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向天再进病房时,已经中午,香香刚喂好老爹稀饭,父女俩正在病床边小声说话。
韩向天神清气爽,走进病房,先跟老爹问好,昨晚的一夜未眠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气色精神,尤其那双凝看香香的眼睛,特别灼灼有神。
他和老爹闲话家常了几句,眼角瞄到边桌上一袋冷掉的早餐,那是他早上临走前帮香香准备的,心想等她起床後再吃,没想到原封未动。
「香香,都中午了,你还没吃早饭啊?」他转头责问正在整理自己寝具的香香。
「是啊,她还没吃呢,小天,你帮我带她下楼去吃饭,」老爹抢着回答,「我已经好多了,要是有事,我会按铃叫护士。」他赶在香香出声之前,先把事情分派好。
香香回头觑老爹一眼,知道他是故意的。
有了老爹当靠山的韩向天,喜孜孜地问她,「整理好了吗?可以走了吗?」
她笑一笑,点点头,难得像小猫一样,乖乖听这一老一少的话,与他相偕走出病房。
等电梯时,他大手去握她的小手,低头温柔问她待会儿想吃什麽。
她说都好,神情像小猫一样温顺。他惊喜看她,有点不敢相信,也有点陶陶然。
「干嘛这样看我?」她故作不悦地瞠着他,但其实眼里有丝羞怯。
他没有答腔,一颗头颅低了下来,意图明显……
「别闹了,这里是医院。」她机灵得很,抬手挡他,纵然眼前没有闲人。
他先是皱眉,随即自我释怀:「好吧,那就先欠着。」一派轻松,转头去看电梯灯号。
「啊?」香香瞪他一眼,觉得他“十足可恶”,但又说不出来地喜欢他的赖皮。
***********
他们在医院地下室的麦当劳里。他捧来满满一托盘的食物、几乎是三、四人份的炸鸡、薯条、汉堡。香香讶色,挑起柳眉,疑惑看他。
「我知道这是垃圾食物,」他笑咪咪地坐下,「但也是让能你最快补充体力的食物,你早上没吃,需要体力,而且你太瘦了,吃点垃圾食物,可以让你立刻长肉。」他的谬论说得一本正经。
她笑一笑,没有反驳,伸手拿根薯条,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她知道他宠她…….嘴里不觉喃喃自语……别太宠我,我怕我以後要得更多。
韩向天正把吸管插进可乐,「你刚说什麽?」人声太吵,他没听见。
「我刚刚说薯条很好吃。」她垂眼,浅浅一笑,怕他看出破绽,却在心里告诉自己,就算只有一刻的厮守也好。
麦当劳里,人来人往、吵嚷喧闹,他们坐在角落位置,浅笑低语,像一对恋人…好看的恋人,任谁经过都想多看两眼。
「其实你没去美国找我是对的,」他突然这样说,眼里带笑,「美国太大了,要是你找不到我,走丢了,那怎麽办?」
她就知道他又会拿这事取笑她,早知就不告诉他这秘密了,她似嗔瞪他一眼,觉得自己好冤,怎麽就莫明其妙地让他有了她的把柄?
