跷课当然不能正大光明的走校门,想了想,也只有重建中的老建筑能够让我离开学校而不被发现。
远远的,就能看见几名工人在炎阳下搬着砖块、站上鹰架,好多危险的动作,令人胆颤心惊。
「同学!没事不要靠近这里!」一位满身是汗的阿伯出声喝止,他老当益壮的身材挡在我前方,禁止我再向前。
「我想从这里出去。」
昨晚回家时还能走过,今天却已经围了铁皮墙,似乎施工已经进入了非常阶段,只有正面供工人进出。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不是应该还在上课?」
「不想上课。」
「现在的学生可真好啊,不想上学就可以不用上学?把父母的辛苦钱都花在『不想』、『想』上面了,啧!」阿伯不再挡着我,哼着声走开,继续搬运他的砖块。
其他几个大人的视线不甚和善的射来,我快速的跑进铁皮墙内,像跨栏选手一样的飞越已砌了膝盖那般高的砖墙,冲出了校园,但仍无法将阿伯的话抛诸脑後,而且被阿伯这麽一说,我若是让爸妈知道我跷课,他们会不会也有了和阿伯同样的想法?
所以我乾脆转了弯,离家愈来愈远,经过了许多店家,最後停驻在公园内,小路的行人椅上,停留了许多鸽子,好像不怕人似的,就这麽双脚挺立着,只用那双眼珠瞅着我瞧,就算人来人往的,鸽子也不动。
我不想跟鸽子两相瞪眼,只好再往公园内走去,这非假日的时间,闲人少,穿着制服的我反倒成了最显眼的目标,几个经过的人多看了我一眼,摇头的匆匆离去。
难道跷课,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前方的路愈来愈窄了,几株茂密的月橘散发着浓郁的香味,花瓣更因花期将过而纷飞落下,掉得我满身都是,我拨开花,再走几步,来到了公园的尽头,朝外望去,进入眼帘的竟是学校的大门,虽然有段距离,但是没错,我记起来了……学校前方是有一丛茂密的树木,可是我从来没在意过,原来是这座公园的边境?
我愣了愣,校园内已有走动的人影,钟响了,应该又是一节课过去了。
我摇头,发现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见校门的全貌,在进出校园方便又迅速的老建筑崩毁之前,我一直都没有机会也懒得走学校门口,现在看来,它既是庄严又是神圣,一个学术的殿堂,我该是在里头受教育,而不是因一点刺激就逃离。
一阵阴影瞬间压下,我还以为是乌云密布,没想到竟是一张严肃的面孔闪至我眼前,我吓得後退一步,却被对方抓得死紧!
「你是几年级的,竟然在校门逗留!」这一看就是老师的恐吓神情,但我怎麽也想不起来他是谁。
我闭口不语,心跳加速了,有一半是被吓到,另一半则是担心被老师抓到跷课的孩子,通知了家长,爸妈会不会骂我是坏孩子?
「不说话?你以为不说话就能逃过处分?我看看你制服上写的班级……哦,原来是向子乐老师的学生,我告诉你,跷课的孩子一定得好好训斥一番!走,跟我到教务处,我要好好问问向老师是怎麽顾学生的!」
他强拉着我远离公园的边境,月橘的香味也离我而去,飘着飘着,等到我心神回复时,人已经在教务主任办公室了。我站在办公桌前,忍受刚才那位老师坐在旋转椅上,由下而上的怒视我、指责我。
「你还不说话?现在的学生是怎麽了?师长在训斥,一点悔过之意也无,还摆一张臭脸给我看啊!」
「……」我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我能说什麽,道歉吗?说我不该跷课吗?
