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两天後，终於抵达杭州齐家庄。
而赵卿心也真正体验到「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句话不仅仅是历史或地理课本上的客观描述而已。
尽管是平行宇宙，这大鸢朝统治下的江浙也是一片丰饶富庶的太平景象。尤其当他们一骑进杭州县城，入眼所见即是热闹无比的市集，沿途各式店铺林立，行人熙来攘往，发展程度直比金陵。
此时，齐季昀已经将载着两人归来的马儿寄放到齐家设在当地的驿馆照料，带着她一路逛回齐宅，顺便熟悉一下当地环境。
赵卿心就像是初次逛大观园的刘姥姥，对这超现实的一切充满好奇，像个单纯的孩子般拉着齐季昀好奇地问东问西。
经过一家贩售各式木雕小玩意儿的摊子时，她停下了脚步，惊呼：「哇！这里也有招财猫欸！杰克，这真是太神奇了！」
只见她拿起一只小巧可爱、用爪子搔头貌的白漆木雕猫，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你就这麽喜欢？」齐季昀也跟着停下，笑问。
「你不知道，摆出这种姿势的猫儿在我们那里是可以招财的吉祥物呢！只要把它放在店铺的入口，就可以招揽客人进来买东西。」
「真是奇怪的风俗。」齐季昀下了注解，但仍是掏出荷包，跟老板买了下来。
「齐季昀，谢了，这笔帐先记在我帐上，以後我会还你的。」
「不必还了，小钱而已。」就算她要买下一整条街铺，他也会弄来给她。
「那怎麽行？我不是那种占人家便宜的人。」
「呵，随你吧。我们再往前走一小段路，就可以看到齐府的大门──」齐季昀边走边说，却察觉她没有跟上来，回头一望，才发现她站在一间关着门的小店铺门口，聚精会神地盯着贴在门板上的红纸看。「卿心，你在看什麽？」
赵卿心沉吟了半晌，然後认真地抬头望着他，「齐季昀，我决定就是这里了！」
「啊？」齐季昀不解。
「齐老板，请资助我开店吧！」她煞有介事地向他鞠了一躬，指着那张招租启事说：「我想在这里开间命相馆，拜托借我一笔钱把这里租下来做生意。刚刚我估算了一下，这里是闹市，房东出这样的店租算是便宜了。以後呢，每个月扣除店租和生活费的净利收入，我会付给你一半，直到还清我的欠债为止，如何？」
齐季昀听得一愣，「……你当真？」
「当真。」赵卿心说得笃定，「这可是你先前亲口答应过我的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如果你坚持的话，那就这麽办吧。」他倒是没想到她会如此严肃地看待这件事，本来以为她只是说着玩儿罢了。「不过，若是不赚钱也没关系的，齐家产业甚多，不需要多你这笔也能营生。」
「喂喂，你这麽说很瞧不起人欸！」她不满地扁嘴，「我好歹也算有一技之长，就不信我在这儿混不下去！况且我又不姓齐，总没理由要齐家一直罩着我吧。」
「卿心，我可是打定主意让你一辈子待在我身边，别以为我只是说说而已。」齐季昀冷凝着一张脸，慎重其事地对着她强调。
老兄，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耶，你有必要在大太阳底下说这些让人鸡皮疙瘩掉满地的恶心话吗？
亏他还能说得这麽旁若无人，真有他的！赵卿心颇无力地移开与他相对的视线，率先举歨往前走，口中敷衍道：「是是是，您一言九鼎，小的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如果他说这话的时候，跟之前一样露出那种纯洁无辜的通杀微笑，或许她还可以认定他在故意逗着自己玩，心理负担也比较小些。
可他偏偏不是。自从那一晚，那个万恶无比的吻发生之後，他就一直都是这副认真到吓死人的模样。看样子……他对自己的误会大得离谱啊……
正因如此，所以她一来到杭州，就时时思索着自己要怎麽在这儿讨生活的现实问题。
只要他们俩为了各自的生活忙得团团转，多少能拉开点距离，冷却一下这段时日以来相濡以沫所造成的错觉，或许他会清醒些。
唉……算了，目前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想办法安顿好自己要紧。
而她略显迟疑的沉默，齐季昀全都看在眼里，但他也不在这一点上继续纠缠。
他齐二少的做事风格向来是少说多做，他会让她知道他绝不是一时兴起玩玩罢了。若她真是抱持这种念头，那只能说她最後一定会对自己的天真感到懊悔。
呵，傻卿心，你觉得你斗得过我吗？没可能的……
两人心思各异地来到齐府大门入口，守门的丁仆一见到是出远门却迟迟未归的二少爷返家，当下便欣喜扯开嗓着大嚷：「回来啦！二少爷回来啦！」同时将他们往门里让。
这声呼唤彷佛是新年的第一声鞭炮，驱散了府内连日来因他下落不明而积累的浓重阴霾，上上下下的佣仆都热烈呼应着忙碌起来。
