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真是无聊。
正漫不经心的隔着玻璃窗望着楼下荡漾着水波的游泳池，这句话莫名的闯进我脑袋。
现在是平日的傍晚时间，上班族下班累了不会想要游泳，学生放学赶补习或有其他课余活动，也不会有时间来游泳，所以游泳池里只有几个人看来悠闲的游着，假日时充斥着孩童喧嚣声的游泳馆现在显得寂寥许多。
我收拾着桌上的盘子，一边看着刚好出现在我视线内，穿着黑色泳衣已经来回游了数趟没有探出水面的泳客。
如果从这里破窗跳下去，不知能否刚好落入池中。
如果可以，也许我该那麽做。
想到泳池里一片谐和突然被我打碎，混着玻璃碎片、血、含氯的水，还有周围的错愕以及随之而起的尖叫声，我躺在一片喧嚣中，就感到心跳加速。这样也许会比较有意义。
看着那名泳客在水中看来扭曲了的身形，我低头哂笑自己，用抹布将桌子擦乾净，端着托盘回到厨房。
「欢迎光临！」从厨房出来迎面便见到客人开门入店内，我微笑扬声喊道。
我在一家附属於游泳馆的餐厅里打工，餐厅是叔叔开的，跟游泳馆的老板是合作关系，所以有扇玻璃门跟游泳馆是相通的，只要打开玻璃门走下楼就可以到游泳馆，许多泳客游累了也会上来点杯饮料小憩。
一个星期固定几天我会在放学後来这里。
「蓝亿，二桌点餐喔。」端着托盘经过的同事对我说。
对他点了下头後我走向二桌替客人点餐。
将近十点时店里已经收拾得差不多，我换好衣服从休息室走出来时看见已是一片黑暗的游泳馆，原本水蓝的池面现在转为暗沉的蓝色，平静无波，餐厅这剩下的唯一光线投射到池面。游泳馆九点结束营业，比我们的餐厅早一小时，九点时餐厅通常进入关门的准备工作，有时候太过忙碌几乎无法注意到游泳馆的灯是何时暗下的。现在其他服务生都下班了，餐厅只剩下我和叔叔。
「蓝亿，走吧。」叔叔说。
「喔，好。」我将注意力拉回，跟在叔叔後面出了餐厅，站在门口等叔叔将餐厅大门锁上。
叔叔将门锁好後，把钥匙收了起来，轻轻推了下我，我顺着走下楼梯。叔叔边走边开口︰「已经开学了，现在打工会不会太累？不会影响课业吧？」
「不会，还可以，反正也才高二而已。」夏天夜晚的风袭上我的脸，我感到舒服的闭上眼睛这麽说。
「累的话再跟叔叔说吧。」叔叔将手放上我的肩膀，按了按，然後从口袋拿出车钥匙晃了晃，「要载你回家吗？」
「我自己走吧，反正很近。」我微笑拒绝。
「好吧，路上小心啊。」走到车旁叔叔开了车门，回头对我这麽说後就上了车发动引擎，又对我挥了挥手才驶离。
看着叔叔的车驶远，我回头望了一眼游泳馆。游泳馆有部分的窗户是透明的，从外面看进去一览无遗，少了餐厅的光线，只剩下外面路灯映照，池面好像因为些微光影而荡漾着。我低下头转身延着人行道走。
班会讨论了学校十月份露营晚会的表演主题，下课後何景明走过来搭上我的肩，我感到脖子上有黏腻感，「蓝亿，我要去四楼，要一起吗？」
我起身拨开他的手，觉得黏腻感还在，「走吧，我刚好要去找小苏讲练团的事。」
「什麽时候要成发啊？」何景明把手插进裤子口袋，倾向我问道。
「嘿，蓝亿、何景明！」经过的朋友拍了下我，我笑着回拍，继续往前走。
「还在讨论。」我看了他一眼，举起手跟身旁经过的一群朋友打招呼。
「袁蓝亿你去找小苏吗？」正走上楼梯突然听见身後叫唤声，回头一看发现是班上同社团的女生，站在楼梯口前仰首望着我。
我转回身，摆了摆手，「对，讲练团的事。」
「欸王心依！」才刚走上四楼何景明突然加快脚步，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是暑辅期间因为别班朋友而认识的一个女生。我不知道何景明原来已经跟她这麽熟稔了。
王心依双手环胸，昂首撩起一边眉看着已踱至她身前的何景明。「干嘛？」她的语气夹杂着明知故问的刻意感。
「少来，快给我她的帐号！」何景明朝她伸出手。
「你很烦。」王心依瞪着何景明，我看着她的眼睛，感觉到了什麽，还来不及厘清，王心依的视线突然转向我，她这才发现我的存在。
她扬起笑，「哦，袁蓝亿。」
我微笑朝她点了个头，走过她与仍在她耳边呶呶不休着的何景明，「我去找小苏了。」
「蓝亿，等我！」何景明在我身後喊。
我继续往前走，仍然可以听见他与王心依一冷一热的对话。才走离没几步何景明就跟上我，手插在裤子里，吁一口气，「女人就是这麽麻烦。」
我瞥他一眼，想起王心依眼睛里那晃动不已的光影，像一片黑暗中的池面，不想细想这件呼之欲出的事，也没有回他话的打算。何景明见我没反应，勾起笑，「也是，你有小雨嘛。」
我心里一沉，想起勾起时弧度间藏着任性的那抹微笑，刚好走到五班前，我停下脚步。何景明按上我的肩，没再说什麽继续往前走。
小苏正好从窗户探出身，「嘿，蓝亿。」
我转头看他，却觉得自己表情僵硬。
