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後的事实证明，胡恩晋不想自曝其短的隐忧，其实真的是多虑了。
因为服务生一领着三人踏进四人包厢，吕柏豪二话不说抛开书包，以飞快的速度直扑点歌机台，然後在接下来的好几分钟内，他就像被强力胶黏住屁股般，霸占着那个位置不放。
「吕柏豪，你有没有那麽夸张啊？」李兆亭都忍不住替从以前到现在都在同一所学校读书的老同学感到丢脸。
「拜托！我们都多久没出来唱歌了，你自己说说看嘛！」吕柏豪可是抢歌抢得理直气壮的，「整天念书念书念书的，我都快被闷到脑子发霉了，好不容易可以出来放风一下，当然要给它摧落去啊！」
而他嘴巴忙着申辩的同时，眼睛可是紧紧盯着点歌机萤幕，手指在键盘上按个不停，可见他以前有多麽热衷此道。
另外两人互视一眼，也只能摇头笑笑。
「阿晋，不好意思啊，阿豪那家伙就是这样，跟他出来唱歌，一定要有被他抢走麦克风的觉悟。」李兆亭在这方面的经验显然很丰富，以过来人的姿态笑着对他说道。
「没关系呀，这样刚好。反正我对唱歌也不大擅长，扣打全让给他也没问题。」胡恩晋半点也不介意地耸耸肩。
「喂，你们两个在那边嘀嘀咕咕什麽啦？别以为我没听见喔！」吕柏豪短暂地分神瞥了他们一眼，连一秒都不到，「我当你们是朋友，才约你们出来唱KTV欸！」
「好好好，你就专心点你的歌吧。」李兆亭懒得跟这唱歌魔人吵嘴，乾脆在长型沙发上挑了个位置，脱下球鞋，自顾自为摊平的修长双腿拉筋按摩着。
「是啊，你就随兴吧。」胡恩晋一开始就认清自己只是来凑数的。
「好啦、好啦，别说我不够意思。阿亭，你不是很喜欢JS的歌吗？我帮你点《听见》跟《苏菲亚的愿望》了喔。」
「喔，还有两首啊，真不错。」李兆亭笑着调侃道。
「齁！你烦欸！干嘛打枪我啊？」虽然话是这样讲，但吕柏豪还是乐此不疲地依然故我，「班长，那你咧？想唱什麽歌，我帮你点。不过，当然是排在我跟阿亭後面就是了。」
「不用了啦，你们两个唱就好，我只想吃东西。你们要不要我帮忙拿什麽吃的跟喝的？」胡恩晋放下书包，边往门口走边问。
「喔，好，那就先给我倒杯彭大海过来吧，服务生送来的太小杯，肯定不够我开嗓。」吕柏豪没在跟他客气的。再说，难得有机会可以把班长当成小弟使唤，那种感觉还真不是普通的爽快。当然，他可聪明了，才不会真的讲出来讨打。
「吕柏豪，你可以再不要脸一点喔！」李兆亭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顺便随手丢去一颗抱枕。
「阿亭，我和班长，谁跟谁啊？都那麽熟了，用不着客气啦！」
「呵，彭大海是吧？OK。」胡恩晋不在意地笑笑，转头询问李兆亭：「兆亭，你呢？」
「我等会儿自己去拿就好了，谢谢罗。」
第一首歌前奏开始的当下，胡恩晋走出包厢，来到不远处的自助取餐区，端着圆盘巡视着一道道热腾腾的熟食。但就在他看见粉蒸排骨，伸出手去想拿夹子时，却不期然地与目标相同的另一只手触个正着。
「啊，对不起──」
「真很不好意思──」
两人的抱歉话语同时响起，随即对上了彼此皆是错愕的视线。
「咦？你不是……」
「你……不会是……」
不、会、吧？居然会在这种场合遇见了多年不见的国小同班同学！这是两人此时此刻共同的心声。
尽管不晓得这出乎意料的久别重逢，对方心中究竟作何感想，但胡恩晋的思绪却更加跌宕起伏，素来镇静得近乎清冷的脸庞，也不受控制地渐渐漫上一层浅红。
「好久不见了……王婉婷，最近你好吗？」胡恩晋暗暗地深呼吸一下，故作淡定地问候。天知道他是花上多少力气，才能勉强自己不要表现出一副痴呆的糗相。
「呵呵，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名字，我真的很开心呢，小狐狸。」王婉婷对他绽放一朵甜得像拉拉山水蜜桃一般的笑容，那对如同记忆中那般可爱的酒窝，只是让不再有婴儿肥的她看起来更漂亮。
胡恩晋难得一见地腼腆起来，「你居然还记得小时候班上同学给我取的绰号……」
「嗯，因为你让我很印象深刻呀。每次看见你，都会让我想起《小王子》里的那头小狐狸。」在最初的惊愕过去後，王婉婷倒是落落大方，并未表现出睽违多年未见的生涩。
「喔……是吗？」虽然不想这麽反应迟钝，但胡恩晋却只能愣愣地反问。
「你一直都是那麽聪明又表现优秀，每次杨老师都会要我们拿你当模范，我倒真觉得小狐狸这个昵称很适合你呢。」王婉婷微笑着回忆过往的同时，不经意地抬起手将一绺发丝勾拢到轮廓美丽的耳朵後。
