地询问过和狂暴地发泄了当初忍下的愤怒。
她哭哭啼啼地说我不是原谅她了吗,其实,我只是太懦弱,不是真的那麽宽容到可以戴了绿帽又保持永远的优雅。
为了她,我还深深地砍了小乔一刀,深可见骨。我知道我终得报应,因为小乔从不曾跟我提起这一码无聊的事端。她聪明到了极点。
另外,我眼前出现了一个我梦寐以求的好对象。
是前女友和小乔永远比不上的那种富裕。
我还是忍不住告诉小乔有关慧仪的事。
她有条不紊地帮我分析,给我意见,像是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和前女友不是早在你当兵时就分了吗?听起来慧仪很适合你啊!」
「好好把握!这可是会让你少奋斗30年的好机会呀!」
我够残忍,也够白目。把她对我的好,自行转换成我想要的各种方式。
後来我们一起工作的公司被合并了,於是小乔离开了公司,去了内湖园区。
小乔还是不知道我和前女友和好了这件事。
不过,来不及知道,我们就分手了,刚好跳过,不必再解释。
我讨厌解释,避重就轻的确是我的人生哲学。
成为普通朋友时,小乔和我约定了一件事。
我们都是没有偏财运的市井小民,所以,我们约定每星期各自存1000元到小乔当时在物流公司的薪资户头,等她有时间有灵感的时候就去买几张乐透彩券,而且要用我们的生日、和初次见面的日期。
虽然那是一个碰触不到的梦,但当时对於我们,是有实质意义的。
至少我们每个月,会有三到四次的电话连系。
那一笔钱和每个月去存钱的动作,维系着我们像是风筝线那样,透明到几乎看不见的关系。
念研二时,慧仪已是我的正牌女友。
有一期乐透累积到7亿的奖金,小乔突然打电话来,说她真的好累,不想继续这样似有若无的关系,所以她想把剩下的乐透彩基金一次用掉买光,问我的意见。我说由她全权处理。
一笔用来维系我们之间感情的金钱,曾想过,就算都没中奖,至少我们还会有一笔为数不少的积蓄。
既然小乔不想玩了,终止也是好的,因为我现在心思不在小乔身上。
我有更伟大的计划正在进行着。
隔天我又接到她的电话,慧仪刚好在我身旁,因没有来电显示,我不知道是谁,只能保持冷静地说了声:「喂。」
「Daniel…你方便说话吗?」
「嗯,可以,请说,有什麽事吗?」我深怕慧仪会起任何的疑心。
「我们..我们…咳咳…我们独得这次头彩,有七亿。这周找一天出来碰面,到台北银行总行碰面领奖,时间确定你再打电话跟我说。中午12点前没打,我就私吞掉所有奖金,我没在开玩笑,掰!」她感觉得到我旁边有人,不方便说话,所以很快地把话说完,并挂上电话,
「谁呀?」慧仪带着怀疑轻声问。
「银行行销啦!问我要不要小额贷款,我没听完就挂掉了,真的很烦。」
「对啊,那些电话真的很烦,常是插不上话,乾脆挂掉比较快!我们哪会缺那一点钱啊!我的"大牛”好聪明喔!」
”大牛”是慧仪专用的昵称。Daniel,大牛。
慧仪用单纯又仰慕的眼神看着我,说实在,我心情七上八下的。只能摸摸她的头,给她一个不自然的微笑。
不会吧,我被雷打中罗!头奖耶!OhmyGod!
我找了个没课的早上,和她约好在北银附近的一家便利商店碰面。
她,变得更美了,可以感觉到她的改变,一下子还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同。
嗯,她皮肤变得更白皙了,还有清汤挂面的直发变成梦幻的大波浪卷发,她还刻意戴了付黑框塑胶眼镜,但还是掩饰不住她那美丽深遂的双眸。
火星人的外貌,和时间真的没有正相关。
两个人约好要穿的很学生,因为听说有歹徒会在台银附近观察,然後威胁得奖人分一杯羹。我们没有套招,但却都穿着同一件T-shirt(我们一起买的情侣装),和一件刷白且有点历史的牛仔裤,然後背着一个大学生的运动书包。
我们不愿意跟门口的先生说明来意,只说我们有理财方面的需要。
他们马上请我们进了隐密的贵宾室。
冷气好冷,一张乾净到发亮的书桌,一台超薄的电脑萤幕,桌面整齐到让我和小乔都有点不自在。
约莫过了3分钟,一位打扮的很得宜但又很年轻的理财专员帮我们端了两杯温水进来,先自我介绍,然後就很单刀直入地问我们想要投资怎麽样的理财产品,或是由她根据我们的需求来做规划呢?