放学时何景明勾着我的脖子往外走，我正感到黏腻想挣脱开来，他就突然松了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抹抹脖子，瞥他一眼，看见他瞪着手机萤幕，啧了一声。我转开视线，跟身旁陆陆续续经过的朋友打招呼。
「……怎麽了？」何景明不知何时已经接起电话，对着手机柔声说，「想跟我约会？可是你还要特地坐火车过来，太累了吧。」
「嘿，蓝亿，一起走？」走下楼梯时听见头上的声音，我抬首一看，是一群别班认识的朋友。
「改天吧，今天我要打工。」我挥挥手。
「……好啦，我知道了。待会见。」他说完後收起手机，叹了口气，转头对我说︰「今天不搭车了。」
我点了下头，「那我先走了。」然後朝校门口走去。
「学长再见。」
我有些发愣，听到声音抬起头才发现是社团的学妹们，大概是见我心不在焉学妹们有些疑惑的看着我，我扯出微笑向她们道别，朝公车站牌走去。
走进等公车的人群，想起何景明的话，觉得心情烦躁，从书包里拿出手机，发现自己今天一整天都没开机。开机後，几个讯息跳出来，看见未接来电的名字，心陡地一沉。
小雨。
脑海中又浮现小雨跑在前头，转过头来对我笑，挥舞着的手臂上却一条深红的景象。
「嗨。」
我回头一看，视线一低，发现王心依站在我身侧，歪着头看我，见我看向她，展开笑颜。「很少能在公车站遇到你欸。」
我还没将意识从那抹红中拉回，觉得王心依的脸有些不真实，甚至与那抹红交叠着，看见她平静无波的眼睛，才回过神来。「是吗，」我轻声说，「只是没遇到吧，我固定有几天一定会来这里搭公车。」
「是喔，为什麽？」她眨眼。
「打工。」我探出身看见公车在不远处。
「你在哪打工啊？」发现公车近了，等公车的人潮都开始向前走动，王心依也跟着向前走了几步，回头看我。
「亲戚开的餐厅。」
「是喔。你不搭吗？」她侧着头指了指公车。
感受到她疑惑的视线我才向前走到她身边。「啊，掰掰。」她对从她身前走过的一个女生这麽说。
我朝马路看去，发现公车後方还有一辆外县市的公车，但大部分的人因为有学生台湾通都不会搭乘，搭外县市的公车没有优惠，所以人通常都很少。我转回头发现她跟我一样看着那辆外县市的公车，神情有些黯淡，但很快地转回前面的公车，我再看了一眼那辆公车，只看到两三个学生上车。
我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很可笑，但直到现在我搭公车望着窗外的景色，依然会有是那些本该不动的景物奔驰着向後而去，公车其实并没有前进的错觉，只有偶尔的颠簸或煞车才会提醒我引擎正在运作。王心依站在我身侧，说着话，似乎提到了何景明，我听得模糊，觉得自己抽离了。
突然一个煞车将我拉回现实，我才重新对周围有了感觉，王心依紧抓着我的手臂，有些紧张的看着我，我愣了一会才领悟不是她怕摔倒下意识抓住我而是我失去重心却不自知，她才赶紧抓住我以免我跌倒。
「啊，对不起。」我对她歉意的一笑。对於这相反过来的情况也感到不好意思，竟然让一个比我瘦弱的女生撑住我。
「没关系。」她放开手，那一圈温热却仍残留在我手臂上，在这燥热的天气中近乎发烫。「不过，在想什麽啊？想到都出神了。」她好奇地侧头看我。
我看她一眼，摇着头说︰「没什麽，社团的事情。」
「是喔，也对，成发很忙吧。」她点着头说。
为了怕自己再度失神，我逼自己将注意力放在王心依身上，想到一件事，对她说︰「听说你也弹吉他。」
「啊，」她不好意思的摸了自己的脖子，轻声说，「对啊，不过不是很好啦。」
「为什麽不加入热音社？」
她听闻後似乎更加不好意思了，「有想过，不过热音社好像太热门了，挤不进去。」
「好像也是。」
学校每次开学选填社团热音社总是最早人数满额的，高一时幸运进了热音社，因为确定高二会当副社长，所以高二就有了保障名额，自己的确挺幸运的。
与王心依断断续续的交谈间也到站了，她与我不同站，我独自下了车。那台外县市的公车停在前头，有人下车，我被挡住了去路，停了一下才继续前进。
现在少了王心依，脑袋又开始一片空白，我看着前方跟自己同校的女生，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想到小雨。前方女生书包上的反光贴纸没撕掉，大部分的人都因为觉得丑而撕掉，风很大，她一头长发飞舞着，尖锐的发稍张牙舞爪的几乎刺进我眼里，我又想起小雨奔跑时长发跟着疯狂起舞的样子，就跟她手臂上那条深红一起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闭紧眼。
再睁开眼时，前方什麽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