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魄心系列]華伶曲 — 華伶曲˙章五˙不在乎

纪言星踏着步伐,往厅里走去,然後他像是不经意地停在一些花丛边,「朱流。」

蓝捷与朱流一直跟在身後,此时朱流立刻应声:「主子有何吩咐?」

纪言星回头,脸上神情又是平素的淡漠:「平时你总是比较跟着子伶,你老帮着他,这很正常,现在我有件事情,想让你去做,」

他说着,看着朱流的面容,停顿了一下,才又继续说:「这件事,子伶知道或许会不开心,你愿不愿意?」

朱流的面容平素看着沉稳,府里府外的人多少也称他一声「朱爷」,这时面对纪言星的问话,脸上的迷惑神情却是稚气极了,他也不考虑太久,不迟疑地认真说:「朱流早已把纪府当成自己的家,主子与二爷就像我的两个大哥,不管是什麽事情,只要主子或二爷吩咐一声,朱流一定尽力办到。」

纪言星看着他半晌,才又淡淡说:「皇上能晚几天走现在还不知道,反正能拖几天是几天,你安排一下,务求能够掌握皇上的行迹,京城那边也要安排,朝中有什麽动静,我们最好也得知道。」

朱流思索了一会儿,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主子,我看着皇上没什麽恶意,反倒是他身边的护卫更堤防二爷多一些,皇上……你们以前认识吗?」

换做别人,谁敢这麽直白跟纪言星说话,但是朱流与蓝捷二人自然不同,平心而论,朱流是纪府里不可或缺的角色之一,他瞬间知道了纪言星这麽说,与他们的真名有关,否则之前虽也知道朝廷动向,却并不会刻意有这样的吩咐,他得弄清楚纪言星想要什麽,才知道要从哪个方向下手。

纪言星也不生气,似乎知道朱流真正问的是什麽,当真说了起来:「那个人是楚弘礼的第五个孩子,当年马家家道中落之後,跟着楚弘礼的第二个孩子莫名其妙的失踪,第三个病死了,第四个孩子叫做楚以卿,第五个孩子就是楚以华,我们确实见过几面,刚刚我说子伶很难得才有朋友,这句话不假,他小时候与楚以华确实当过一阵子的朋友。」

纪言星这话有许多地方都是轻描淡写的带过,比如说根据朱流所知,马家并不是家道中落,至於先帝第二、三个孩子应该也不是真如纪言星所说的莫名失踪、病死,但是那都不是重点,他知道纪言星肯定也知道他这话有多少成分是在扯淡。

朱流敏锐地抓到了纪言星的话语,提出了其他相关问题:「主子,楚以卿是谁?」

纪言星淡淡地笑了:「你很会看人,问问题也不差,那孩子呀,我也不太记得了。」

朱流挑眉,纪言星这手死不承认的本事还真天下无敌,纪言星又继续说:「无论他想做什麽,都不能让人发现马家的孩子还活着,至少现在不行,但别动他,反而要保护他,懂了吗?」

朱流看着纪言星的表情,没有问理由,认真地点了头:「我知道了。」

纪言星又说:「还有,透漏信息给皇上身边那个护卫,林卿官,就说紫英是被人所害,以蛊毒所使,其实并没有死,但别让他知道是我们透漏的,只要让他有所怀疑即可。」

「我知道了。」

朱流照样认真点头,什麽也不问。

纪言星看着他,回头仰面看着天空,忽又继续走,头也不回地,有些冷而平淡的说:「只要进了纪府,大家都管我叫主子,我倒是不介意,可是朱流呀,子伶可是把你当家人的,这府里所有的人对他来说都是家人,你老是毕恭毕敬的二爷前二爷後的喊,他偶尔也是会寂寞的呢……」

这句话的声音於是便也渐渐远了。

「小朱,想什麽呢?主子已经走远了,说是不用我们跟着了。」

过了不知多久,才有个轻柔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朱流微微一怔,只见蓝捷轻轻扯了扯他,侧边面容有着藏不住的笑意,他笑笑地指着前方,意思是该走了,他才恍然回神,有些窘迫的越过蓝捷。

蓝捷跟了上去,眼底浮现淡淡的调皮。

「什麽小朱,都说别给我乱取名字……」

×××

夜凉,不冷,迎面吹来淡淡的花香,混杂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香茅的味道,他记得姐姐最是喜欢泡茶,也擅长自己调制,在她的茶里,总会有这种淡淡的香茅的味道,幼时他总觉得那味道极其刺鼻,现在却是摆脱不掉。

在他的记忆里,最鲜明的一幕,便是艳红色的火,平日里看起来庄严的屋子,顷刻间便飞灰湮灭,依稀也是在这样清朗的夜,那麽刻骨的记忆,如今回想起来,却又近又远。

楚以华……是的,他应该知道的,早在纪言星特意提醒他时,他就不该再与他来往,只因那人记忆奇佳,没人有把握他是否还记得,很简单的道理,当时他却没听出来。

纪子伶很少去回想,但当真一想,却不记得什麽约定,对方的口吻神情,也不像是在诓他,他们都是在龙蛇混杂的地方长大,这点心思还不至於分不出来。

但是,为什麽呢?

