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未見鍾情II/實境 — 6-2. 轉角咖啡

穿上一件纯黑色、以浅绿丝线在角落绣了「转角咖啡」的围裙,笙寒在丹的指挥下,把挂在门上的牌子从「休息」翻面成「营业中」。於是,她的芝加哥打工生涯,从这一刻起正式展开,跟在丹身後,边做边学。

转角的规矩很简单。领客入座後,女侍先奉上一杯泡过新鲜柠檬片的冰水,接着便可以开始帮客人点饮料。店内咖啡选项甚多,得花些时间记清楚,才能提供适当的介绍与服务。倒是食物方面,完全不用费脑筋,因为客人只有两种选择──

吃、或不吃。

「嚐嚐看,今天是地瓜派的最後一天,明天换季。」忙到三点多,丹趁空档拉笙寒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片派,递了过去。

笙寒接过,小口品嚐。跟美国一般甜到发腻的点心大异其趣,这片派不太甜,奶味也不重,口感细腻,嚼起来会在舌尖上绽放淡淡的辛香。她一边吃,丹一边讲解,几分钟後,笙寒了解到,虽然转角餐单上永远只有一个「派」字,但随着四季更迭,派也依时令变样。

春天要端出色相最美、上头点缀了鲜绿薄荷叶的樱桃派;夏天则供给冰着吃痛快的姜汁地瓜派;入秋後,南瓜派的盘子上要挤朵鲜奶油花做装饰;进入冬季,热呼呼的肉桂苹果派旁,一定得挖球香草冰淇淋搭配,才算相得益彰。

丹讲解完毕,便放手让新任女侍独立服务客人。而笙寒在忙了一圈後,跨回厨房,边放脏杯盘进洗碗机,边顺口告诉丹:「只有派很棒。」

不供给热食,室内就没有油烟,空气中只剩派淡淡的甜香,植物若有似无的清香,以及浓郁的咖啡香。三种香味混在一起,让转角成为她闻过最棒的一家店!

「呵呵,那当然。」不知为何,听了她的赞美,丹的笑容却有点僵。

要等到几天後,在乔依爽朗的大笑声中,笙寒才终於了解,这张貌似专业的餐单,其实纯粹出於无奈。因为手艺一流的老板太忙,而负责顾店的老板娘又只会烤派,於是转角咖啡一年四季,派、派、派、派的基调,由此奠定。

当然,这是後话了。在上班的第一天,忙了一下午後,笙寒偷空坐进吧台後方,一边弯腰捏捏有点酸的小腿,一边还是不忘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客人需要服务。

靠窗那个一直扯着满头鬈发的男生,八成出自物理或数学系,他坐了两个多小时,起码写满二十张计算纸,每张上面都有着长长算式之类特殊符号,让她每次加咖啡时,都不由得格外小心,深怕打扰他做研究。

坐科学家邻桌的褐发女生,抱着素描本画了许久,笙寒不确定她是芝大学生,但可以肯定她双眼的梦幻色彩,随着构图增进而愈来愈浓。至於那两位低声争执大半个小时的男生,肯定出自法学院,法律名词成串传出,架势也十足。

一桌桌望去,忽然间,笙寒意识到,在转角咖啡,人的存在感,远远强过植物、装潢或任何其他!

几十坪的店面,被客人分割出好多块小空间,每个人一坐进桌前,端起咖啡杯,似乎立即就能进入所谓的私领域,在不干扰他人的情况下,头顶一片天,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

难道,店面在设计上收敛所有锋芒,为的是让进来的人发光?