「还好我回来了,是我找到你的。」他说得沾沾自喜,有种小男孩的得意神情。
她又瞠他一眼,但其实知道,她心里是莫名欢喜的。
就在他们快吃完一托盘的食物时,她终於藏不住心事:「小天,你…真的觉得我们之间有未来吗?」
韩向天拿起纸巾擦擦油嘴,自信一笑,「只要你愿意相信我,而且答应我绝不再逃避,我保证我们一定会有未来!」
可是她想起小高前两天跟她说的话,不安袭上心头。
「可是你曾给过Kelly承诺,再说我也看得出来黄先生很器重你,那种器重不是纯粹老板对下属,而是…..」她想起那天晚上在餐厅,黄先生望着韩向天的眼神……「…一种父对子的感觉,你懂吗?」她老实道出自己的看法。
韩向天转注看她,知道她担心什麽。他现在渐能摸透她的性情…她总是替人着想,她总是委屈自己,她总是压抑情感…越想下去,就越心疼。
「你别想太多,我自己比谁都清楚我和黄先生之间的关系,而且就算是父子,也有分家的时候,更何况我并不打算从他手里拿走一分一毫,即便我知道我的付出已经远远超过所得。」他信心满满。
「有时候…付出与所得是不能放在同一个天平上的。」香香敛眼。
「但对我来说,我现在心里的天平只有你。」他明白的说。
「可是当初救你命的人不是我。」她话说得明白。
「你还是打算把我推开是不是?」他有点恼。
「我只是怕这梦醒得太快,所以先帮自己打个预防针。」她故意说笑,其实心里还是苦。
「香香,这不是梦,是现实的问题,只要有问题,我就会解决,不会逃避。」小手握住他的掌心,绝不轻放。
「可是你的问题牵涉到感情的承诺与责任,这和你在商场上遇到的不同,你不能把Kelly当成问题来解决,难道你忘了,你答应过她,要当她一辈子的靠山?」她清清楚楚记得Kelly那夜在绿岛跟她说的话,她相信他在Kelly心中的份量,否则那女孩不会那麽旁徨。
「你放心,我不会对她食言,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她的靠山,就算她要跟黄先生争取自由恋爱的权利,我也会挺她到底,即便她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妻。」他说得异常冷静。「就譬如现在,我知道她很喜欢小高,对不对?」唇边隐约有抹诡笑。
「你知道了?我以为…」香香瞠目。
「我眼睛又没瞎。」他笑一笑。
「你知道了,为什麽不早说?……」她有点火,尤其小高前两天才跟她提起他打算跟Kelly分手,天知道这对小俩口心里有多苦,而这其中有一半原因都卡在这家伙先前的不闻不问与不表态上,她愤愤说了一堆心里的不满。
「香香,」他出声不让她再喳喳呼呼下去,「Kelly是不是跟小高谈恋爱,并不是重点,重点是Kelly还年轻,人生的路还很长,小高是她的第一个,但不见得是最後一个,你懂吗?所以你不必为Kelly太担心。」
「可我就希望我的第一个,也是我的最後一个。」香香一不小心说溜嘴,神色半恼。
韩向天活逮她的小女儿心事,喜上眉梢,小手抓到唇边,深情一吻,「相信我,我绝不会把这最後一个位置再让给别人。」
**********
韩向天陪香香吃完中饭後,又回到病房跟老爹聊了几句,才赶回公司。到了下班时候,他又来了,一样笑咪咪的,等在一旁,看香香喂老爹吃晚膳,然後再次在老爹的关照下,带着他的宝贝女儿下楼吃饭。彷佛老爹交给香香照顾,香香就交给他韩向天来照顾,这般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两人吃完晚饭回到病房,老爹跟他闲聊了一会儿就累了,开始打起盹来,香香起身帮老爹盖好被子,转身对他温柔地说:「你回去吧,明天一早还要上班。」
韩向天摇摇头,「不要,我想再陪你一会儿。」
他像个小男孩一样拗着性子,硬拉她的手坐了下来。
病房里只亮着床头灯,他们俩坐着靠窗的长沙发上,十指交扣,没有说话,怕吵到床上正睡得呼噜作响的南老爹。
这是间单人病房,是韩向天帮忙办理住院时特定指定的,他坚持给老爹最好的病房,香香也才能有宽敞的休息空间,本来还想请个专业看护,减轻她负担,却被她拒绝,说自己来就行,怕外人照顾得不周全,也怕老爹不习惯。他偏头看着偎在他肩上的香香,嗅闻她的发香,心疼又满足。就算只是静静坐在一起,任分秒时间在空气里慢慢流逝,也是种幸福。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声问她:「你有把老爹住院的消息,通知小武跟你大哥吗?」
「没,」她轻柔说道。「老爹要我别告诉他们,免得他们飞机来回折腾。」
