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GeliebteSchneewittchen』
妈妈跟阿姨坐在一起，阿姨旁边坐着亚馨，弟弟则挨着爸爸坐。这顿饭吃到最後不开心的还是小明。「什麽嘛！对爱打小报告、踩了我的脚的姊姊就那麽好。」他心里很不爽。「还真的没买礼物给我。哼！爸爸的钢笔我偷定了！」
「对啦，都交往那麽久了，下次把男朋友也带回家让我们看看嘛！」妈妈伸手轻轻打了阿姨的肩膀一下。
「男朋友」三个字钻进了小明的耳朵，一瞬间他的脑海轰轰作响。「甚麽男朋友？是阿姨有了男朋友吗？」刚放进嘴里的炸鸡块差点没掉出来。
「阿姨有男朋友了耶！瞒我们这麽久好过份！小明听了一定很高兴喔？对不对！」亚馨可乐了，笑盈盈地看着小明大声问话。
「欸！小明！阿姨下次带男友回来吃饭好不好？」妈妈似乎有意看笑话的样子，非常认真地徵询小明。
啊啊啊！真是讨厌死了这些大人！我、我才不会输呢！小明在心中怒吼。「那、那有甚麽关系！」他迎着餐桌上每人的视线，挺起胸膛：「天、天呀何处不放草啦！阿姨你尽管带来吃吧！」说着鼻子一酸，差点要流下泪来。
小明这副窘样点到了大家的死穴，一秒钟後：妈妈抱着阿姨的肩膀大笑、阿姨赶紧把嘴掩住怕喷出饭来，爸爸则仰天长笑後捏住小明的脖子指着他：「你喔！」亚馨则是躲在阿姨的怀里叫妈呀！笑死人了！
「天呀何处不放草......，噗哧！天呀！」阿姨最後还是忍不住，离开座位跑到厨房去大笑一番，妈妈还跟着去拍背，舒缓一下阿姨的笑意。
虽然有点失落感，不过看到大家，尤其是阿姨带着红扑扑的双颊笑着，小明心里的遗憾就没那麽重了。「哼！白雪公主！这次你完蛋了！」他吸了吸鼻子，心中默默盘算着复仇的计画。
晚饭就在大家的笑声中结束了。阿姨还是摸摸头给小明一包巧克力糖，听说是瑞士莲什麽的：「你不可以自己吃完喔！要分给大家吃知道吗？」阿姨这麽叮嘱。「当然知道，反正是买给大家的又不是我的。」小明心里顶着嘴收下。
然後是亚馨，阿姨送她一本「咆啸山庄」，是精装版的文学名着：「这本小说很特别哟，小馨可以慢慢看。」说着又眨了一下眼睛：「锵锵！接下来是这本－绝版的『挚爱白雪（注2）』！」
从崭新的封面上来看，微笑的女孩应该是白雪公主没错，但书名却印着德语：『GeliebteSchneewittchen』。出版社名称也是德文，无法解读。
看到簇簇新的画册，封面还闪亮亮地非常耀眼，亚馨不由得笑颜逐开：「谢谢阿姨！好开心喔！」她双手接过挚爱白雪，万分珍惜地抱在胸前，那怕是一秒钟也不肯放开的模样逗得大家都笑了。
当然，只有弟弟在客厅撅着嘴，冷冷地斜睨众人，他啧了一声偏过头，把瑞士莲丢在桌上。
阿姨则继续向亚馨说明：「这本书是阿姨到德国玩的时候，在一家书店买到的喔！两个月之後因为版权的争议，这本书就被下架了呢！」
「难怪看起来好新喔！！」亚馨笑着点点头。「不过，这本书很贵吧！我收下来真的没关系吗？」她依然紧紧抱着画册，眼神却瞄向妈妈那边。
没等妈妈回答，阿姨抢着对亚馨说：「阿姨说送给你就是送给你了！嗯？」她将亚馨揽在胸前，回头对妈妈鼓着腮帮子示意：「你不会连这本书都要管吧？」
妈妈哈哈笑了一声：「锦华来！我们聊一下嘛！你的男友到底是何方神圣姊姊我才关心得很呢！」
松了口气，放下赏玩新书的小馨，阿姨回到客厅跟妈妈继续聊天。
这一边小明当然不甘寂寞，灵光一闪开始缠着爸爸要看挚爱白雪的画册。听到弟弟高八度的声音，亚馨不由得怒从心起：「惹人厌的家伙，想透过爸爸来威胁我！？」啊！我孙亚馨是招谁惹谁了！脸皮又厚、心地又坏，这种人竟然是我弟弟！
最後爸爸当然没有如小明的意：「想要看就去跟姊姊讲嘛！是你自己不乖没礼物的，也该好好反省一下了吧！」
「哼！我不会输的。」心里想着，小明放弃老爸这条路，另外有了计较。他走到亚馨的身边，带着有点僵硬的表情突然深深一鞠躬：「姊姊对不起。」
这家伙！？亚馨吓了一跳。
