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阑,幽静的「沁月楼」内,烛火将夜色驱赶,扰着人心。
倚在窗棂边,上官策任凭晚风撩起整齐的发丝。
为什麽?适才在客栈见着腾龙,他竟然有那麽一瞬间,害怕司徒芸忆起过往种种?
怕她忆起五年前,他曾为了沐贞深深伤害了她;忆起五年前,两人之间无法抹煞的对立与悬殊!
犹记得,那时她年仅十三,落出口的话却有着超龄的成熟。她说:生在唐门,她不得不封锁自己的感知,对所有事物冷然淡漠。
执行「任务」、铲除与唐门对立之人,便是她存在於世的意义。
她,是江湖人口中的「妖女」、「魔星」,任务失手,没人会救她,葬生於荒野她也怨不得人。
但他,却在她重伤垂死之际出手救了满手血腥的她。
因此,她留他一命;因此,她能够信任的也唯有他。
可五年的时间,一切都变了。
五年前的芸儿,冷漠、无情,只为杀人而活。
现在的司徒芸,天真、单纯、毫无城府,同样是她,却又判若两人。
那时他对唐芸熙存有着的是怜惜,而今呢?是否也变了调?
「你有没有想过芸儿的感受?有没有想过为何当年她宁可服下忘情蛊,也不愿回唐门的理由?」
腾龙问这话时,他是怎麽回答的?
在那当下,他在意的竟非杀害沐贞的真凶,想到的更不是对唐门的敌意……而是她的不告而别。
呵,在凌云寨,他笑「漠鹰」明知是爱,却处处逃避、直至痛苦蔓延全身。
料不到造化弄人,连他,也渐渐深陷其中,也渐渐看不清了。
※※※
春分,庄苑里百花齐盛,花厅内,一老一少的交谈呈现一问一答的状态。
「这些日子里,上官策那小子没亏待你吧?」上官夫人轻啜了口手中的春茶,眸子毫无掩饰地望向司徒芸。
她那精致的五官着实讨人喜欢,上官夫人可是越看越满意,於是乎,笑意渐开。
听别苑的下人们说,上官策和司徒芸虽然从未同寝而眠,但在旁人看上去,两人却又有种难言的亲昵。
呵呵……
这五年来,能进她上官府当媳妇儿的,唯有司徒芸一人。
这五年来,能够让上官策正眼瞧着的,也唯有司徒芸一人。
凭着司徒芸到现在还安稳待在上官别苑这点,她确信司徒芸在上官策眼中是特别的。
既然让她发现这等天大的好消息,岂有不撮合两人的道理?
常言道「日久生情」,感情这种事便是要慢慢培养啊!
「嗯,夫君他待我极好。」司徒芸皮笑肉不笑,不晓得是第几次对这「夫君」两字感到碍口。
「是吗?见你们感情这麽好,夫人我很是欣慰。」
闻言,司徒芸咬紧了下唇。
上官紫荆突然来访,偏偏上官策临时出府,留下她一个人演这夫妻情深的戏码。
天知道她有多想直接了当地告诉上官夫人,这桩「婚姻」有效期间为期六月,她压根儿不爱上官策!
偏偏,连老天也不可怜她。
她若是说了,上官夫人会怎麽看她?
再怎麽说,以丫鬟的身分嫁入上官府已是高攀,如果再主动悔婚,势必会影响到上官府和司徒府之间的交情。
她绝对不能害了司徒夫人!只得这麽演下去了……
神思间,司徒芸赫然发现上官夫人眼角的泪光,「娘……您怎麽啦?」
唔──连这声「娘」也喊得很碍口。
「那小子自小就没了爹,为娘的我又长年体弱气虚、无暇照顾他;如今,总算有人能代替我,时时刻刻在他身边。」用力再挤出几行清泪,上官紫荆又道:「夫人我最後的心愿,便是早日抱得孙儿,那也就不枉此生了。」
「娘……」这、有点问题。
孙儿?她和上官策的孩子?