「嗯,这倒也是。」他傍在她肩上的那只大手,开始无聊地伸出手指,圈玩起一搓长发,带点调皮,圈紧、松开,圈紧、又松开…香香不耐,小手一抬,啪地一声打掉他的大手。
「别玩了!」她嘟起小嘴。
「好凶!」他嘴里虽抱怨,眼里却带笑,改去玩那只被他握住的小手,轻轻揉搓葱白一样的手指,一根接一根,绵绵软软……不知怎麽搞的,他就爱这样腻着她玩,嗅她身上香香的味道。
她现在才知道这人“习惯”不好,决定早点赶他回家,免得他再继续无聊下去,天知道玩完她的头发、手指,待会儿不知又换哪里要“遭殃”。「好了,你快回去了,好晚了,明天要上班。」她抽回她的小手,直起身子。
他皱起眉头,苦着脸,想耍赖。
「那我送你到楼下停车场好不好?」她哄着他,直觉有点好笑,他怎麽像个长不大的男孩一样,尤其是腻着她的时候。
而那位老兄不知在打什麽算盘,思索两秒,突然展眉答应,诡笑说好。
她没想太多,起身先看看老爹,然後蹑手蹑脚地去拿皮包,走出病房,交代了护理站的值班护士,才跟着他去等电梯。
他在电梯前面牵起她的手,脸上始终带笑。
什麽事这麽好笑?她心想。
他说他车停在户外停车场很远的边角,她说那就送他到停车场入口好了。他竟不依,说什麽送人就要送得“有诚意”,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表情带着淘气。
她拗不过他,只好一路跟他走进硕大的停车场里,七拐八弯,总算来到一棵大榕树底下,黑亮的BMW就停在幽幽暗暗的这里。
香香见他拿出车钥匙,哔哔两声,打开防盗锁。
真是不够体贴,竟然要我送这麽远,等下一个人走回去,怪可怕的。她心里嘟嚷,打算等他开了车门,就要走,那人却突然转过身来,一脸坏坏的笑,「对了,你早上欠我的,还没还。」
「啊?欠你什麽?」她呆了一下,脑筋还在打结,那人已经大手一伸,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提了上去。
「欠我这个。」话还咕哝含在嘴里,热唇已经迫不及待探下,攫住她那愕然微启的嫩唇,吸着、吮着,像久逢甘露,一口接一口,醇美甘甜,停不下来。
她先是诧异,接着全身一阵轻颤,就自甘沦陷了。
这吻……像浓烈的酒,每一口都醉人。
她微醺着脑袋,陶陶然…..原来……原来……她不太能思考……原来……所以…才那样诡笑……她浑浑噩噩,七七八八,想完这句话,再也无法思考,只能攀着他,紧紧附着他……载浮载沉在他香软的唇舌间
树影扶疏,幽暗中,两人身影缱绻许久,好不容易,他才离了唇,双眼灼灼,贪看那张半带迷醉的酡红小脸。
她张嘴想说什麽,却依旧昏沉,朦胧间,看见那人一脸的陶醉加得意,忍不住嗔他,「你……好坏!」声音细如游丝,小脸羞赧,埋进他怀里。
「哪里坏?」他听见了,故意逗她,黑色头颅垂了下去,高挺的鼻子在她鬓间轻轻厮磨,嗅闻她的幽香,胸腔里满满饱饱都是快乐的滋味。
她哪敢回答,轻轻推开他身子,温柔催他,「你快开车回去吧,我要回病房了,出来好久,万一老爹醒来怎麽办?」她的脑袋总算清醒,又变回冷静自持的南香香。
他笑笑,没有反驳,是该回去了,今夜……他已满足。「上车吧,我送你到医院门口,停车场这麽大,你一个人走回去,我不放心。」
香香依言上车,算你够体贴,她心想。
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场,韩向天大手转动方向盘,许是心情太好,竟忍不住开起玩笑:「要不,你别下车,先送我回家算了。」他真的舍不得走,无时无刻都想腻着她。
「别闹了,送你回家?那我怎麽回医院?」她瞪他一眼,黏人也不是这样黏法,她心里这样数落。
「我再开车送你回来啊!」他说得煞有其事。
什麽跟什麽啊?
「我们可以合演一出现代版的“十八相送”啊!」他打趣说道。
她终於噗笑出来,小手轻搥他肩膀,「神经啊!」
「你终於笑了,」他惊叹一声,眼里带笑,像使命已达。她才知道,他对她的用心。
车子开到医院门口,刚停妥,他伸长脖子又想亲她,被她抬手挡掉,「不要啦。」她正色说道,瞄瞄车窗外医院门口那三三两两的闲杂人等。
「好吧,」他故作委屈,知道她脸皮薄,「那就再欠着,不过下次得加利息。」
她瞠目看他,那人还是一脸赖皮,真是拿他没辄。
她下了车,挥挥手,目送他的车子离去,越变越小,终於消失。她转身才要举步,竟发现想念已经细细密密渗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