「子伶。」

纪言星在庭院找到人时,纪子伶像在赏月,但他好像没发现自己满脸的若有所思,虽然看着天空,眼神却有些困惑,一向晶亮的眼睛此时看起来无比迷惘。

「大哥……是你呀。」

纪子伶微微吓了一跳,他总是很听纪言星的话,这时瞬间回神,转过身乖乖喊了一声。

纪言星看着他好似懊恼的表情,开口问:「怎麽了?」

纪子伶好像想说什麽,张了张口,最後看着地面只摇摇头。

这个孩子气的举动看的纪言星心里微微好笑,看起来好像真的很烦恼啊,否则也不会有这种表情了,他这麽想着,语气却仍旧淡淡:「我又不怪你,干嘛这麽沮丧?」

纪子伶随意坐在沿廊边上,抬眼看着前几天重新栽种的植物,闷闷地说:「不是那个问题……」

「那是怎麽了?我又没打你。」

纪言星也坐到他身边,随意的看着院内:「你和他往来,我没有阻止你,被套出身分,我也没怪你,现在他答应明天还要来,这样就能争取时间,还有什麽问题呢?」

纪言星巧妙的避开了纪子伶所谓的「问题」,而纪子伶一向不防纪言星,几句轻描淡写地被摆了一道,一时间他也被自己兄长堵得说不出话来,他微微抿唇,没有反驳,表情看起来却是委屈极了。

「就说不是那个问题……」

「是这样吗?你若是无所谓,杀了他也没关系吧?目前朝廷里……」

「不行!」

纪言星淡淡的看着他。

纪子伶想也没想就说了,回过神发现自己说了什麽,一想到纪言星说那话根本就是胡话时,他的表情顿时又更委屈。

「那是怎麽样了?」

「那是……」

纪言星的语气里带了点淡淡的关心,纪子伶看着纪言星,彷佛看进了他那双淡漠又深沉的眼里,他禁不住那样的注视,半晌,才缓缓开口。

「我不记得,也想不起来,那家伙说我跟他有个约定,可是我想不起来,一点点也没有。」

纪子伶顿了顿,表情看起来不太想说,「他逼我承认我的名字时,我没有想杀他,我不知道该不该杀他。」

纪言星闻言,面上也有淡淡的讶异,纪子伶看起来温和儒雅,骨子里却不是心慈的人,他们毕竟不是真正完全出自於官家的少爷,若非他是皇上,楚以华为什麽能让他犹豫呢?

纪子伶知道自己有点不寻常,但他不知道为什麽会这样。

纪言星拍拍他肩膀,温声说:「不用勉强自己想起来也没关系。」

他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温润如月又如水,透着一点点清冷,「明天问他不也一样?已经没什麽好怕的不是了吗?」

纪子伶一愣,虽然那语气那麽清冷又那麽淡,里头却有着点点寒意:「大哥……」

「不用想那麽多,早点睡。」

纪言星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随口又说了些话,走出院子时,蓝捷在转角处等他,轻声问:「主子,二爷不要紧吗?」

纪言星淡淡说:「不要紧,反正朱流一定更担心,你要是担心朱流,就不要被发现。」

被看穿心思,蓝捷微微苦笑:「他那麽敏锐,只怕看见我又要生气了。」

纪言星渐走渐远,「那你就哄哄他吧。」

蓝捷站在原地,一时半会儿都没有离开。

×××

天气微凉,对楚以华而言却是刚刚好,他早纪子伶一步到了初时邀请纪子伶的樱花树下,楚以华对樱花没有研究,分不出来花种分不出每一棵樱树的不同,也记不得位置,林卿官却是记得清楚,在位置上他是很肯定的。

「少爷,纪公子……会来吗?」

林卿官有些不敢肯定的问道。

楚以华似乎心情很好,笑吟吟的答他:「他会来的,他对他哥哥无有不从,既是纪言星开了口挽留,那他一定会来,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他的心情似乎真的不错,不仅回答了林卿官的问题,还加以详细解释。

