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欧家的饭厅里出现了一整桌丰盛的菜肴,姜薇安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顿满汉全席自然得感谢罗静娴这位贵客的到访。
「静娴,这些菜都是一些普通的家常菜,你可要看在我的面上,赏光多吃一些,瞧你这麽瘦,得多吃点才行。」梅韵热情地招呼着罗静娴,边说边往她的碗里挟菜。
「梅夫人,您太客气了。我还怕我会吃到走不动了呢。」罗静娴一句轻巧的回话便哄得梅韵笑得阖不拢嘴。
姜薇安巡视着餐桌上的精彩菜色,包括大闸蟹、芙蓉豆腐、清蒸鳕鱼、红烧狮子头……光是用看的就足以让饥肠辘辘的胃饱了一半,而梅阿姨居然还说它们只是「普通的家常菜」,这番客套话也说得太夸张了一点。
「薇安,你前两餐都没有好好吃,这餐一定要确确实实地吃饱,知道吗?」欧麟关切的目光落在姜薇安身上,叮嘱道。
「好啦,我知道了。你多花点心思招待客人吧。」她小声地回他道,顺便吐了吐舌头。他就坐在梅阿姨旁边,还敢这麽肆无忌惮地念她,真有他的!
果然,梅韵闻言,立即板起些微不悦的脸色,对欧麟说道:「欧麟,薇安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难不成她吃顿饭还需要你这麽耳提面命的吗?」
「就是说嘛!真爱瞎操心。」姜薇安赶紧帮腔。
此话一出,梅阿姨的脸色总算和缓一些,但欧麟唇角的弧度却往下降了零点几公厘。
啧!接下来直到晚餐结束之前,她乾脆当个哑巴算了,省得两面不是人。
「欧麟,今天真是非常谢谢你的热情款待,还特地准备了一桌丰富的菜肴,应该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罗静娴礼貌性地向他道谢。
「这你不用在意,小事一桩罢了。况且,如果我不这麽做,姨妈更会对我唠叨个不停,说我完全没有身为主人的半点风范。」
「你还嫌我唠叨呢!我只不过是提醒你尽量在事前做得周到。」
「是,姨妈,我受教了。来,您多吃点芙蓉豆腐,我记得您最爱吃这道菜了。」欧麟聪明地适时中止这个话题,体贴地用母匙舀了一块细致滑嫩的豆腐,盛进梅霖姨妈的碗里。
「你这孩子就是懂得对我献殷勤。」梅韵因为他这个小举动而摇头笑了笑,「不过,静娴是我们的贵宾,你别光顾着替我服务,多少也表现一下你的绅士风度,招呼招呼人家吧。」
「罗小姐,你也听到了,姨妈真的是很重视你今日的造访,所以请你千万不用客气,尽量用。」欧麟则是四两拨千金地一话带过,适时地为自己解套。
姜薇安则是静静地吃着她的饭,将其他三人的应酬场面当作是在演戏,如此一来,心情自然就愉快多了。
可惜天不从人愿,当她打定主意要专注地将眼前的饭菜搜刮进自己的胃里,扮演一个称职的无言配角时,罗静娴却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了,聊着聊着,竟然简单一句话就把众人的焦点全部拉到她身上。
「薇安,你在学校里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像你这麽漂亮的女孩子,通常身边都会围绕着几个男生的。」
老天!她到底是招谁惹谁了?没事也会被扯进来?
「罗小姐,多谢你不必要的关心,你是难得造访的贵客,不必刻意制造与我有关的话题,这已经涉及我的隐私了。」她尽量以最和婉的说法谢绝她的过分关怀,不管罗静娴的立意和出发点为何,她都不喜欢别人以关心之名行窥探之实。
「薇安,注意一下你说话的态度。」梅韵不无警告意味地盯她一眼。
「梅阿姨,真是抱歉喔,这就是我说话的风格。事实上,我也没什麽风花雪月好说的。」实话实说也会被责怪,真是天大的冤枉!
「不好意思,看来是我说错话了。薇安,对不起。」罗静娴对她歉然一笑。
「没关系,反正我的感情生活一向是乏善可陈,问跟不问其实都一样。」真是奇怪,刚刚那口红烧狮子头明明很美味的,怎麽这一块嚐起来顿时没有那麽好的滋味了?