「我以後不会再偷偷画你的书了，也不会跟你做鬼脸。请你原谅我好吗？」
虽然心理还有很多疑虑，但弟弟首次这麽大动作的道歉，顿时也让自己的心软了一点。「你、你知道就好。」「那、那您原谅我了吗？」
迟疑一两秒的光景，亚馨还是选择点头。「没有下一次了喔！」「嗯我知道，谢谢姊！」小明似乎很高兴地抬起头道谢。
「姊姊我们来玩GT好不好？」小明央求着说。
这一晚家里可热闹了，客厅里小朋友跟爸爸一起玩游乐器，又叫又闹的；阿姨跟着妈妈到房里继续密谈，姊妹俩聊到将近晚上11点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我就开车回台中罗！你们家的小明真的很好玩，不放草那句话我到现在还想笑呢！」「小明别提了，下次把Johnson带来先给我们看看啦！都交往好几年了连人影都没见过！」「知道啦！我会跟他说的。」最後，爸爸带着阿姨去停车场，妈妈则返回屋内。
「好啦！通通给我洗澡上床睡觉！」送走阿姨後，妈妈对着还在客厅玩游乐器的姐弟下令。「欸～～～！等一下嘛！暑假有甚麽关系！」小明首先发难。倒是姊姊先放弃进行中的赛事，她将车尾一甩，S340猛然撞上栅栏，秒数继续跳着，但车子就此停下了。
「不行不行，明天还要辅导不是吗？给你们30秒东西收好去洗澡！」亚馨懒得跟小明起哄，她将手把放回抽屉里，抱着两本心爱的书就往房间里走。「姊姊请先洗！」小明在客厅拉长了声音说：「东西我来收就可以了。」
「谁知道他在打甚麽主意。」亚馨撇撇嘴，想到弟弟鞠躬时略带僵硬的表情，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也罢，反正他也认错保证不再犯。真要出甚麽乱子，先揍这小恶魔一顿再说！
四、铁尺与美工刀
忙了一天妈妈也累了，看到爸爸回来就催着他跟姊姊快去洗澡：「快点洗！後面还有人等着喔！」
这房子格局比较特别，一楼拥有两间卫浴，二楼则只有两个小房间，多出来的空地规划成露天阳台。妈妈很喜欢这个设计，她打算在阳台上种种花草，剩下的时间可以看看住楼上的两个孩子。
於是在妈妈的命令下，爸爸去卧室的、姊姊则去厨房边的卫浴间盥洗。
「小明！姊姊洗完就给我接着洗喔！」「嗯！我会的！」
看着小明勤快地收拾客厅的玩具，妈妈的心理微感好奇：「这小鬼今天也算是被糗了一顿，以往铁定躲楼上呕气，怎麽心情还不错的样子？」算啦！忙了一天也够累了，妈妈摇摇头回到卧室里打开电视，边看「女人我最大」边等爸爸洗好澡再说。
终於，小明把最後一套游戏也收到电视柜下方了。「呼呼，妈妈也进房间了；姊姊也才刚开始洗澡而已。」他的嘴角扬起微笑。
「今天就先欣赏一下姊姊的画册，顺便偷偷带走最精彩的一张好了。」他在心中暗自盘算。划破脸这个计画得先偷到爸爸的钢笔才行，今晚不宜。
小明带着兴奋的心情缓缓上楼，接近姊姊的房间时他吞了吞口水，轻轻一转，房间门就开了。
妈妈曾跟孩子们约法三章：房间的门无论如何不准上锁。这里面除了安全考量外，当然也包括了管教的用意在内－随时要让大人知道小孩在做甚麽。
不过，这个规定反而要让小明得逞了。
他反手将门轻轻关上，按下开关。灯亮那一瞬间他就看到画册静静地躺在书桌上。
白雪公主睁着水汪汪的大眼，露齿而笑。
「你好漂亮喔，哼！」小明对她做了个鬼脸。得快点动作才行！万一妈妈想到什麽上楼来，或者姊姊洗完澡急着看书冲上来就完蛋了。这麽想的时候心跳就加速了。好刺激喔，哈哈！他不由得舔了舔嘴。
小明开始翻阅画册，整本书都用雪铜纸精印，画工也很精致，色彩更是浓郁厚重。
「嗯……怪怪的，怎麽一开始就是七矮人啊！」「喔，终於有女生了，这个是白雪小时候吧？」「咦？这个是魔镜？好乱的顺序喔！」跟他看过的故事顺序完全不同。