「主任!」门口出现向子乐老师喘气不已的身影,他大步大步的迈向前,在我身旁站定,端肃的望着教务主任。
教务主任忿忿的轻拍桌子,说:「向老师,你总算来了,看看你这学生!跷课被抓到还不答话,一点学生样都没有!」
「主任,你一定是误会了。张苇同学今天身体不舒服,我让她早退,并不是跷课。」老师不急不徐的。
「那她怎麽会在校门前面鬼鬼祟祟的!」
「这学生天性恬静,行事有自己的风格,所以主任才会以为她是鬼鬼祟祟的。」
「校规明文规定,不论早退或迟到,都得向守卫室签到,但是我刚刚到守卫室巡视时,今天并没有任何早退的资料!」
「我猜这学生一定是贪得方便,走工地那边回家了,对吧,张苇?」老师转头看我,那镇静的眼神和说的话都让我心里暗自惊讶。
我缓缓点头。
「那怎麽又会在学校前方出现?」教务主任逼人的站起身,似乎想与向老师的身高较劲,却在起身後,被那一大截的差距惊得再度坐下,只用质疑的态度,盯着我。
「我们可以来听听学生的说法。」老师看向我,眼眸里闪动的光线好像是在叫我开口解释。
「好,张同学,你说。」教务主任锐利的眼神如旋风般卷来。
他们都沉默了,如果我坚持不开口,会是怎麽样的结果?
不对,老师很明显的是在帮我,要是我不主动解释,我和老师都会被教务主任安上说谎的罪名!
「我在回家的路上抄了公园近路,没想到会走偏,就走到学校前面了。」
「就这样?」
「对,公园太大了,每一棵树木都长得一模一样,我认不出哪一边是哪一边。」
「我相信你不敢说谎。」教务主任双手环胸,不怎麽宽宏大量的朝着向老师说:「向老师,我知道依你的资历要带一个班级尚有难度,但是在学校,老师就像是学生的父母,要督促、教导、训练、关心,你可得多用点心思在学生身上!」
「是,谢谢教务主任的指导。」老师恭敬的向教务主任弯了身、敬了礼。
当老师暗示我可以先行离开时,我拖着不情愿的步伐,看老师还停留着,陪着笑脸,且不停的拍着教务主任的马屁,突然发觉,原来跷课的受害者,不只是父母,更间接的把老师也拖下水了。
我在外头等了几分钟,感觉像是过了好久好久,老师依旧没有出来,是教务主任在刁难他吗?
「你还没走?」当他出来时,不带一点责备,只是讶异。
「对不起。」我低着头,满心歉意却无法表达出来。
为什麽老师不生气呢?我害他被教务主任责骂了,他却无事一般的笑着。
「回家去吧,但是记得这次要从校门回去,早退单也要记得签。」
他一边说,一边就要走远了。
「老师!」我追了上去,他表现得好像什麽事都没发生,那太奇怪了,他根本不该是这种态度。我还记得张柳以前跷课时,被班导骂得难堪不已,回家时那忿忿不平的态度……老师现在也应该是紧抓着我逼问跷课的理由,而不是过了就算啊!
「明天的钢琴教室可别也跟着跷掉了。」老师潇洒的挥手,只留下我被该走还是不该走的情绪所左右。
可我还是回家了,也果然引来父母的质问,那种要将一切都说明清楚,却又祈求原谅的心情,是第一次……好深刻,我本以为会招来一顿打骂,但是没有,妈妈是无声的落泪,爸爸是欣慰的笑着!
是吗?原来我的诚实是这麽重要?
张柳回来的时候,把我的书包也带回来了,当我走上向前时,他将轻得要命的书包交到我手上。
「跷课也是一门艺术啊,姊妹。」他把书包放下,洗净了手,晃至钢琴前,双手就定位的说,「你这次还真是欠了向子乐老师一个大人情,你下次考试要是不考第一名的话,就太对不起他罗!」
「能弹一首曲子给我听吗?」
「乐意之至。」
接着他奏起某一首,我们过去最喜欢练习的曲子,音符飘飘荡荡的滑过这屋子的每一角,也带起我对老师,那股深深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