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仙劍五前同人】夢緣長離 — (十) 明州客

开封水路依靠汴水,商办行船虽不在少数,但毕竟地处内陆,河岸深阔有限,比不得沿岸海港那般巍巍千帆来复去,来往商船大都轻巧灵便,不走庞巨的格局,是以当这艘比一般商船要大上四、五倍的栗色大船甫一入港,便引起了码头所有民众的注意和好奇。

船舷边立着一位文服少年,十六岁左右年纪,内着白底墨绣雅竹祥云纹袖长衣,外罩胭红方云纹袖宽袍,颈戴长命锁,头饰翠玉簪,一身恰到好处又不夸炫豪奢的贵气,面庞文秀如描,五官宛若以诗人最温润的笔法所勾勒,春风渡人的谦谦尔雅之中,又是浑身仅属於这般年纪的轻快飞扬。

「啊,开封总算到了!」夏侯世家少主夏侯瑾轩满面快意,赞道:「水路果然方便多了,多亏这些连结神州大川的运渠,这一路才不需拘束在狭小逼仄的马车上,既快捷又舒适!」

说着两手轻扣,探寻腹中墨水,正欲吟诗一咏运河,一名同服色的劲装少女自船舱摇摇晃晃走上来,面有菜色地朝他虚弱喊道:「瑾哥哥别呆站着,快来扶我一把……」却等不及搀扶,几个快步扑上船舷,朝底下哇地呕吐起来。

酸味飘弥,夏侯瑾轩连忙憋住气,强忍着没有遮掩口鼻,但仍是一脸不敢领教的表情看着呕吐出来的秽物哗啦入水,唇开一线勉强说道:「吐出来会舒服得多。为难琳妹妹了,你们在北方向来以马代步,少有机会乘舟,也难怪会晕船。」

「我……我以後再也不乘船了,没得找罪受,呕……」

夏侯瑾轩一面拍着她的背,心里一面暗想自己不会晕船实是幸运。身为武林四大世家之一兼又经营海运商务的夏侯世家少主,不会武功已让重视武风的父亲极度不满,数落他不及骑射俱精的堂妹夏侯琳,要是再会晕船,向来替他在父亲面前说情缓颊的二叔只怕也要露出吾家侄儿不成材的表情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就算接掌了家中营生,他也不需要跟着押货跑船呀,那麽就算他会晕船又如何?顶多不搭乘自家船只罢了,似乎也不是多要紧的大事嘛。

夏侯瑾轩还沉浸在自己的内心对白之中,夏侯琳呕光了胃中酸水,觉得舒坦不少,抹了抹嘴抬起头,正见码头边上立着三名服色相似的男子,一身清爽的蓝与白,当中最前头的白衣少年锐气逼人,站得十分直挺,脸上带着一抹不快并且容忍的表情望着他们。

「……瑾哥哥,夏侯家在开封有仇人吗?」

夏侯瑾轩回过神,「没有啊,怎麽了?」

夏侯琳往白衣少年一指,「那人脸色不善地盯着咱们看,该不会是见咱们的船漂亮,想打劫吧?」

夏侯瑾轩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大喜道:「哎呀,他不是别人,正是皇甫世家的少主,他接咱们来了!」语罢也不等夏侯琳就快步下船,来到皇甫卓面前,笑着作揖:「皇甫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皇甫卓一脸不悦:「为了不错过你们的船让你们枯等,我们提前在此等候,船一入码头我们便已见到,朝你挥手竟然视若无睹,看来许久不见,你神游的本事全未撂下,反而更加精进了。」

夏侯瑾轩苦笑,心想你挖苦我的本事也没退步啊,拱手赔罪:「有劳相候,瑾轩一时岔思,还望皇甫兄莫要见怪。」

「罢了,你能不胡思乱想、神游物外,才真教我意外。」皇甫卓道:「先前写信邀你来开封,你回信说要乘船前来,但开封和明州之间河道并不相通,你们可是沿岸北上至黄河口,再逆流而来的吗?」他们乘来的船虽较一般商船为大,但要航行在海上却是不够份量,遇上海暴只恐翻覆。

夏侯瑾轩解释道:「北上再入自黄河口会多花两、三天的时间,我们走的是运渠,快捷许多。」

皇甫卓奇道:「运渠?那只能行走商船,私家船不是不允许通行吗?」

「呵呵,我们搭的自然是商船。」夏侯瑾轩笑道:「夏侯家虽然主要经营海商,但有几条通往内陆的行商水线是固定运作的,像明州通洛阳这条水线,以运渠相接水路河道,途经开封,以舟代车来此自然便利得多。」