林卿官一直都随侍在在楚以华身边,又几乎是手足般的长大,但是有一点,他认识的楚以华可不是从认识纪子伶时就开始的,所以纪子伶不认识他。

他见昨天回去後什麽都没多说就自去吃饭歇息的楚以华,今早突然精神奇佳,不免好奇地问:「少爷,您究竟时什麽时候与纪公子相识的?属下完全没听您说过呢。」

楚以华看了他一眼,又抬头看着在他眼里毫无差别的各种樱树,这才轻缓地说:「在你到我身边之前,很早的时候。」

他停了下来,似乎在回想,最後苦笑着说:「具体有多久,我忘了,不过大概有一段时间,会见到面。」

他说的很简单,林卿官也不细问,又是好奇地扔出另一个问题:「少爷,听您说是马家,马家如何了呢?」

楚以华有一阵子的沉默,才说:「马家被灭族了,几乎是灭族了。」

他这麽说,林卿官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是楚以华吁了口气,继续说:「你到我身边时,我已经找了马家的遗族有两年了吧,马家的案子很是奇怪,没有灭族之名,却有灭族之实,除了死刑犯外,其余发配走的每一个都死於意外或疾病,没有一个活下来……所以我以为他应该也一样。」

能够如此坦然地说起,是因为他口中的「马聪」还活着吗?

「你有找过他们?」

一个声音突兀地插播,但那人的语气又是惊讶,神情又是晶亮的闪烁不明。

那饱含询问的温和声音触动了楚以华最深层的记忆,丝弦一丝丝地在心头颤动着,楚以华蓦然一怔。

记忆里的语气瞬间,重叠了。

林卿官回头一看是纪子伶,便也不说话,静静地退至一旁,纪子伶今日穿着淡青的衣裳,除了腰间一枚玉佩,几乎没有任何贵气之物,以他在临天的名气来说,这样的装扮淡雅至极,他後面跟了名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俐落简单,手里拿着一件外衣。

少年见到林卿官好似打量的目光,瞬间收回开口的念头,无声地对他笑了笑。

他差点忘记了,对方怕是不懂读唇。

纪子伶见到楚以华的表情,以为是自己太唐突,正思忖着说些什麽,楚以华已经回过神,扬起一抹笑意:「我怎麽可能不管?」

那抹笑,笑不达眼,他的眼里毫无笑意,眉眼间一点点的失落,纪子伶偏了偏头,习惯性地摆出温和淡定的样子,笑着道:「我只是……没想到。」

他不再自称纪某,也不再客套来去,只轻轻地解释了这麽一句,眉目间一闪而逝的尴尬,楚以华没有漏看。

纪子伶回头看了看江边,不去看楚以华的表情,观察了一会儿,才转回来,神情带笑着说:「今日怕是会有一场小雨,要坐船吗?孙少爷?」

×××

楚以华从纪子伶身边的少年手里接过热好的酒,笑着说:「没想到你会邀我坐船。」

纪子伶看着他,迳自喝过了两杯酒後,再度从少年手里接过酒杯,这才说:「我只是认为有些事情必须问清楚。」

「这是你主动找我的理由吗?」

「算是吧,随您怎麽想……皇上。」

最後那声「皇上」,他的声音极低,只他二人听得见。

二人随意又扯了几句,这两人一人是当今圣上,一人是纪府二爷,耐心非常人能比,这一扯便是一个多时辰,林卿官有些待不住,却见纪子伶身旁的少年神色自若,不时从在河上买酒的酒船家买酒及小菜,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样子。

少年似乎不打算与他说话,看见他有些无聊,便递上了一碟小菜,林卿官见到对方带着微笑的脸庞,接了下来,心想原来自己还不比一个少年沉着。

而一旁不到两步,楚以华与纪子伶还在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对话模式完全恢复到了之前「孙少爷」与「纪公子」的模式,

「现在是一年里天气最好的时节,很多少爷小姐都会到这儿来散心,有些人来养病,到了雨季,人便也少了。」

「哦?孙某不知,只看见这里人一向都热闹欢腾的,原来其中还有这麽多起落。」

楚以华的声音笑吟吟的,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纪子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也是笑着淡定的说:「纪某在这里也待了许多年了,每年都差不多这样,其实也没什麽特别。」