再度环顾四周一圈,这回,她的眼睛找着了焦点。微笑,捧起咖啡壶,笙寒轻手轻脚地再度走下场,添满每个空杯。她是转角的一员,所以也只能是一部分背景,然而她毕竟也是人,所以除了尽责之外,还能享受旁观。

的确,是个有趣的地方。

像条鱼在缸里游圈圈般,笙寒波澜不惊地工作着,不知不觉日已西斜。到了晚上七点多,玻璃门又被推开,风铃叮叮当当一阵响後,方颖薰愉快地走到她面前,掏出冏杯,跳上高脚椅,指着吧台後方一块小黑板,用英文问:「巴拿马爱依达庄园的水洗豆?有二爆中段起锅的吗?」

「有。」丹的声音从地下室传出来。

这也是「转角」惯例,新进的豆子还来不及放上饮料单,会先用粉笔写在小黑板上,供君嚐鲜。这一个下午,已有好几位客人对着黑板点咖啡。

颖薰点的单品要用摩卡壶,此时店内客人只剩两三位,没什麽太多要忙的,笙寒於是边煮咖啡,边听新同学讲新学校新体验。

颖薰修课着重实用,她考虑去商学院修一门创业课程。听说青青买婚戒的那间珠宝店,就是芝大学生创业所成,被列进个案研究,创办人跟母校关系颇好,不停捐奖学金,也曾受邀来演讲。听起来像良心企业是不是?不过真相谁晓得呢,搞不好这麽做能够节一大笔税,还趁机免费做形象宣传,两样好处相加,收回来的远比送出去的划算……

虽然颖薰分析得头头是道,笙寒抱着平常心听到一半,还是将煮好的咖啡送上桌,不着痕迹打断。

方颖薰喝了两口,对手艺给出正面评价後,话题一转,问笙寒还记不记得班上有个男生,剑桥毕业,金头发,当过泰晤士报特派记者,之前曾跟她们两人在校园里碰到过,还凑在张小圆桌上一起喝了杯咖啡?

「罗杰。」笙寒马上说出名字。这男生外形显眼,个性健谈,经历又特别,想忘都难。

「他这几天衰神附身,问我有没有秘方可以解除,结果交流了一下中西习俗差异後,过几天他会来青青家吃猪脚面线……你要不要一起?」

无语片刻,笙寒先点头,答声好啊,想想又问:「英国人吃猪脚吗?」

「我也这麽问,他说他大学去德国当过一年交换学生,啃了不少猪脚,安啦。」

无言的感受还在持续,笙寒继续点头,又问:「他最近发生了什麽事?」

「骑脚踏车撞到树,摔断两颗门牙;送黄菊花跟白蜡烛给上海女生,对方翻白眼拒收;想修一门博士班的课,结果额满了,找教授争取无效;最後一击出现在前天晚间,路边摊买热狗,吃完回来水泻,半夜被室友送进急诊室……」

流畅数完这串,颖薰忽觉不妙,她摸着下巴又说:「其实我不确定找他来吃饭是个好主意,就算霉运不会传染,如果他肚子里装的是诺罗病毒,也还是隔离一下以策安全,你说对吧?」

问完,又过半晌,颖薰仍然没听到任何回应,她於是转头望向笙寒。後者像个雕像般举着洗好的杯子,双眼朝向窗外……

「有帅哥,还是酷斯拉终於也来芝加哥了?」颖薰跟着望向窗外,四处搜寻异象。

然而她失望了,窗外一片空荡荡,方颖薰於是又将视线拉回到笙寒身上。後者怔怔地将杯子挂回架上,同时开口:「罗杰想修却额满的那门课,是……开在人类学系?」

「好像。耶,你们那天是不是就这门课交换过意见?」

刚问出这一句,颖薰脸上就流露出恍然大悟表情。同一时间,笙寒点点头,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开口:「我来芝大之前,指导教授还要我一定去修这门课。」

「这样。」

看着木然的笙寒,颖薰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想想又建议:「那你要不要也跟罗杰一样,约个时间找教授谈?」

「要。」

这个迅速而坚定的反应,吓了颖薰一跳。她歪着头想了想,问:「这就是所谓的──反正都进入伟大的航道了,不热血一次,对不起人生的真谛吗?」

「不是。」

「那是?」

「已经约了,非去不可。」

「噢……」

这声回应拖了个尾巴,笙寒不解地抬起眼,只见颖薰一脸抱歉地摊摊手,解释:「我也不晓得讲这个会不会让你有心理阴影,不过据罗杰说,他只在伟大的航道上、呃,教授办公室里停留了三分钟,就被轰出去了。」

「……了解。」

「那、明天你那碗猪脚面线,要不要多加颗卤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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