几经辗转才归返家门，齐季昀总算露出欣慰的微笑，对她说道：「卿心，这就是我从小长大的家，欢迎你来。」
赵卿心根本无法回答他，因为她刚踏进齐府第一步就看傻了眼，以往要从在大陆录制的电视影集才得以见识见识的江浙庭园，一下子全数浓缩在齐家大院内，几乎自成一个世界，光是美仑美奂的典雅前庭就看得她几乎屏息。
「天啊……好美……这里好美喔！」她像是误入桃花源的武陵渔人，笑得微弯的眼眸贪心地四处张望，恨不得将此处所有美景全摄入心底。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齐季昀的眼神也因她的着迷模样而柔软了下来，放慢了脚步，随她一步一惊呼。
是的，他必须承认，这里确实是天底下最美的地方，却不是因为历经齐家数代当家的经营维护，而是因为有了眼前烂漫纯真的佳人，这打小看到大的熟稔景致才突然有了另番风情……
只要有她在，即便是寻常的店肆街坊，也与天堂无异。
或许，对他来说，什麽地方都是一样的……若能与她常相左右，得着了她就等於拥有了一切，什麽也不缺了。
甚至只要看着她就好，偶尔会浮上心头的烦躁或空洞，通通让她或沉静或巧笑嫣然的脸给抚平下来，不再感到烧灼而难受。
他相信，她会来到他身边，一定不是偶然……他也不会放她离开，绝不。
又走了好一会儿，他们俩才真正踏上了偌大宅邸的正厅，其间摆设有多麽富丽堂皇，自是不在话下。
但这时候，赵卿心已经无法再像方才那样，还能当自己是个观光客，优哉游哉欣赏风景了。
因为某个人影在他们尚未走到厅堂中央，便飞快地跑来，用力揽住齐季昀的肩，万分激动地朝他大吼：「季昀！你这缺心少肺的臭小子！这麽长时间没消没息的，你是连飞鸽传书都不会吗？你知不知道一家老小都快让你折腾死了！娘足足一个月都关在佛堂里为你诵经，你大嫂、二嫂也担心得紧──」
「大哥，我可是千辛万苦才保住一条命，你要打要骂能不能等我歇会儿再说？」齐季昀苦笑着暗中施力，才将紧张兮兮的大哥推开一些。「更何况，你没看见我带了客人回来吗？你这家主多少表现些应有的礼数……」
奇怪，这人的声音怎麽那麽耳熟……原本眼睛还在四处乱看的赵卿心纳闷不已地转回视线，将焦点落在齐季昀口中的「大哥」身上。
不看还好，这一看，让她顿时变成一尊木头人，只能哑口无言地怔立着。
为什麽……怎麽会是「他」……
听见有客人造访，齐仲连这才稍稍收敛，恢复原本的温文儒雅貌，斯文有礼地看向依旧身着男装的赵卿心，问：「呃，季昀，这位公子是……」
「大哥，她是我的救命恩人，赵卿心。这一路上发生了不少事，以後再让我慢慢道来；但若不是卿心及时施以援手，恐怕我们兄弟俩此生再也见不着面了……」
赵卿心全然没听见齐季昀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麽，呆愣地望着「齐大哥」的那张脸，她只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终於，连续几个长长的深呼吸之後，她忍不住半崩溃地嚷嚷着扑向他，「何老师！我就知道我在作梦！太好了……真的不是我一个人在幻想！求求你！你一定要帮帮我回到原来的世界去──」
然而，因为她这脱轨演出，原本一家子欢天喜地重相聚的温情戏码瞬间冻结。
一片诡异的静默。现场气氛很尴尬，令人无言。
「公、公子……赵公子……我想，你大概是有什麽误会……」齐仲连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彻彻底底地愣住。
相较於齐仲连状况外的错愕，齐季昀却板起了脸，想要将初见面就投怀送抱的她从大哥怀里扒开，「……赵卿心，你给我放开他。」
「不放！我才不放！」开什麽玩笑！这根救命稻草一放开，她说不定就再也回家无望了！说什麽也不能放！「何老师！救救我！你一定要救我！」
「赵公子，我姓齐，不姓何呀！」面对这古里古怪的赵公子，齐仲连实在是一个头两个大，但更令他头疼且心惊胆颤的，还是弟弟竟对他投来好比慢性凌迟的杀人目光。
这眼神他可不陌生，原不想再招惹第二回的。犹记得几年前为了谈生意，半拐半骗地带他去回香楼应酬，当作见习，不承想竟让他被那儿的花魁歌妓厮缠了一夜，当时他便是这样瞪着自己……不，那火侯甚至还不及这次的三分之一，就让妻子玉梅和爱妾茵娘同时对他冷眼冷语了一个半月，简直令他欲哭无泪！
天哪！地啊！现在又是什麽情况？他根本什麽也没做啊！
「赵、卿、心！」齐季昀真的发飙了，一边咬牙低喊，一边要扯开她。
「何老师，拜托啦！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赵卿心却不搭理他，继续苦求，像八爪章鱼似的巴着齐仲连不放。
齐仲连闭眼哀嚎：「娘！您念完经就快出来！再不出来季昀就要动手弑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