皇甫卓忍不住哼了一声:「说得头头是道,其实就是假公济私。」

夏侯瑾轩挠了挠头,道:「嗳,皇甫兄也太不知变通了,都是夏侯家的船,又正好遇到商船北上的时程,我不过偶尔搭个顺风舟,假公济私之说未免太严重了。」

「我不知变通?分明是你公私不分。出门游玩还有脸说嘴,这些等你有心世家之务时再来理直气壮吧。」皇甫卓淡声道。

夏侯瑾轩一阵无语,这时夏侯琳来到夏侯瑾轩身边,皇甫卓不待引见,朝她抱拳道:「这位应是夏侯的堂妹了,仁义山庄皇甫卓见过夏侯小姐。」

夏侯琳眼睛在他身上转了几转,笑道:「原来你就是皇甫少主,生得真是好看,和瑾哥哥的好看完全不一样呢!刚才我看你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还以为夏侯家在开封惹了什麽仇人,正准备大干一场哩!」她长於北方,性情被辽阔奔放的环境教养得十分豪爽,想到什麽便毫无心机地说了出来。

夏侯瑾轩听着好笑,心想你究竟是想褒他还是贬他呢,一面又担心皇甫卓对她的直率言语心生反感,幸好他并无不悦之色,回道:「多谢夏侯小姐称赞。夏侯世家处世正派圆滑,知言行善,在武林中声誉极佳,向无结怨,开封城治安良善,府衙清静,更是少有恶事。夏侯姑娘既为仁义山庄的客人,便毋需担心不肖之人寻事,只管放心来此作客,皇甫家自会护你们周全。」

这一番话面面俱到,十分得体,夏侯瑾轩腹中却是暗笑,这大概是尽皇甫卓所能最圆滑的辞令了,夏侯琳是客人身份,皇甫卓顾及皇甫家颜面才如此礼貌,如果对象是自小相熟的自己,他可不会这般客套。

皇甫卓让身後的刘言和修武上船去卸下两人行李,并请他们上车前往仁义山庄。秋艳时节的开封城丽色怡人,夏侯瑾轩不愿错过这般景色,提议步行回庄,左右码头离仁义山庄不远,又可以沿路观赏城中枫色,最是惬意。夏侯琳才自晕船症状舒缓过来,不想再进马车里闷着,对他的提议大表赞同,皇甫卓主随客便,三人闲适地缓步而行。

进到山庄,刘言两人已先将行李卸至别院,皇甫卓领着他们前往,说道:「父亲几日前正好有事出门,无法亲自迎接,要我向你们致歉,明日他便会回来,晚间再摆宴为你们洗尘。」

「我们两家交情如何,何至於这样生疏,世伯太客气了。」夏侯瑾轩礼貌回应,心里却是暗暗纳罕。他以前来过数次,皇甫一鸣都没有这般客气过,想来是因为夏侯琳初次到来,他不欲失颜於生客之故吧。

来到别院最外头的两间客房外,皇甫卓两天前便让下人打扫清整,备下了一应所需物事,行李也已卸在里头。他道:「若欠缺什麽东西,只管找下人索要,莫要客气。」

「简便即可,皇甫兄不必这麽大费周章。」

皇甫卓道:「现在离晚膳尚有一个多时辰,我先让下头备些点心过来,你们且缓口气,歇息一会儿。」

夏侯琳正自打量院落,注意到不远处门洞过後有个小院子,此处看过去正好可见挂在枫树枝干上的秋千,秋千无风而轻微摇晃,似是有人才刚离开。院中花卉比之他处略有差异,花色更加绮丽清新,似乎是个特别巧致的角落。她看院子一端是一幢独立的黛瓦厢房,眼睛一亮,雀跃道:「那边也是客房是不是?好像比这边的别致呢,我要住那一间!」说着跑了过去。

正在对下人吩咐待客食饮的皇甫卓吃了一惊,喊道:「夏侯小姐且慢!」与此同时,夏侯瑾轩心中猛地一动,连忙叫道:「琳妹妹不行,那里是──」

两人距离稍远,都来不及阻止夏侯琳,她已经过了门洞,左右一阵张望,又瞧见院中树上几蓬鸟窝,还有悬挂在枝桠低处的圆盘,几只鸟儿正在啄食当中米谷。此间除却仁义山庄因红枫点缀而成的秀丽之外,更多了一股幽雅离尘。

余光一抹白影引起她的注意,转头正见一个丫鬟扶着一名白衣少女走进屋中,未睹正颜,只来得及瞥见那垂柳扶花般的纤纤身姿。

「咦,原来这里住了其他客人呀,真是可惜。」夏侯琳耸耸肩,也不强求,伸了个懒腰道:「哎,船上摇来晃去的难睡死了,我要去歇一下。瑾哥哥,用晚膳时记得唤我!」转身轻快地走进她的那间客房。

夏侯瑾轩松了口气,看向皇甫卓紧绷的面庞,歉然道:「皇甫兄,我堂妹性情直接鲁莽,行事风风火火,若有冒犯,还请宽宥则个。」

皇甫卓缓下脸,点头道:「我知道。」

夏侯瑾轩望了一眼小屋,方才他也瞧见那抹雪白背影,那身衣着虽然不显张扬,却与其他门人明显区别,不禁问道:「刚才那个,可是皇甫兄提过的夏姑娘?」

皇甫卓敛目嗯了一声,道:「她大概是房里待得闷了,出来透透气,听见我们声音才又折回房去。」心里不禁想道,也不知她出来外头时是否穿得足够暖和?

