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直到月光朦胧了街景,周遭悄然无声,杜尹才舍得关上那扇董事长室的门,回到他仅剩睡眠功能的家。
什麽家是避风港,唯一的栖身之所这种说法在杜尹认知中根本完全不成立,自他懂事开始,就努力学习该如何独立生活,当别家孩子还沉浸在童话的余温里,他已经品嚐过被遗弃的心酸冷暖。
十岁被送往国外留学,到二十五岁因为一封爷爷生前托人传送的传真而回国,十五年间他不曾说过一句中文,啃着汉堡,根本无从理解别人口里挂念的家乡味与故乡情结是什麽感受。
唯一可以证明他与泰盛密不可分的,就是他的姓氏,以及每笔从泰盛名下子帐户转入他户头的巨额生活费。
──Lovemakestheworldgoround.
在他回国前,一位对他特别亲切的教授在成绩单上写下这句话。
「爱使世界运转」。
他很不认同,因为他的世界一如既往运转,在失去所谓的「爱」之後。
车子驶入地下停车场那专属於它的位置,杜尹内心特别有股惆怅,他或许也期待某个人可以带着他去一处专属於他的位置,高高在上的董事长身分其实令人寂寞。
难道这便是高处不胜寒?
转念至此,杜尹不禁自嘲,多年来未曾这般软弱过的他,到底是什麽使他改变?
「晚安,杜先生,有一位访客说要找您,在大厅那里等着。」警卫先生眼明手快按住电梯门,差点儿因为一个呵欠与杜尹错过。
「嗯。」杜尹回应了声,往前侧大厅门口过去。
这消息让他意外,首先浮上他脑海里的面容是顾彦弘,但不久前才与他道别於是便被排除这个可能,但又会是谁呢?
一看,让杜尹忍不住皱眉。
为什麽这家伙总是时不时蹦出来到他面前?明明这些天根本都没联络。
「他睡多久了?」杜尹没有发觉自己刻意压低声音。
警卫先生一见对方低声说话,也下意识配合,凑近杜尹身边低声道:「十点左右就来了,等了四小时多啦。」
锺思凡双手交叉环於胸前,靠着椅背就这麽睡去,一颗脑袋像饱满的稻穗那般垂着,点着,这画面实在让杜尹忍俊不住。
「你先去忙吧。」杜尹勉强维持镇定神色,遣走了警卫先生後,才开口叫唤那打瞌睡的男人。
但只凭声音宣布无效,杜尹伸手拍上他的肩膀,这才让锺思凡悠悠转醒。
「……诶?」
这明显仍带有睡意的语助词,让杜尹立即判断出他似乎一时忘了自己为何跑到别人家楼下睡觉。
「你找我有事吗?」话一出口,杜尹觉得他应该先问对方怎会知道他住哪里才对。
锺思凡伸伸懒腰,眼角瞄到大厅摆放的大时钟来到凌晨两点十五分的位置,眯着眼惊奇道:「不会吧!你都这时间才回家?」
「嗯。」其实这时间算早了,他想。
「哈、哈啾——」
一声响亮的喷嚏,锺思凡揉揉鼻子,两手不自主掩上外套。
「先上来吧。」杜尹话一说完便率先迈步。
他开始好奇锺思凡此行的目的,等他等了四小时还睡着,这可不是普通人会做的事,杜尹想不出个所以然。
「其实我只是想拿新药给你啦!」锺思凡终於替杜尹解答,一接触到杜尹屋里恒温的空调,他感觉温暖多了。
初春的晚上还是很冷,不小心睡着会感冒——锺思凡得到以上结论。
他从怀里掏出一包胶囊,笑道:「上次开的药也差不多快吃完了吧,刚好这批新药有适合你的,这个副作用比较少,对身体好点,一样每日一锭,避免酒精跟浓茶……」
锺思凡滔滔不绝解说的当下,杜尹正在一旁准备泡茶给他,闻言便悄悄将茶几上的药袋往後推了推,有一种担心被发现的心态。
怪了!怎麽还有种辜负的罪恶感?
「你就这麽把药从医院拿出来,不好吧?」整理了自己的情绪,杜尹自认他伪装的很好。
「所以啦~」锺思凡嘿嘿笑了两声,又从怀里拿出一张折起的病历表,「这就叫做到府服务,不错吧!等等把病历补齐就ok了!」
杜尹陷入一头雾水,不明白他费这麽大的劲儿是要做什麽。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他的疑心加重,却又因为从没感觉过而有种难以抗拒的诱惑。
「怎麽这样看我?」杜尹直视的视线让锺思凡狐疑,他下一秒又像发现什麽似的侧过身去,用衣袖抹抹自个儿嘴边,有些慌张。
杜尹轻笑,「放心,没流口水。」
「……喔!那你吓我做啥?」锺思凡回过身,脸颊上染了点红润。
这绯红当然只有杜尹看得见,而锺思凡眼里也看到了杜尹脸上几乎可媲美天文奇景般罕见的笑容。
就这麽互相对上的目光相交着,三秒钟,杜尹就感到不自在。
哔——
是茶壶滚水的鸣笛解救了他。
「呃,等我一下……」杜尹轻咳一声,快步跨去。
「我去帮你吧!」锺思凡抓住他的手腕,停了他的动作。
「不必,你待着。」他又前进半步,却发现那只手掌还黏在他的腕上,好似让他陷入一种进退不得的窘境。
「喔。」静默两秒,锺思凡以为他可能惹他不高兴了便松开手。
只见杜尹大步往厨房走去,他趁这时间将带来的病历表摊平,这麽大张纸硬塞到口袋里都变皱的像梅干菜。
明明笑起来挺帅的,怎麽总是板张扑克脸?锺思凡咬着下唇想着。
另一边的状况也同样怪异。
杜尹竟开始犹豫到底要先放茶叶还是先倒热水。
──两人的心底都起了微妙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