书页上，魔镜前站着一个皇后模样的女性，深天蓝色的服饰，背对着读者，镜面上隐约看得到模糊的面容。小明啧一声快速翻过。「画得跟老巫婆一样，好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接下来跳到王宫大臣、仕女、猎人、血肉馍糊的猪，奇怪就是没看到白雪公主。「好烦！」小明低声骂道。「最後一页总该有王子跟公主结婚的画面吧？我就带走这一张啦！」
小明火大翻到书本的最後一页，结果整页都是皇后的特写。
「这甚麽啊！」
正如他所说的，皇后一张大脸占满了篇幅，她微偏着头，戴着深蓝色的冠，冠的两端尖似山羊角般地向外延伸，血红的大嘴则深深地裂开直到耳际。让小明印象深刻的是斜斜望过来的双目：那灰蓝色的、肮脏的巨大双瞳一点生气也没有，但却把小明的视线盯的死死的。
蜡黄的脸、大大的脏灰蓝色双瞳，还有咧开嘴笑、被赤色双唇覆着的的森森白牙。小明楞了有两、三秒钟的光景。
前面画得美仑美奂、但是顺序倒错；最後却夹一张死人脸是怎样？
「真不舒服！」他心里打了个突。没时间了，再拖下去姊姊随时会洗好上楼来。「就撕掉你！反正长这麽丑姊姊一定不看，她还得感谢我呢！」愈想愈有道理，他看到书架旁的笔筒插着铁尺跟美工刀，随手抽了出来。
就着尺，美工刀嘎吱嘎吱的作响声中，小明把最後一页稳稳割了下来。
「死人头，看你还笑到什麽时候！」他原想把那张丑丑的皇后脸揉掉，但想想以後拿来吓姊姊似乎很不错。「嘿嘿！到时候还可以笑姊姊拿到一本烂书！」
主意已定，他把画册阖上，铁尺与美工刀也插回笔筒。「有点忘记位置了？算了姊姊不会注意到的啦！」他关掉灯，轻轻打开门闪身而出，手里还拎着那张「死人头」。
他关好门往楼梯的方向看去，幸好姊姊并未上来，时间还很充裕！松了口气，小明正想回头，一阵微微的凉风掠过左耳。
那一瞬间，小明全身长起了鸡皮疙瘩！猛地头一摇，整个人不由得深深打了个寒颤。「谁！？」冰冷的感觉笼罩全身，他吓得只敢问话不敢回头。那股凉风就像是同学从後面吹气一样！但这里是家中二楼，除了他不会有别人呀！
过了几秒钟，没有任何回音。
滴！答！滴！答！墙上的时钟持续运转，廊上灯火通明。
小明脑袋虽然混乱，但他知道必须快点回到房间。问题是，他的全身早就僵了，想走一步都难。
滴！答！滴！答！墙上的时钟继续运转，廊上的灯火依然通明。
全身都是冷汗，喔！真难受。
那双斜睨的蓝瞳、赤色的诡笑在他脑中浮现而出。
「不行不行不行！冷静冷静冷静！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小明在心中不断安慰自己，但浑身上下就是不听使唤。那阵冷风来得真是太邪门了！
「小明！该你了啦！」姊姊在楼下叫他。
「碰！」浴室的关门声传了上来。虽然很轻，但好像是解箍咒一样，小明的全身恢复了活动。
「谢天谢地！还有一点时间！」不论如何，趁着身体可以动弹的当儿，小明轻手轻脚速回房间、虚掩房门，然後将「死人头」塞到睡枕下方。
他刚在床沿坐好，姊姊就上楼来了：「该你罗！快去吧！」
「谢谢姊！」他恭谨地回答：「我衣服拿好就去！」
小明的双手抖动不停，连呼吸都乱了。
说话如常已经是他的最大极限。
=待续=
注2：挚爱白雪－德文：GeliebteSchneewittchen
1996年8月，号称拥有咆啸山庄已故作者－艾密莉.勃朗特的残编手稿『挚爱白雪』的德国籍牧师保罗.韦贝尔，授权给最大的书店商「塔利尔」发行精装版书籍与画册。一时间洛阳纸贵，媒体与艺文界高度重视。但在两个月後英国的皇家艺术协会发表声明指出保罗.韦贝尔非法取得英国的皇家资产，原因在於英国皇室手中握有当年勃朗特家族所签署的资产让渡文件，证明挚爱白雪仍属於英国。
全案最後演变成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智财诉讼，八年後在国际法院的仲裁下，挚爱白雪的拥有权仍属於英国皇室，而「塔利尔」冻结的书籍与画册必须全面回收。孙锦华手中购得的版本据信为冻结前的最新一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