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初恋的道别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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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沛渝的脑海里不断想起的,都是那些还依旧清晰的画面,那天在麦当劳,是她们姊妹俩第一次在球场外看到章佑城,当时,这个叱吒球场上的明星球员居然在算数学,而且算得很烂,还得靠姊姊出手帮忙;後来,她们慢慢接触了篮球队,一起出去过几次,她促狭着,想给生活枯燥平淡的姊姊制造一点乐趣,没想到正好触发了这对男女彼此各次潜藏的心意,最後真的促成了他们。她记得自己每次在篮球场上看着章佑城时的画面,记得他尽情挥洒汗水时的模样,但同时她也记得姊姊被父母责罚的画面,更记得母亲对章佑城的诸多不满意。最近她经常在想着这份爱情是否对等的问题,男生那麽认真地付出,而女生到底为对方做了多少?在内心深处,沛渝原先总存着一种其实姊姊是不劳而获的印象,似乎从没任何表现的机会,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地,就有别人帮她促成这份爱。但现在沛渝却改观了,她很难想像,外表看起来好像很平淡,向来几乎都没什麽情绪起伏的姊姊,原来是这麽与自己对话的。她对待爱情的执着似乎远远超乎了别人的想像,也超越了她这个妹妹的估算。这麽说来,她是不是应该庆幸,自己前些时日里,老对章佑城存着绮想,想像着自己如果是姊姊,应该会用什麽方式来谈这场恋爱,甚至也曾有过想跟章佑城表达的念头,但总觉得那实在过於荒唐,所以念头一旦浮出,她便急着撇开。现在想想,幸好当时没有再插手搅和,否则此刻的状况可能会更复杂。
看看时间,晚上十二点多,隔壁的姊姊应该还在念书吧?她忽然很想过去敲敲门,想跟她说点什麽,但没办法,沛渝想了想又摇头,总不能过去跟她承认自己偷看了人家的日记吧?於是她开始想像,也许姊姊今晚又从补习班里翘课了,她跟章佑城又一起去了哪里玩,虽然不过短短两三个小时,但这已经足够他们骑着机车在台北到处乱跑,可以再去一次淡水,欣赏着河面上的灯光倒影,在那里牵着手一起散步,或者更远一点,台北盆地附近有很多看夜景的地方,章佑城也许揽着姊姊的腰,陪她一起享受这短暂而美好的时光。当机车风驰电掣般地穿梭在街道上时,姊姊会跟之前一样,双手环抱住男生,紧紧地,全身都贴在他的背上,再也分拆不开来。这些都曾经是她幻想过,也许哪天可以跟章佑城一起去的地方,或者她想像中也许会有的举动,只是现在她把脑海里勾勒的画面中,那个原本是她自己来担任的女主角又多了一束马尾。章佑城心里应该很清楚吧?就算两姊妹长得像,但个性截然不同,发型与衣着也有显着差异,他喜欢的永远都是绑着一束马尾的苏沛涵,而不是这个成天胡思乱想或到处捣蛋的苏沛渝。
或许是应该跟自己始终摇摆而模糊的心意做个确定与了断的时候了?沛渝坐起身来,打开窗户,外面有略带点冷的风,伴随着不知何时下起的细雨,一点点地飘了进来。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是没有起心动念,想过要跟姊姊抢男人,但就算要抢,她也一点胜算都没有。自己花了多少时间,费了偌大精神,还在篮球队里经营出自己的人脉与地位,这些不都只是为了更接近章佑城一点?但做了这些,除了更方便帮他们两个人传信之外,自己又获得过任何好处?每天看着章佑城,她只会更放不下,但却也在不知不觉间陷入更深的矛盾之中而已。
够了吧?真的已经够了吧?她可以辞去球队经理的工作,好好念一阵子书,下学期也许就能编进升学班,届时她将走上跟姊姊一样的路,也许还更有机会实现妈妈的心愿,考上个国立大学。至於姊姊,她已经高三了,眼看着就快毕业,只要脱下那身制服,很快地就能恢复自由之身,到时候她爱跟章佑城怎样,那是谁也管不着的。她日记里写的大多都是灰色与压抑的心情,那不过是现在的想法,沛渝相信,以姊姊的抗压性,她一定能熬过这段时间,而章佑城也一定会愿意陪着姊姊一起努力才对。房里没开灯,只有微弱的光线从窗外照进来,她看着床边放着的手机,那个挂在上面的篮球吊饰,在放与不放间,心里百感交集。
接连这几天,导师都特别把沛渝叫去谈话,来来去去,讲的还是本来那一套,带着鼓励与劝慰,导师很希望这个天资聪颖的孩子能在自己的课业上多费点心思,而不是整天老往篮球队跑。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那麽想去了,尤其在章佑城最近经常连白天都请假的时候,沛渝总觉得去球队也没意思。尽管宫城他们也都很不错,是值得交心的好朋友,但沛渝不缺朋友。她当初会想来当球队经理,为的只是章佑城而已,而现在她心里乱得很,去球队,如果章佑城在,沛渝怕自己哪天压抑不住那种喜欢他的情绪,会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成天嘻嘻哈哈地玩闹,再说,如果想从这个三角关系里撤退,那麽离开篮球队其实也是最好的作法;而现在章佑城动不动就缺席,她虽然可以免除这种碰面之後可能会有的矛盾,但却也不习惯在一群热血练球的队员中,觅不见他身影的感觉。