「夏姑娘近来身子可好?」夏侯瑾轩问道。过往曾偶然听他提及这一位青梅竹马,得知她身体似乎不大爽健。

皇甫卓闻言眉上淡忧,先向外一扬下颔:「咱们那边说,别打扰到初临休息。」两人走回另一边客房外,他才道:「她不知何时落下的病根,身子一直不若幼时健康,总是小病小恙,虽然不成大碍,但也拖着没好全过。这些年来每况愈下,调理的汤药几乎不曾间断,近来更是变本加厉,还横出了并发之症……」

夏侯瑾轩讶道:「并发之症?很严重吗?」

「她视线会突然模糊不清,本来只是偶尔发作,前次听她说起,近来似乎发作频繁。」他愈说,眉头攒得愈紧,像个打不开的层层繁结。

夏侯瑾轩亦担忧道:「怎会如此,大夫怎麽说?」

「气血严重亏缺,因何至此却不知所以。我又另外请其他大夫来看过,所说和原先大夫诊断的并无不同……怎会有所有大夫都寻不出病因的怪事?」他不禁懊恼。以为凭皇甫世家财势可以轻易解决的问题,为何会遍寻不着方法?

夏侯瑾轩认真地想了想,宽慰道:「说不定後来的大夫受前一位大夫的影响而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这才误堕迷障,不能看清。我明州有位宋大夫,很多外地病人不远千里求医,医术医德皆备受赞誉,我二叔也一直由他视诊。只是宋大夫并不应邀出外,如果皇甫兄有此需要,可以带夏姑娘搭乘夏侯家回明州的商船,请他一看。」

皇甫卓知他是真心想帮上忙,也是真心关心初临,忧容中不由得浅露笑意,点头道:「嗯,我记住了。」转念一想,这岂不是认同他假公济私的行为了吗?不禁轻哂。

「没想到夏姑娘这阵子身子不适至此,皇甫兄为此焦头烂额,我们这时候来访岂非多有打扰?」夏侯瑾轩向来细腻多思,这时听皇甫卓提及初临病恙,不免对来此为客一事有了顾虑。

皇甫卓摇头道:「不会,我仍是尽量抽空来探望她,亲看她服药,初临向来识大体,知道我有他事忙碌,不会介怀的。」顿了顿,望向那张枫下秋千,彷佛能见到初临坐在上头、足蹬地面轻荡秋千的模样。这是几年前他为她造的。不知是否他多心,自他洛阳回来後便觉得这向来清心涤尘的院落气氛似乎有些异样,明明人事物一如既往,他却感觉有些不同,可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

皇甫卓摇了摇头,试图甩开那无来由盘绕在心头的不安,转念说道:「况且你们来开封作客於我也有好处。父亲前阵子对我和初临之间的相处颇为不快,你们来访多少可以转移父亲心思,让父亲暂时不再那麽注意此事。」

皇甫一鸣向来门第观念深重,夏侯瑾轩多少可以猜到他的不悦所为为何,但即使自己和皇甫卓交情深厚,皇甫卓若未提及,自己也不便探其隐私,便未再对此多言,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皇甫兄,我此番前来,应家父和二叔的噣咐带了些明州风物和伴礼过来,我自己也挑了些要给你的东西,其中有株长白山产的百年人蔘,我想着或许对夏姑娘身子有益,便拿了来。人蔘益气,让厨子料理了给夏姑娘服用吧,也许病情能有起色。」

饶是皇甫世家识多见广,视珍品奇物为寻常,亦不能敌商贸遍及陆洋的夏侯世家那遍览各地稀奇珍罕的视野。许多奇瑰异品的取得非关钱财,在乎门路。

皇甫卓知其贵重不在金,仍不得不说道:「你二叔身子也一向不好,你该留给他的,怎好拿来送人?」

「人蔘对二叔的身子反倒无甚作用,我和爹也用不着,留着可惜,赠予需要的人才是好的呢。」夏侯瑾轩笑道:「夏姑娘身子能有起色才最要紧,不是吗?」

一语中的,皇甫卓不再推辞,笑道:「那麽多谢。」

但愿这株珍贵的百年人蔘可抵千百汤药,能让初临身体恢复如初──明知病无瞬癒,皇甫卓仍忍不住有所寄望。

人只有在束手无策之时,才会寄托人力所不能企及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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