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一零年十二月三十日,晨间的空气是寒冷的,昨夜刚下过了一场苍茫大雪,而喀尔巴阡山脉上的一座丘陵高处,查伊迪城堡却温暖如春。
「表兄!你这是做什麽?」
吃完早餐没多久,伊莉莎白的表兄图尔索伯爵率领军队攻入,法华诺因有要事在身,用膳前便离开查伊迪城堡。
「伊莉莎白,你这嗜血魔女!我奉命来逮捕你,城堡已经被包围了,不要做无谓抵抗。」
图尔索握紧佩剑,神情紧绷地望着伊莉莎白的绝艳容颜,他的这位表妹美到令人恐惧,尤其是知道这皮囊背後的代价。而伊莉莎白在短暂的沉默後,竟绽放出一朵妖冶笑容。
「好。」
「好?」
「我不会做抵抗,你要抓我便抓吧!」
心中平静,她想,那或许也是个解脱,她厌烦了夜深人静的梦魇、心疼着法华诺伤痛自责的神情、堪忧着依莱的未来。只要依莱和法华诺无恙,那麽她愿意等到来生。
图尔索被伊莉莎白的镇定惊愕得一时间拿不下主意,素知表妹性情,深怕她有所预谋,但伊莉莎白只是挂着微笑凝视着图尔索,那眼神中的思虑穿越他、穿越查伊迪城堡。
彷佛她在许久以前便一直等待此刻的到来。
一六一零年十二月三十日,图尔索伯爵率领骑兵攻破查伊迪城堡。至此,事蹟败露,伯爵夫人伊莉莎白.巴托丽被押上法庭,诉讼揭露了所作所为,使她迅速被冠上魔女及吸血鬼的称号。
根据控告,十年中她与仆人多尔卡、奶妈依欧娜.乔、巫师多罗蒂亚.森腾斯、管家加汉尼斯.于杰法里、森林女巫达尔维拉共谋而犯下罪行,将被掳来的少女囚禁在当地农民家中或城堡底下,虐杀并获取鲜血来保持永恒青春。
图尔索伯爵发现,牢房里除了有少女的屍体外,还有一些仍活着的女囚,她们身上都有着无数针孔、伤痕。
审案最後,仆人、奶妈、管家被处以极刑,其余者下落不明,伊莉莎白则靠着显赫的身世背景免於一死,但被终生监禁在城堡的某个塔楼里,没有门没有窗,只有一个小洞每天由守卫替她送食物。
法华诺曾经有意带她离开,却被她拒绝。
一六一四年八月十四,在饱受了三年活禁於墙内不见天日的时间後,五十四岁的伊莉莎白终於死亡。守卫发现时,伊莉莎白因为缺乏鲜血滋润与阳光照射,皮肤乾瘪而苍白,如同寻常老妇。
随着伯爵夫人的死亡,巴托丽家的权势也渐渐消逝。城堡荒芜,成了人们眼中阴魂不散的「鬼城」。民间流传着,伊莉莎白的声音仍回荡於山林之中,夜夜不止,每当她的忌日,进入森林的年轻女子都会莫名失踪。也有人们谣传伊莉莎白死後变本加厉地残害人类。後来她的行迳,衍伸出一种陋习在十七世纪间盛行於法国──女人会杀掉头胎孩子以换取青春永驻。
西元一七零八年,一场大火使得城堡毁於一旦,徒留遗迹和令人恐惧的诡异气氛。二零一二末日,城堡彻底倾颓,不复存在。
从遗留下来的日记可知,被害者多来自城堡中的女仆及领地内的年轻女子,伊莉莎白替每名女性做了详细的身家资料整理。受害者数高达六百一十二人。
塞纳河右岸的八角形广场,介於香榭丽舍大道与杜伊勒里宫之间,广场上充满了雕塑及喷泉,旧世代一七六三年以当时的国王命名为「路易十五广场」,後来经过数次更名,终於定为协和广场。
法国大革命期间,贵族阶层和资产阶级成员接受款待,於市政厅广场观看宣判有罪的囚犯接受绞刑或活活被肢解,而後协和广场立了断头台,一七九三年国王路易十六於此被处决。在此丧命的还有玛丽.安托利内特皇后、伊莉莎白夫人、落没贵族夏绿蒂.柯黛、杜巴利伯爵夫人、政治家丹敦、记者德穆兰、化学之父拉瓦杰、革命领导者罗伯斯比尔、恐怖的大天使路易.德.圣杰斯特、剧作家奥兰普.德古勒。