前两天中午时,她拿了一份魏教练交代要整理的球队资料过去,碰巧遇见了刚练完球的章佑城,他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正要离开。沛渝纳闷地问,章佑城说他最近常请假,因为工厂白天班缺人,需要工读生也去支援。
「那晚上呢?晚上也照样要上班吗?」明知故问,她想知道章佑城会不会老实告诉她一些什麽,然而章佑城点点头,说:「晚上通常还是有班。」
「可是你前几天不是跑去西门町?」
「刚领薪水,跟几个同事去吃饭,顺便逛了一下而已。」淡淡一笑,他说:「我最近在存钱,存够了以後,也许可以跟你姊一起去旅行,说好了等她暑假有空,要一起去环岛。你要不要一起来?还可以问问宫城他们喔。」
「免了吧,你们玩得开心就好。」笑着摇头,沛渝心中其实充满落寞。看样子他们这对小情侣是打定了主意,要活在只属於两个人的小世界里。姊姊连翘课的事都不跟她说,现在章佑城也不肯承认那天其实是跟沛涵在约会。他们已经把我屏除在外了。沛渝心想,既然如此,那麽自己果然应该得趁早把心收回来吧?免得之後还受更大的伤,只是这心要怎麽收呢?她连自己的心何时飞出去的都不晓得,现在说要收,又该从何收起?转个身,正想回教室午休,然而章佑城却又忽然叫住她,想到什麽似地,在包包里掏呀掏,最後拿出了一个小纸盒,递给了沛渝。
「这什麽?」纳闷着接过,一打开,里面原来是一对小耳环,沛渝诧异得问。
「那天逛街顺便买的。我有问你姊,她说你喜欢这种亮晶晶的耳环。」章佑城说:「我那天买了一些东西,有的给她,有的则是给你。」
「给我姊的?要我顺便帮你转交吗?」忍不住还要再试探一下,但章佑城摇头,他说还不急,等过阵子有机会碰面再拿就好。
他到最後还是不愿意跟我直承其事。叹口气,沛渝无奈地走回来,沮丧之情溢於言表,就算趴在桌上,根本也无心睡眠,她望着教室外面的风景。怔怔出神,她心里非常羡慕姊姊,就算到了这地步,还是被章佑城一心保护着,那是一种困厄中何等可贵的幸福呢?自己怎麽就没这种命,可以遇上一个这样的男人?一直发着呆,慢慢地终於开始有了一点睡意,她拉了拉外套,想盖住身子,然脸颊才刚趴到冰冷的桌面上,却忽然感觉到外套口袋里传来震动。
纳闷着,拿出电话,发现是个陌生的号码,按下接通键,声音压得很低,打了一声招呼後,竟听到姊姊传来的声音,充满焦虑与徨急,她问妹妹知不知道这时间能怎麽离校。
「背着书包,从校门口走出去不就好了?」疑惑地,她小声说。
「我没有假单,警卫怎麽可能放人?你平常最多鬼点子,可不可以帮我想想办法?」电话中沛涵着急地说:「我现在收拾一下东西,马上就要走。」
「那就爬墙吧。」望了望窗外,沛渝看看二楼外面,紧靠着校外的方向,那里的围墙很矮,隔墙就是一条平常很冷清的防火巷,正是翘课离校的好管道。她说:「我们教室旁的围墙边,那里就常常有人爬进爬出的。」说着,她又问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他出车祸了。」声音几乎都快带着哽咽,姊姊说她才午休到一半,球队的人忽然跑来找她。原来章佑城中午离开学校後就去上班,但却在途中被车给撞了,现在人在医院里。院方询问他是否有家人或其他联络人,章佑城才托他们找找球队的人,再辗转通知沛涵。只是虽然通知到了人,但她困在学校却出不去,情急之下只好跟鸭子借了手机,打电话问问妹妹。
「所以你想爬墙出去找他?」瞪大眼,沛渝万难相信,半个小时前她还在球队办公室跟章佑城讲过话而已,怎麽忽然间却发生了这种事?她霍地起身,别说姊姊急着想去医院探视男友,连她都想翻墙过去了。只是她才一起身,却忽然看见教室门口进来一个人,原来正是他们的班导师,导师看见沛渝,当下对她招招手,示意要她出去谈话。
哪个时间不来,怎麽偏偏挑了现在?看着老师,沛渝只能点点头,但正想再跟姊姊讲几句话,却发现电话已经挂断。她心里焦急着,一时间不晓得该怎麽办,走出教室,老师问她最近考虑得怎麽样,还说已经跟教务处那边打过招呼,他打算动用校内的人脉关系,尽力争取让沛渝有机会编进升学班,但前提是沛渝本人自己要愿意努力,至少接下来两次段考都要能挤进班上前五名。
「你认为呢?这是一次不错的机会唷,要不要拼拼看?」导师满怀笑容地问,但沛渝却根本充耳不闻,她只担心着章佑城的伤势,同时又想,如果这是一次表现的机会,姊姊真的敢拼上被抓到会记过的风险,真如她在日记上所写的那样,为了爱情可以不顾一切?
「苏沛渝,老师说话,你有在听吗?」导师拍拍她的肩膀,让她早已转开的思绪忽然又被拉了回来。看着这个中年大叔一脸热切的关心眼神,沛渝很想大叫一声,要他立刻闭嘴滚开,但与此同时,她忽然眼角一瞥,看到了那个围墙的缺口边,似乎有个人正努力攀住,用力地往上爬。
「当然,谢谢老师帮我争取机会,我也一定会好好表现的。」就怕导师跟着转头会发现那一幕,她赶紧立正站好,大声说话,不但吸引了导师的注意力,也让几个还没睡着的同学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就在导师满意地点头微笑时,沛渝眼角余光瞄过去,看到一个绑着马尾的女学生,还穿着学校制服,一翻身已经跨过了围墙。
-待续-
爱与不爱无法随心,爱人如此,被爱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