这个小小的举动，让胡恩晋不自觉地看得怔神了一、两秒。在他的印象中，小时候的王婉婷，也是蓄有一头乌黑丝亮的长发，不过总是分边缠绑成两团小髻；现在的她，则任由长发自然地披肩而下，并在浏海处别上小花形状的发夹，清秀中却不失可爱。
「当然了，那麽多年没见面了，如果我继续这样叫你，会让你觉得困扰，那……」
「不……不会，我很高兴你这样叫我。」胡恩晋连忙摇手表示，要她别想太多。随即又觉得这样急着解释的自己看起来应该挺蠢的，於是便清了清喉咙，迅速转移了话题，「那个，国小毕业以後，我们班只在国一暑假那年开过一次同学会，但那次你没来，我听陈家棋说你念崇德国中。那现在你念哪里？」
话一出口，胡恩晋就再次懊恼起来。天哪！他怎会这麽脑残，人家身上穿着的制服不就已经明明白白告诉自己答案了吗？他居然还多此一问……
「我念一女中美术班。可是，我却知道很多你的事喔。」王婉婷慧黠地向他眨了眨眼，「一中的风云人物，胡恩晋，每次大考总是全校前三名的校刊社社长，对吧？」
「……你是怎麽知道的？」胡恩晋颇感讶异，不禁出声探问。
「呵呵，不告诉你。如果下次你请我出来吃东西，我再考虑考虑。」
「好啊，那有什麽问题？」
王婉婷倒是没料想到他会如此乾脆地点头答应，立刻轻笑着解释道：「其实我只是跟你开玩笑的，你不必当真啦。」
「但我是认真的喔。」胡恩晋说到这里，索性将手上的空盘搁到一边，向经过此处的服务生借了一枝笔，再随手抽了张餐巾纸，在上头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和e-mail，然後递给表情惊讶的王婉婷。「这是我的联络方式，这样你以後就知道怎麽找我了。」
「小狐狸……谢谢。」王婉婷怔怔地凝望他一会儿，终究还是仔细妥慎地将餐巾纸摺起放进制服口袋里。
「不客气。」瞧见她没有拒绝，胡恩晋这才真正松了口大气，笑笑地推了下镜架。
就这样，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才转过身继续取餐，准备回到各自的包厢去。
「那，我们……改天见罗？」
「嗯，改天见。」
互别後，胡恩晋终於可以不必再假装忙碌，从王婉婷看不见的角度，目送她的背影走远，直到消失在走廊转角之後。
「阿晋。」
蓦地，一声熟悉的叫唤，拉回胡恩晋随着小学同学一步步走远的心神。
「呃……兆亭。」胡恩晋回头，看见一脸了然笑意的李兆亭，不禁有些赧然。
「那是你以前认识的朋友喔？很可爱的女生欸。」李兆亭一边微弯下腰拿出空盘，一边轻描淡写地笑问。
「嗯，我的一个小学同学。」胡恩晋照实回答，「我也实在想不到会在KTV跟她不期而遇……」
「呵呵，那很好嘛。看来阿豪这次的『临时起意』还挺有意义的，你要好好感谢他才是，等会儿就别跟他抢歌，让他一个人唱到喉咙嘶哑好了。」李兆亭希望这样讲多少能减轻他的尴尬。
「是啊，还好我有来……」要不然，说不定以後再也不可能见到她了。
李兆亭只是对他笑着点点头，没有多作回应。
其实，早在好几分钟前，她就从包厢里出来了，可才走没几步，就瞧见二人「重逢叙旧」的场景，她自觉这时候跑去插花实在很不识相，索性便站得远远的默默旁观。
很明显地，胡恩晋很喜欢那个穿着一女中制服的女生，光是瞧他对她说话的神情举止，就跟平常自己和阿豪认识的仁班班长极其不同。重点是，他还刻意强作镇定，企图假装他依然与往常无异，想想也真是有够可爱的。
李兆亭贴心地决定保持缄默，打算将这无意间撞见的小剧场当作秘密。
「其实……小学毕业前，我一直都暗恋着她……」不知怎地，面对李兆亭，胡恩晋自然而然地就将心里话脱口而出，彷佛对性格淳和的她说出再隐密的实情也无所谓。
「哦……这样喔。」李兆亭只是淡淡地应了声，然後顺手夹了些奶油培根笔管面放到盘中。
她的回应听似有些敷衍了事，但其实过度密切的关注反倒会令诉说者备感压力。这是她长久下来总在不知不觉中便被人依赖──虽然她也很纳闷为什麽──进而从中练就的实战心得。
吕柏豪就老是这样，心里一有什麽关卡想不通，总是第一个跑来跟她讲，恐怕连吕爸吕妈都不见得知道他们儿子有这麽搞怪。
算了，他们就是对自己推心置腹，才会畅所欲言，还计较那麽多就没意思了嘛。
所以，即使她未必能真的理解，但安静倾听也不难做到。等他说完了，通常脑子打的结就理通了，心情也跟着舒坦了，这样不是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