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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搬砖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当徐子尚耗费一整晚时间,终於承认自己被一组莲蓬头给打败时,他浑身湿地坐在浴室地板上,再也不管倾泄而出的冷水会不会溅湿衣服,他已经放弃了,反正现在全身上下老早也找不到一块乾的地方,直接坐在水洼里,他想点一根香菸,却发现整包菸拿起来,纸盒都还滴着水。
小套房改装成的工作室当然也附带卫浴设备,问题就出在那组老旧失灵的莲蓬头,老是滴滴答答地漏水,一滴一滴往瓷砖地板上打,尽管水费包含在房租里,可以不担心钱的问题,但那一声一声跟老爷钟也没差别的噪音,却让他一整晚工作很不顺心。
自己也知道,一张图画不画得好,跟栓不紧的莲蓬头并无直接干碍,自从工作室开张以来,他没有一次画图不开电脑音乐相伴,音乐声稍微大一点,自然就能掩盖滴水声。那今天怎麽对那声音特别敏感,以至於三番两打断思绪呢?他自己其实也清楚,滴水声只是自己无端责怪的小事,一直难以专心,以至於一张图画得极不如意的原因,还是因为蓉妮的缘故。
今天傍晚,台北市莫名其妙地下了一场大雨,雷电交加时,他刚好接到蓉妮的电话,公司的设计部有些状况,原本几组应该很快就能完稿的图样,要嘛耽搁了时限,再不就是潦草交差,纷纷都让蓉妮给打了回票,为此,她气得把新任的设计部主管叫过来臭骂一顿,没想到那些她口中的烂草莓居然发起狠来,一下午就有两个人告假,另一个则索性戴上口罩,一副自绝於世界的隔离模样,而那个新上任才不到两个月的主管最夸张,她把桌上的个人物品收拾收拾,还不到中午呢,连辞呈也不递,看样子是这个月的薪水也不要了,居然推开大门,直接走人。
「真不晓得这社会到底生了什麽病,为什麽新人的抗压性都这麽低?」抱怨了好久以後,蓉妮在电话中透出无奈,这才问徐子尚,能不能帮帮忙,那几组赶着要,但却端不上台面的设计图,要请他帮忙修一下,一来既能救火,二来也树立风格样板,可以给设计部参考着做。
徐子尚按耐着性子听她长篇大论地抱怨时,心里其实暗笑,他很想告诉蓉妮,那些新人不是抗压性太低,而是你这个飞扬跋扈、趾高气昂的品牌部主管,气焰实在太难让人忍受,就算部门属於公司核心,但术业有专攻,你不能体谅设计部人员绞尽脑汁画图的辛苦,至少也别挑三拣四,甚至还落井下石,他有一句很想对蓉妮说的话,但却不好意思说出口:「恭喜你又逼走了一个设计部主管。」
「怎麽样,到底能不能帮忙?」蓉妮在电话里又问,语气已经放软。
「你都开口了,我还能拒绝吗?」徐子尚苦笑,这个品牌部经理的面子好大又好重,一压下来,第一个要压死的就是经理的男朋友,他说:「把档案传过来吧!」
那几张设计图在徐子尚的眼里都不值一哂,甚至根本连看都看不上眼,但他没有质疑那几个跟他共事过好长一段时间的设计部人员是否退化,反而可以料想得到,当他们在公司里被迫画出这些图样时,内心一定万分沉痛,之前自己还在那儿上班,蓉妮对设计稿件有什麽不合理的要求时,还能由他挡着,现在自己拍拍屁股走了,底下人没了遮风避雨的缓冲,新上任主管又如此短命,他们一定叫苦连天,被蓉妮打压得喘不过气来,几张明明可以发挥创意的设计图,也被改得体无完肤。
叹口气,他只好暂停原本手边的工作,将那些图样一一都做修改,然後回传,但这一来可就把麻烦往自己身上揽,蓉妮不去找设计部的碴,却反而两通三通电话不断打来,俨然他徐子尚又回到设计部上班似的,被这个超级大主管给盯上,一会儿是颜色不对,一会儿是调性偏离,最鸟的状况,是蓉妮说文案有问题,气得徐子尚在电话里大骂:「文案是你们品牌部写的,我只是复制贴上而已,关我什麽屁事啊!」
差不多就是挂了蓉妮电话之後,他才意识到莲蓬头老是滴滴答答的。没心情做事了,徐子尚从桌子最底下的抽屉里取出小工具箱,他异想天开地打算自己进行修缮,但没想到从下午忙到晚上,结果愈弄愈糟,自来水总开关没旋上前就拆掉了莲蓬头,下场就是猛烈水柱直喷出来,不但溅得他满身,而更惨的是东西装不回去,只能坐看水柱不断涌出,若不是急忙关住了厕所的门,又跑上顶楼去关掉水源开关,只怕整个工作室都会淹成水乡泽国。
他连晚餐都没吃,只能坐困愁城,心里始终忐忑不安,这一层公寓被隔成四个房间,自己的住处与工作室已经占去一半,另外两间各有房客,要是他们回来了,发现水龙头里没水,那可怎麽办才好?想到这里,他觉得这也不是办法,当下只好走回浴室,把那组已经不堪用的莲蓬头给装回去,跟着又上楼去打开总开关,但当他走回来时,只见莲蓬头已经从原本拴不紧的滴滴答答,变成了非常浪费水的哗啦哗啦。
「干。」他站在厕所门口,除了脏话,已经没半句好说。
-待续-
是不是因为爱,我们才以为自己能予取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