时值新纪三十一年,二零一二末日重建第卅一年冬,十二月三十日。
漂浮而不沉默的城市,巴黎,万人空巷。
协和广场聚满了人,窜动、喧扰。广场正中央架设了一个平台,慕斯塔教皇以及数位高阶神职人员站於其上,面色沈重、严肃。
五天前,名作家乔飞及吸血贵族法华诺兹由元老院逮捕,失去神格的法华诺兹因为大量使用神力与圣句,力量消耗过度,以致於无法突破亚路德等人设下的封印,只能与手无缚鸡之力的乔飞任凭宰割。
「主啊,把恐惧扔给他们,让他们觉悟拯救别人,创世是由神的语言开始的。主人将我的灵魂从苦恼当中解救出去,摧毁所有我的故人、迫近我的人,以此真实和忠诚之名,我要对你复仇。」
慕斯塔教皇在一连串说明後,以圣句作为结尾,随着台下群众激动地呐喊,军官重装实弹推出一对被黑布袋盖住的男女,掀开黑布的刹那,民众兴奋地瞬间炸开吼叫。
法华诺兹因为缺乏鲜血滋润而苍白虚弱地任凭兵士将他绑到柱子上,脚边堆满了洒油的木柴。
事实上,血族在新纪年间鲜少施以火刑,因为他们被焚烧时会释放毒气,那种剧毒可以让草木在转瞬间凋零腐烂,还会侵蚀肉体,甚至有些血族鬼气能使人发狂。
然而亚路德早已知悉,血族身份不纯正的法华诺兹由於精魄仍是加百列,是大天使的神圣英灵,不会在火烧之时散发污秽,故此,他向元老院提出火刑。
人类毕竟是人类,尽管末日重生,本质依然不变,残虐的刑罚自古以来深植心中,法华诺兹的刑罚,与其挖出血色左眼,倒不如让他承受地狱烈火,满足人们扭曲的病态慾望。
「不!」
乔飞惊恐地试图挣脱压制她的士兵,却只是徒劳,眼睁睁看着神职人员举着火把绕行,然後点落乾柴。
火,一瞬间燃烧。
橘红交错的火焰攀藤、上窜,汽油的味道扩散,炙热中木柴发出劈哩啪啦声响,轰轰然如一只踩在末路悬崖边的困兽。
「法华诺兹!」
锐声哭喊,乔飞双腿支撑不住,跪倒在地。火光中,法华诺兹那对冰蓝星眸反射着熠熠跃动的火舌,悠然注视爱人,嘴唇翕动,乔飞心头一刺,两行泪水恰似断线珍珠,蹙眉扯出一朵凋败笑容。
仰首望天,群众激愤声中,法华诺兹安详地任凭烈火焚身,虔敬的神情,彷若一种渴望,一种相思。
「Eli,Eli,lemasabachthani?」
温暖的语调在空气里缓缓散开,声音轻柔,却传遍了所有人耳中。刹时间,喧譁声冻结。
那是,耶稣被钉在十字架时所言。
──我的神,我的神,为什麽离弃我?
法华诺兹的眼神及语调中全然听不出难过或责备,而是了然,是体悟。
那样的神态宛若天使,火焰中,带来救赎的天使。
一抹金色细粉随着热气飘升,法华诺兹自脚底开始,逐步化为齎末、变为尘埃。众人屏息凝神,大气不喘一口。乔飞愣愣望着那用了两世深爱的男人,她明白,在另一边,法华诺兹、加百列,正等着她。
清澈不染杂质的泪水自灵魂深处淌落,源於最初,澄静无瑕的魂魄。
风,无声张扬着夜黑衣摆。
高丘上,一道冷冽身影凝望远方,那儿聚满了人潮,喧闹声隐约顺着风传来。烈火鲜明地在眸子里闪烁,亚路德似笑非笑,举起一只手,伸向广场,掌心朝上似是要承接什麽。他眼中说不清是哀伤、愤怒还是喜悦。
「萍儿……」
握紧拳头,亚路德眼神一凛,哼地吐出冷笑,眼角却滑下一行清泪。
「生是爱,死亦是爱,看吧!萍儿,我要杀了你,然後再爱你。」
转身,亚路德恢复平日猖狂表情,眼底却残留几不可见的悲痛,他缓缓走开,留下银色的灿烂光影。
远处,乔飞被架上火刑台。
Viveréamar,morreré,tambémam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