望着上官紫荆的泪水,司徒芸手足无措了起来,夫人看来似乎正在等她。
难不成,夫人是要她承诺什麽吗?但,那是不可能的啊!要有孩子,就得先──
轰地一声,她的脸颊灼起了滚烫的红。
不可能!上官策要是敢碰她,她发誓会咬断他的胳膊。
「呜哇……只求一孙,这要求不过分吧?」得不到承诺,上官紫荆掩面大哭了起来。
「可……」司徒芸还想不清该说些什麽,一名身着锦衣的娇气女子迳自闯入了花厅内。
见到来人不叩门便自行进入,上官紫荆的脸上非但没有不悦,甚至还有着和善的笑容。
「伯母,我方才已将礼品分送给下人了。」女子走至上官紫荆身边,貌似亲昵地说着。
上官紫荆收起泪水点点头,转而朝司徒芸道:「乖媳妇儿,我来给你介绍,这是颜家的千金,颜咏玉。」
名唤咏玉的女子闻言,微微一笑,「想必,你就是司徒姑娘吧?上官夫人时常提起你呢!」
司徒芸……上官大哥的妾呀……颜咏玉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眼中一闪而逝的森冷令人不寒而栗。
颜咏玉?司徒芸偏偏头。
「……但你既能够娶妾,难道不能够娶玉儿吗?」
「恕晚辈直言,感情之事强求不得,难道咏玉姑娘过门後便会幸福吗?」
是她!那晚,有人想许配给上官策的女子。
果然……很美,配得起上官策那张美到天怒人怨的脸。
司徒芸仅是回以一笑,便没再说话。只觉心口烦闷,丝毫没发现自己想法中隐约
泛着酸。
「对了伯母,上官大哥方才回别苑了呢!现在该是在『沁月楼』内才是。」收起打量的眼光,她继续向上官紫荆说道。
「哦?是吗……既然如此,我有些话想当面同他们小俩口说说。玉儿你也别客
气,需要什麽就自便吧!」上官紫荆明眸微眯,像在思索些什麽。
「嘻,那麽咏玉便不打扰您说话了。」颜咏玉无害地一笑,缓缓退出门外。
「来人!」待咏玉走远後,上官紫荆在前来的蓝衣婢女耳边吩咐了些什麽。
「是。」蓝衣婢女面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领命而去。
而後,上官紫荆又悠闲地与司徒芸聊了许久……
直到陪同上官紫荆行至沁月楼外,司徒芸还是想不出有什麽话是夫人想跟他们「小俩口」当面谈的?
上官紫荆迳自推开了门,刻意不让木门发出一丁点声响。
见到里头「空无一人」,上官紫荆一双眼淡淡扫过房底的屏风,嘴边噙上深不可测的笑意。
「唉呀,瞧我老糊涂了……」她旋过深朝司徒芸说道,「该带来的东西没带,还谈什麽话呢?」
「东西?」谈话要带什麽东西?
「是啊!该是放在厅内了。我看这样吧,你先在这里待着,我去取样东西,去去就来。」
「要不,芸儿帮您取吧?」
「为娘的我老当益壮,自己来便成!」语罢,上官紫荆独自往回走去,看来是忘了自己方才胡诌的「长年体弱气虚」。
司徒芸先是往房里探了探,没见到上官策,才敢轻手轻脚地进去,带上门,一双大眼好奇地望着四周。
仔细一看,不难发现这沁月楼本该是两个房间,却硬是让人给打通了。
本就宽敞的寝房合并起来更是了不得,两房间隔了一张屏风,让这沁月楼内,身在此端,便见不着彼端。
上官策既然不在「此端」,那便是在「彼端」了?
随意坐上床榻,司徒芸决定等上官夫人回来了,再一道去另一头找上官策。
可奇的是,她怎麽等,也等不着上官夫人。怎麽会?花厅离这儿很近的。
倏然,一道人影映上屏风,由远而近逐渐放大。
思绪,停止运转,在她见着上官策的第一眼。
他仅着薄透的单衣,有些微湿的发,水珠沿着他胸膛间的线条滑落,他身上特有的薰草香,以及那率性敞开的衣襟,无一处不充满撩拨力。
他特有的琥珀色双眸如同往常一样有着难掩的阴郁,却深深锁住了她的心。
她忘了移开目光,仅是呆愣地望着眼前的上官策,坛口微张。
上官策见她傻得可爱,不免失笑,「来此,莫非有事?」
「你……」回过神,司徒芸连忙避开眼,羞怯的红染上粉颊,「你为何总不穿好衣服?」
「沐浴更衣,很难不衣衫不整。倒是你……」他轻笑,不动声色地走近司徒芸,长臂一伸,单掌扣住了她的下颚,「只身一人出现在这,莫非不懂得『男女授受不清』?」
「说什麽呢!要不是因为娘她想同我们说话,打死我也不肯踏入这里一步!」被迫望向他,她只得努力表现镇定。
上官策轻喟一气,听见她喊上官紫荆一声「娘」是挺顺耳,但这下一句怎麽说得好像同他有仇似的?
「那……娘呢?」
思及此,司徒芸皱起柳眉,「她说是要去取──」
话未落定,上官策警觉地蹙起眉,挥袖拂去俩人之间的暗香,「这味道……难不成──」
该死,上官紫荆果然不怀好意!
纵身跃至木门之前,上官策欲开门,这才发现门早已被从外头上了锁。
门外,霍地传来人声:「少爷,老夫人『希望』您同侧夫人共度一夜,明日一早,奴婢方会将锁解开。」
「区区一道锁,锁得住我上官策?」嘴上虽如此说,但他确信上官紫荆不会只是用「锁」来困住他。
门外婢女始终冷静对答,语气平静无波,「所以说,少爷想出来、不愿与侧夫人同寝?」沉默了片刻,她用唯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又道:「如是,别苑中就不须有她的存在。」
「你敢动她?」阴驇自他眼中一晃而过。
「如果老夫人下令,泠歆就敢。」她的自称不再使用奴婢。
上官策收起手,同这个对他娘死忠的奴仆周旋,绝对是个不智的选择。
旋身望着司徒芸潮红的脸蛋,他蓦然发觉,其实……与她同处一晚,也不算坏。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