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臣服於妳 — 臣服於妳 4-1

第四章

正式将原朱氏出版并入晔华麾下的那个周末,朱俐晔亲自带着经营权移转的相关书面资料,回到自小生长的「家」。

事实上,自从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外宿之後,她就极少返家。此时此刻,站在大门口仰望,这才蓦然察觉,只剩下父亲一人独居的偌大宅邸,竟是如此暮气沉沉,宛若囚笼。

原来……自己就是在这样一座铁牢中长大成人的吗?

再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牛皮纸袋,朱俐晔深吸了口微凉的空气,举手按了按嵌在栏杆大门旁的门铃。

当然,她是有钥匙的,但,早已让她装进袋子里,稍後就要一并归还给父亲,不方便再打开来。

程嫂从室内对讲机的萤幕中看见是她,二话不说便按下开门键,还说早她半小时之前,「大小姐」和她未婚夫就过来了。语气听来却毫无心喜,反倒是忧心忡忡。

也难怪程嫂开心不起来,依父亲的个性,肯定是大发脾气,甚至摔花瓶掼杯子的,每每累得要这无辜的中年妇人善後。

果然,主屋旁的车库里除了父亲的座车,还多了另一辆蓝宝坚尼。

当她一踏进客厅,就听见父亲对着姐姐和简旻宇咆哮:「我没有姓龙的女儿!你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给我滚出去!」

「爸,我求你别这样好不好?都那麽多年过去了,你为什麽就不能放下──」龙俐晶语带哽咽地恳求道。

但换来的回应是朱焕钧大手一挥,将两人特地选购的洋酒礼盒摔到地上,顿时泼洒了一地鲜红如血。

「没听清楚我刚才说的吗?──滚!」

「爸,你是有高血压的人,为了你的健康着想,还是冷静点吧。」朱俐晔丝毫不受紧绷气氛的影响,连拖鞋也不换了,迳自踩着高跟鞋走进三人诧异的视线中。

鞋跟踩在玻璃酒瓶碎片上的声响,与她此时脸上的微笑居然如此相衬。

「俐晔!」龙俐晶惊喜地起身上前,给多年不见的妹妹一个拥抱。

「好久不见了,姐。」朱俐晔的反应却没有同等的热络,只是被动地等待姐姐结束肢体上的接触,「你和姐夫显然来得不是时候,刚好就挑在我正式吞并爸的公司这一周上门请安,难怪会碰一鼻子灰。」

「……你说什麽?」龙俐晶一听,整个人都惊呆了。

朱俐晶转向从头到尾都镇定得仿若外人的简旻宇,淡淡地问:「姐夫,我们晔华的业务部经理正在与简氏洽谈新一季的广告,我想你应该没理由不清楚晔华和朱氏合并的事,难道你没告诉姐姐吗?」

很明显地,她在拖他下水。她就是非常看不惯他这种摆明了置身事外的姿态。

看戏看到侵门踏户的地步,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看客应有的态度。更何况他已经跟姐姐订婚了,从前与他再没关系的事都有了千丝万缕的牵缠。

「朱小姐,我从来不将公事和私事混为一谈,而且俐晶有她原本的生活要过,没必要涉入太多。」简旻宇轻描淡写地跳过她刻意挖给自己跳的陷阱题。

「哦,你确定?」她不敢苟同地挑眉。

「目中无人的不肖女!」朱焕钧边骂边将菸灰缸往她的脸上砸,但连日酗酒让他微幅颤抖的手劲力不足,失去准头,只微微擦过她的脸庞便锵然落地。

将近月余,他为了易主在即的公司不断奔波劳碌,结果却依旧徒劳,幕後藏镜人居然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这双重打击使他憔悴苍老了不少。

「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你跟那无耻的婊子一起赶出朱家大门,现在就什麽事都没有了!」朱焕钧咬牙切齿地骂道,「我是养虎为患,养虎为患啊!」

「爸爸,你怎麽可以这样说妈妈?妈妈也是没办法才──」龙俐晶企图为母亲辩解,却被妹妹冷笑着打断了。

「姐,你最好别在我跟爸面前说这种话。『没办法』这三个字,从来就轮不到你来说。」

关禁在这无形牢笼中的囚犯,谁能说自己有办法?