「薇安,你不想说就别勉强了。来,吃点鱼肉。」了解她甚深的欧麟将她的神情变化全看在眼里,动手挟了一块鱼肉给她。
「本来就是无可奉告的事情,怎麽会觉得勉强?」姜薇安扯出一抹连她自己都觉得虚假的笑容,粉饰太平地说道:「老实说,会喜欢我这种类型的女生的男孩子,全世界加起来用一个手掌去数可能还有剩,如果他们不是眼光独特到怪异的地步,再不然就是他们的人格养成过程中根本就缺乏审美观的训练。」
她没想到这番自嘲之语竟然「笑」果十足,梅韵和罗小姐同时程度不一地笑出声来。
「我说薇安呀,你什麽时候这麽有幽默感来着了?」梅韵笑道。
「我只是有自知之明。」而且她也没有在说笑话,姜薇安在心底暗自叹气。大部分时候,人与人之间总是很难相互理解,她很早就认清了这一点。
「薇安,总有一天,你一定会遇到懂得欣赏你的男孩子。」
「也许吧,但愿在世界末日来临之前那个人会出现。希望到时候我不会已经白发皤皤,年老得必须靠轮椅或拐杖行动。」
「薇安,你最好乖乖吃饭,别再胡言乱语了。」欧麟的神色却一反常态地凝肃起来,制止她再继续自我贬低下去,「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最高贵的公主。」
「呵,公主吗?这个头衔可能不大适合我,罗小姐倒是相当名副其实。我的志愿可是当一名护卫整个王国的女骑士喔。」她开玩笑地瞎扯道。
「公主也好,女骑士也好,你可不可以先答应我好好地吃完这顿饭?」欧麟知道她的嘴上功夫十分伶俐了得,也懒得再和她废话,直接给她挟上一筷子的贵妃醉鸡。
「欧麟,你的举止真是愈来愈像老头子了。」她一脸无辜地耸肩,同时模仿他说话的语气发出抗议:「还有,可不可以麻烦你别再给我挟菜了?你没看见我碗里的饭菜已经快要堆成一座小山丘了吗?」
「天晓得你住在学校宿舍的时候都吃些什麽垃圾食物,八成不是泡面就是冷冻食品,难得回家一趟,就得好好吃顿营养均衡的饭菜。」
「好啦、好啦!我吃就是了,你别再婆妈了。」虽然被欧麟说中了实情,姜薇安有些气短,不过仍是不大服气地和他顶嘴。
罗静娴旁观一阵之後,不禁泛起会心的微笑,「我真是羡慕你们。你们俩的感情真好,亲密得就像是亲生父女一样。」
「哎!静娴,真是让你见笑了。欧麟呐,我不知道念过他多少次,但他总是放纵姜薇安任性妄为,老是没大没小的。你瞧,他简直是把她宠得无法无天了。」
「亲生父女」这四个字清清楚楚地传进微安的耳里,那一瞬间,她的心脏彷佛毫无遮挡地被一道力量强势又锐利无比的箭矢彻底射穿,凿出了一个大洞。已用筷子挟起的小块鱼肉又掉回碗里,泄露出她心中的慌张,一股莫名奇妙的恐慌。
「不,不只是如此。对我来说,薇安甚至比亲生女儿更重要,任何人都无法取代她在我心目中的位置。」欧麟却意志坚定地如此回覆罗静娴。
姜薇安不无惊诧地抬起头来,正好与他坚毅的眼神四目相接,方才占据心扉的那股恐慌感,竟不留痕迹地蓦然消失了。就因为他的这些话,让她迅速地镇定下来。
「……那以後哪一天我嫁人了,你不就伤心死了吗?」然而,不知为何,她的嘴巴居然莫名奇妙地吐出这句无厘头的话来;话一出口,她马上就後悔了,只觉得自己蠢到极致,真想整个人躲到桌子底下去。
没想到欧麟非但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怒气,反倒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你刚刚不是才说过,在世界末日来临之前,会喜欢你的男生全世界加起来少於五个人。既然如此,我大可不必过度担心。相反地,我已经有让你赖在这个家一辈子的心理准备。」
姜薇安不由得一愣,待她在几秒钟後将他的言下之意完全意会过来时,只见罗静娴掩嘴轻笑着,梅阿姨也是摇头笑叹不已,而欧麟本人则是老神在在地吃他的饭。
「欧麟!你太过分了吧?」气死她了!居然当众开她这麽大的玩笑,可恶透顶。
「吃饭吧。对了,齐叔,今天的饭後甜点是什麽?」欧麟假装没听见她的抱怨,迳自顾左右而言他地和齐叔说话。
「欧麟,君子报仇三年不晚,这笔帐我记下了。」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在你『回报』我之前,多吃点东西吧,这样才有体力找我算帐。」
热闹的欢笑声再次不受控制地洋溢着。当然,姜薇安可能是其中唯一一个因为被欧麟消遣而觉得气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