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应该很清楚吧?不管你冲动跑来这里的原因为何,你有多少次的机票钱能这样浪费呢?当你下一次再遇到挫折,又想找男朋友呢?你们根本不可能再见面的,很多时候光靠电话什麽的,只会让两个人感觉更寂寞、更痛苦罢了。」
她愈说,我的头就愈低。
简直就是一针见血,句句刺痛着我。
「那家伙他啊,别看他三十多岁了,整天埋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简直就是个音乐宅,单纯得很。不要看他很热血、很有信心的样子,就以为他很坚强,他脆弱得要命,中井都比他坚强多了,至少不会因为喜欢的人说了哪句无心的话,就一整天无法好好过自己的生活,更别提作音乐了。」
「你真了解他。」
「那是当然的吧,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果然只能当作一场梦,是吗?不管是他,还是你和中井,对我来说,都只能是梦。」
忽然,一直板着脸的桐南,嘴角微微轻笑,「什麽嘛,你对他是真心的嘛。」
「咦?」
「你的表情啊,告诉我你是真的喜欢他。那麽让我多加一句抱歉吧,抱歉让你必须做出这个决定,既然你们都是真心,还是趁早结束,会少一点痛苦吧。」
啊啊,真是的,刚刚那几秒间我还在期待什麽呢?期待桐南只是在测试我,结果,还是必须得这麽做哪。
但是,她说的都对。
交往愈久,这只会像个寂寞的泥沼,让我们愈陷愈深,痛得离不开。
试着不让眼泪流下,我轻吐一口气,「来喝酒好不好?」
桐南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似乎有一点内疚,她快速别过脸,「好,要喝多少都有。」
趁着她去拿酒时,我瑟缩在沙发,将头埋在膝盖里,偷偷哭了起来。
总觉得自己,从逃避现实,来到另一个必须面对的现实里了。
从刚刚那一刻,我的脑海不断浮现的都是,那天西子湾的回忆,他傻笑的模样,他害羞得不知所措的模样,还有,我们吻在一起的模样。
等到桐南把酒拿过来时,她很自然的忽略过我眼眶的泛红,开了一瓶啤酒递给我。
「他会难过很久吗?」
「一定会的吧,他就是那种平常看起来宅宅的,感情却很容易泛滥的大叔。」
「你喜欢他吗?」
她一听,翻个白眼,「你不相信对不对?男女间纯友谊什麽的。」
「想不到这句话会换别人对我说。」
「我很喜欢他的音乐,喜欢跟他一起玩音乐,但要想像和他接吻什麽的,就太恶心了!」
她一脸嫌恶,我忍不住破涕为笑,「如果他很难过的话,中井会陪着他吧。」
她没有回答我,沉默喝着啤酒的她,像是默认了这个她所认同的结局。
轻闭上眼,我根本不知道明天该怎麽跟他相处,才不会哭。
「也许有一天你们还是会见面的吧。」
「?」
「你想,世界有多少人是像你们这样相遇?简直就是偶像剧情节,所以,要记得笑着说再见,留下最美的样子。」她的语气带着些许悲伤。
「桐南你是不是,曾经也遇过一样的事呢?」
拿着啤酒的手明显的僵硬了一下,她眼神飘忽着,「有啊,很久很久以前,网路还不发达的时候,我有过笔友喔。」
「笔友!那是多久以前?你不是才二十出头吗?」
「大概是九岁的时候吧。」她歪着头算着。
「九岁你就会寄信了?」
「这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吗?」她认真疑惑的表情,让我更加确定她是天才儿童无误。
「然後呢?」
「我认识了一个笔名取得很幼稚的家伙,一开始我和他说我才九岁他还死都不信,最後他问了一堆很奇怪又深奥的问题後,才慢慢相信我的年纪,但我们竟然能聊得来我也很讶异。」
「你们都聊什麽?」
「平均我们一个礼拜会通信一次,他都分享他在社团的事情,还有和他学弟一起做音乐的事,虽然当时很多专有名词我都不懂,但当他说起他们会一起去街头唱歌时,我却能想像出,那个画面有多快乐。」
我喝着啤酒,静静听她说。