而姐姐早早抛弃了她原有的姓氏,就像罪囚抹除脸上的黥字,因为搭了龙家便车才重获新生的她,哪有立场居高临下地指责那些走不出来的人?

或许姐姐就是比较承蒙上天眷顾的那类人,她不必在残酷的现实环境中理解到血缘亲情何等脆弱,一旦牵扯到相互抵触的利益时,再血浓於水的感情都会变得馊腐不堪。

甚至所谓「爱」,那犹如毒苹果一般诱人欲嚐的颜色,事实上正是彼此杀伐流出的血河所染成。

「……什麽意思?」龙俐晶怔愣,不明所以地看着表情瞬间变得冷硬的妹妹。

「没什麽意思,你只要走在阳光底下,继续当你幸福快乐的公主就好了。」她懒得再解释,话一说完,便转身走向父亲,恭敬地将那牛皮纸袋双手呈递给他。

「这是什麽?」朱焕钧没有接过的打算,就坐在椅上冷冷地盯着她。

「你自己私下打开来看看就知道了,爸……在你的准女婿面前,我总得为你保留些颜面。」

「颜面?哈哈哈……我大半生的血汗辛劳算是让你毁了个彻彻底底,现在你还在乎我的颜面吗?」朱焕钧抑制不住地放声大笑,却掩盖不住其中的悲凉凄清。

「不管怎麽说,我从来都没否认过我是朱焕钧的女儿……就算你口口声声说要跟我断绝父女关系,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她在父亲面前跪了下来,将前额抵在父亲的膝盖上,低声道:「爸,你认为是我毁了你的人生吗?如果你真的这麽想,那麽,我也只能说,当你将沦为失败者的怨气发泄在我头上的时候,我的人生就先被你毁了一半……」

「在你眼中……我只是个……失败者?」近二十年来,父女俩之间的距离从未像此刻这般亲密,但自她口中吐出的每个字彷若都淬着剧毒,令他疼痛得颤抖。

「对,你在很多方面都失败了。最起码,你不是个好丈夫,更不是个好父亲。」朱俐晔仰起头,绽出天使般纯静的微笑,却是死亡天使宣告时的微笑,「爸,要你心甘情愿地承认这一点,很难吗?其实那没什麽大不了的,你睁大眼睛看看,你的女儿已经证明了,如今她早已强大得让你望尘莫及。将她视为你的延伸,你是成功的。」

朱焕钧闭起双眼,双手抓住椅背攒得死紧,显见内心的激动程度,但他仍是沉声喝令:「……你给我走,别再回来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我会走的,如果这能让你正视过去那些错误的话。」朱俐晔没有丝毫不舍的表情,彷佛一切皆在她的预想之中。「至於这间房子的钥匙,我也装在袋子里了。」

「我这辈子唯一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娶了那个贱女人,还生下了你!」

始终站在一旁却无从插话的龙俐晶不禁哭了,「爸……俐晔……你们为什麽要这样?明明是一家人……」

朱俐晔重新站起,转身,姐姐的眼泪看在眼底,只是令她备感荒谬而已,「姐,你真是多愁善感呢,真正该哭的人早已没了眼泪,你却能如此感同身受。」

龙俐晶尚未会意过来,简旻宇倒是出乎意料地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背後,自己格档在她们两人中间,「朱小姐,我和俐晶特地来拜访伯父,是想告诉他我们的喜讯,不是来落井下石的。请你别为难我们。」

「呵,姐夫,你言重了。对於一个中途介入的外人,究竟是谁在为难谁,一直都很难解释得清楚。」朱俐晔看看他,再将目光移向眼中依然含泪却已面色稍霁的姐姐,不无嘲弄地笑了笑。

「够了!你们三个现在就立刻给我滚出去!滚得愈远愈好!从今以後,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这里不欢迎你们!」

「爸爸──」

「爸,如果你以後改变主意的话,你知道要怎麽找我。」朱俐晔只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滚!统统给我滚!」

迈出大门之际,朱俐晔回头望了屋宅一眼,莫名涌起一股欲泪的冲动……

多年来蛰伏在心里的那头困兽,终於扯断禁锢四肢的锁链,长嚎着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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