「那里的话,纪兄太谦虚了,要是没有你在,那孙某只能是外行看热闹呢。」

纪子伶笑着,转过去吩咐:「草生,不用菜了。」

这是他出现以来第一次转过去同那少年吩咐,原来那少年叫做草生。

草生点点头,打着手势问:「<fontface=标楷体>那还要酒吗?</font>」

这动作不大,对面二人谁也没注意,纪子伶笑着很自然地说:「也不用,茶就好,喝太多会醉的。」

谁也没注意到草生的动作,只听得纪子伶的话说的好没道理,楚以华及林卿官都投去了一个疑惑的眼光,林卿官还比较收敛一些,楚以华没这顾忌,纪子伶看见後笑着简单介绍:「他是草生,是个哑巴。」

语毕,其实这样也就够了,可纪子伶看着楚以华,不觉回首轻拍了拍草生的肩膀,少年的容貌轻灵秀美,却不太引人注意,这时微微抬眼看着纪子伶一下,即刻露齿而笑,对着楚以华及林卿官简单地点了点头。

楚以华笑了:「你这小童倒是心思灵敏,挺讨人喜欢的。」

纪子伶瞬间愣了愣,勉强笑着应道:「草生跟着我也有好些年了,这哪有什麽奇怪的。」

楚以华看着纪子伶有点不太自然的表情,他猜不出来,这时却不想再继续闲聊下去,他放下手中的杯子,盯着纪子伶,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变化:「你们过得……都好吗?」

这句话,第一次他问时,对方露出了一个能够十足给人好感的笑容,说了一个「好」字,而第二次再问……纪子伶仍旧笑了起来,轻轻脆脆的答道:「好。」

这一声好,不同於第一次听见的、习惯性的温和与善意,更多的是愤怒、难过、不甘、无谓……等等很多很多的情感,揉合在一起成了一点一点的苦涩,那语气竟有点自嘲的意味,楚以华听得一楞。

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

好像这就是他的回答了。

多麽简单又多麽的沉重,这一声「好」包含了那些他不知道的过往……听得他心中一悸。

纪子伶看着他,这个人曾经是他的童年玩伴,曾经说他不要做那个吃力不讨号的皇位,他不要去争那个位子,他心里的回忆很少也很淡,大火的前一晚,这个人曾经说过会帮他……现在想起来,其实当时他们都是小孩子,没有人会去在意,而那之後,他们再没见过面了。

他原以为,有些记忆,真的就只会是记忆而已,看见楚以华时,他并没有马上认出是他,只知道这人是当今圣上,那时不过是因为五王爷关心他,所以才多注意了些,哪里能够预测後来的事儿,後来……

他微微摇了摇头,这个小小的举动宛若当年那个赖皮的马聪,他记得有一阵子每个午後马聪都随着他父亲马仁过来,或许是因为他是第五个孩子,也不是嫡出,并没有受到很大的重视。

那时他们喜欢比背书,比射箭,对楚以华来说,他既不受重视,也就不太在乎这些,然而生活中一旦有人与之分享,就觉得比赛这种事情攸关乎男人的面子,既要比,当然没有输的道理,他们比东比西,旁人道是感情好,他们却觉只差没有打架。

楚以华记得,每一次马聪觉得自己理亏时,都会有这种轻轻摇头的举动,可爱之极。

他看着已趋成熟,却和记忆里散发出的本质相差不大的面容,心中也是牵动了无限往事,他微微张口,想着该说些什麽时,对方已经一改那温和有礼而疏离的语气,微微颤抖而有些试探性的问他:「你有什麽话想跟我说的吗?」

楚以华一愣,回过人来眨了眨眼,嘴角牵动出一抹笑意,语气轻柔地说:「太多了,我不知道该从哪一件开始说起,不如你问我问题吧,但凡我知道的,我保证知无不言。」

他笑着补充:「是马聪跟楚以华,不是纪府二爷跟皇上。」

「老实说,我不知道要问什麽,太突然了。」

纪子伶顿了顿,说:「这麽说吧,你说的约定,我不记得,我想也想不起来,你能告诉我吗?」

楚以华却露出了一种很奇妙的表情,但他还是说:「我问过你,要怎麽样你才愿意留下来,你说要报仇雪恨,隔天你家失火了,所以我也没有办法告诉你。」

纪子伶好奇了:「告诉我什麽?」

楚以华淡淡地笑了:「你家的案子,现在我也没放弃,我以为你死了,那时只是想完成你的心愿。」

他说完後表情放松了下来,好像终於说出了什麽事一般。

纪子伶当然不会记得自己究竟说过什麽,他的神情又是那种晶亮而闪烁不明的样子:「你……没有必要做这些的,那会牵涉到很多人。」

「我不在乎那些,」

楚以华笑着,笑不达眼,眼底一瞬间闪过寒意,看着纪子伶时放缓的语气说:「大不了就是没了皇位而已,一堆人还不排队等着做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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