「我想,我那个时候是真的,爱上了这个素未谋面的人了,说起来很可笑,当後来他再也没有回信时,我整整一个月,胸口都空空的,好像失去了什麽一样,这一定就是初恋。」
「那他为什麽没有再回信了?」
她瞥了我一眼,轻笑,「三年多前,我拿着以前通信的地址试着找过他,才知道,他不再回信是因为他已经死了。」
「……」
「是在大学毕业前夕,车祸。」她的语气说得平淡,可是那双眼神,明明悲伤得不能自已。
「他还说过什麽,等我成年了,长得亭亭玉立的时候就见面这种蠢话呢。是源氏物语看太多吧。」
「哈,以为是光源氏计划吗?」
「对吧?现在想来真的很荒谬呢,但是……」她没有继续说,之後我们就回到她那张好大、好软的床上休息,留下一小盏夜灯,她背对着我看起来好像很快就睡着了。
我则是想像着,她的心情。
一个人住在平凡人梦寐以求的屋子里,拥有取之不尽物质生活,却比谁都还孤独,内心深深思念着,一个不曾谋面,但灵魂却曾经交流过的人。
很痛吧。
左胸口的地方。
一定,时时刻刻都在疼痛着。
所以才希望我们分手吗?因为即使分手,也不会有遗憾了。
我有一点惭愧。
面对着这样的桐南,突然觉得很惭愧。
「不坚强一点,就太丢脸了呢。」翻过身,才突然发现房间里的天花板竟然贴了3D的碧蓝天空的壁纸,壁纸的痕迹很新,可以看出是最近才贴的。
明明一开始,她对於这个团队,似乎没有那麽积极,如今却早已把团队深深放在心上。
仰望,我们都是,仰望着天空的渺小人类。
*
於是,当我站在飘着细雪的路边,等待着晴也时,我到底在想什麽呢?
临走前,我以为桐楠会再叮瞩我,可是她却没有再提一次,关於昨晚的一切,她绝口不提到像失忆似的,或许她最後还是打算让我自己决定吧。
天气很冷。
冷到即使我的手已经戴了厚厚的手套,却还是冻僵了。从小生长在一个没有下雪环境的地方,看见飘雪应该要兴奋的,但心情却怎样也无法雀跃。
远处,熟悉的身影缓缓走到前方停下,他搓着手掌、呵着气,一脸无奈的模样。
面对桐南这种任性的要求,他也全盘接收,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傻瓜吧,下雪耶,人家叫你在楼下等,还真的等。
我远远看着他,还不想这麽快让他看见我,想要多记住一点点也好,关於日本、关於他的所有画面。
为什麽我会冲动跑到这里来呢?看到他之後,我似乎有一点答案了。
真的单纯只是想要见面而已啊。
我扯扯那早已冻僵到快要神经失调的脸。
正当我准备往前走时,简直就像心电感应一样,他刚好打给我,我看着来电显示,看着此刻拿着电话的他表情有些忐忑,并且不安地踱步着。
轻轻一笑,我接起电话,他看起来是那样紧张。
「有、有听到吗?」
「嗯。」我知道,我的眼眶又红起来了。
「你昨天打了好几通给我,是不是发生什麽事了?」
「有点。」
「到底怎麽了?」
我试着扯开话题,想想一开始来的目的好了,这样就能把不该掉下来的眼泪给吞回去了。
只是,这话题讲得一点也不好,因为看见他脸上出现了受伤又失望的表情。
终於做好了心理准备,我说,「可怕的是什麽你知道吗?是当我听到这种消息时,脑海里想到的却都是你,好想好想……见你。」
「艾……」
「桐南今天,不会来了。」
「咦?」
「转过头一下好吗?」我努力让此刻的自己露出最自然的笑容,并且踏出步伐,奔向几分钟前我就想要拥抱住的人。
呐──你知道吗?其实遇见你最快乐的时候,就是和你交换日记的时候,我可以恣意对你说出连对柚子也说不出口的心事,也喜欢看你的文字说着你遇到了什麽,喜欢想像你的心情、你的生活,就像你也在想像我一样。
或许早在你来台湾的那一刻,这一切就失控了。
但我们谁也不想停止这个失控。
即使知道结局也不想。
这到底是为什麽呢……当我看着你的眼睛,你的眼神也回应我时,我知道我们心里都有数,你也能感受到了,这是最後一次的相处了。
说再见的时候还是来了。
──「不能再试试吗?」你用哽咽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