当天若有最佳客服选拔,我一定把票投给她。
原因,态度好,正妹一枚。
「小姐,嗯…我们是来领这一期的头彩奖金的。」小乔从包包拿出彩卷,她的声音很小,理财专员的眼睛应该是因为吃惊所以变成了两个甜甜圈。
之後我们被当成贵宾一样地款待着,咖啡、精致蛋糕都出现,摆满了半边的桌子。很多投资、基金、理财专案的DM全部飞向我们所处的那间VIPRoom.小乔从头到尾除了说我们是来领奖之外,没再说过什麽话。
我一直在观察他们的作业流程,毕竟我是第一次中大奖。
理专不断地向我们介绍各式各样的产品,听得我头都晕了。
我不时地把眼神飘向小乔,一种求救的眼神。
「对不起,我们等一下还有课要上,我相信你们的programs都很棒,不过我们今天的计画只有一个,就是把税後的奖金对半,各开一个户头。今天想先这样,因为还得赶去学校,今天期中考…」小乔终於不耐地开口了,感谢主。
「不过这麽大一笔钱,我们会再找时间回来跟你们讨论,怎麽安排处置最好,你们才是专家,所以,不必担心会跑掉一个大客户,喔,两个!」她很有自信淡淡地说着。
「叶襄,就照小姐说的把钱和开户的事办理好吧!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回来找我们的!」经理突然冒出。
经理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出现。释放出的善意,让我的背脊有麻麻凉凉的感觉,直窜脑门。
小乔头也不回地只盯着那个理专看。我想,那理专应该有感觉到一股杀气,这是小乔的另一强项:用眼神杀人。
之後,我们什麽理财的动作都没做,各拿着一本存有两亿八千万的帐簿,一派轻松地走出银行,去吃了一碗乾面和贡丸汤,一个准备去上班,一个赶着去学校上课。
这就是我秘密积蓄的由来。
我们约好都不说,让它永远成为我们之间的一个秘密。
这段时间,我知道小乔没再交过男朋友,尽管追她的人很难数得清楚。
我的自私让她既无言,也不想责备追问。
其实,她好像都知道的。
只是,她不再提不再问,我也不想听不想说。
很安静地吃完午餐,我们就地散会,没再多说什麽,她好似故意不想看我,也不想问我的近况。
我反而有些坐立难安。
拿到奖金後,我们约定好,除了保持低调,而且要无声无息,就我们知道就好,因为金钱会引发的问题,超出我们的想像。我认同她。
「你在生我的气吗?」我当天晚上打了电话给她。
「没啊,为什麽这麽问?」
「你今天见面时都没说什麽话,也几乎没正眼瞧过我,我想我应该又惹你不高兴了。」
「傻瓜!我是紧张啦!又兴奋又紧张!所以才想少讲话,免得被人发现,哈哈哈!!」她好开心地大笑着,我虽然一头雾水,但了解实情之後,我也笑了。
「这位先生,长这麽大我没看过那麽大的数字出现在我的存款簿里,从头到尾我都在打冷颤,实在没法跟你说话,我怕我会又叫又跳,顺便说些"怎麽办"什麽的…哈哈…」她还在笑,而且她紧张到胃痛没去上班,直接跑回家。
原来是我多想了。
也许我对她情绪和生活上的影响并没我想像的那麽大。
三个月後,她辞去外商人资主管的工作,这段期间她一直在物色房子,要买给家人,买房剩余的钱就成了她环游世界的基金,一切就如同她当初告诉我的规划进行着。
「你要跟我一起去旅行吗?会很有趣的!我们还可以定居国外,享受单纯的两人生活,天伦之乐…」她很认真地问我。
「天伦?你疯啦!你…你第一站要去哪里呀?」我心虚地问着。
「当然是你最想去的哥本哈根啊!我等这天等了好久了!你,不会不想跟我去吧?」她狐疑地看着我。
「恩…OK呀,你机票订了吗?是哪一天啊?」我的心虚和紧张应该印在脸上,而且明显到不行。
她很开心地把签证、机票、护照和身分证都给了我,约好当天在机场碰面。
难怪她之前很古怪地跟我要了身分证和护照、证件用的大头照。
我想,交情都这样好了,也没想太多,没想到她竟自作主张地去订了往哥本哈根的机票和办妥签证。
我当天去了机场,但躲在角落里,心虚地传了一封简讯给她。
「我很想加入你,但你知道的,我现在有慧仪,还有快到手的学位以及无可限量的前途,我没法在这个时候抛下一切,陪你完成愿望。原谅我的自私,祝你一路顺风。」
「你有永无止尽的藉口,一下子是放不下前女友,一下子又是现任女友的牵绊,还有你永无止息追求金钱权利的渴望,我对你真的好失望。你明明知道,我是多麽爱你,舍不得你受任何一点伤害和委屈,所以委曲求全了这麽多年,只当你最好的朋友。现在你有能力、有机会和我在一起了,拒绝的理由却是这麽令人厌恶!」
「也许是我太傻,以为可以等到你,没想到幸运之神真的降临了,而你却已不是当初的你!难道你还嫌钱不够花吗?难道在你心里,我一点重量也没有吗?」
她回给我的简讯,有万丈的怒气和责备。我心虚地像是个隐形人,躲在某个柱子後头颤抖。
自从那次在机场角落偷偷瞥见她一眼之後,就再也不曾听到她的声音与任何有关她的消息。
只有这几年,她从世界各地寄来的一叠明信片。
她007的身份还是一样,总会捞到她要的讯息,比如说我家地址。
我试着找过她,但她搬了家,没人知道她帮家人买的新屋在哪里,她的行动电话也换了,曾打过一次,被一个粗鲁的阿伯误以为是诈骗集团地骂了一顿。
她像从人间蒸发一般,没有人再有过她的消息。甚至连与她交情甚笃的Dona和Phoebe都说不知道她跑那去了。
心碎、失望、绝心放手、脸颊上一颗成了化石的泪滴,让她就这麽蒸发了。
当天在机场,我的心绞痛到蹲下身来。我对不起她,但,我眼前还有没完成的事呀!熟轻熟重,我已然分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