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的事是顺其自然发生的,就在青峰的租屋里。五月半的雨伴随着老式的抒情摇滚,没完没了似地在长夜中蔓延。他和黄濑挤在那张单人床上,身形使得空间越发拮据,随着他们的翻滚与接吻,每一下疼痛都是一种理解。青峰没有说过喜欢还是爱这样的字眼。
只有慾望是赤裸裸的。
说说这之前吧,还在很久之前,起码得说回到那天青峰的第二瓶酒,那酒下肚还不到一半,他就醉得东摇西晃,黄濑在LiveHouse的厕所里和他伟大的光荣战绩奋斗了老半天,他一个人初上东京,为了凑生活费正在替几间杂志接接临时模特的工作,这种痕迹有违职业道德。
他对着镜子喃喃念着“Daiki”。大辉。不是大树大贵还是别的什麽东西,是大辉。强烈的光线彷佛刺得眼睛生疼。它明目张胆地占据在那张偏白的脸颊上,像是一种前卫艺术,黑色的吻。黄濑想起舞台上的光线,吉他的声音在暗中代替了青峰的视线袭向心脏,身後,那个当事者就摇摇晃晃走了进来。
背景音乐从朋克换到金属,说浪漫不够浪漫,可真正的大众浪漫只会让他发软。菸味是Caster或者MildSeven,但最後他只记得一种味道,冲天的酒气和男人身上乾燥的气味,那都是属於同一个人的,由始自终。
青峰环臂笑着,“哟,洗乾净啦?”他醉得迷糊,幸亏记忆还有,他大概也知道自己干了什麽幼稚的事,还不都是那个灰崎害的,况且他看着黄濑那张脸也有点浮躁。
黄濑那身足以媲美TheNewYorkDolls般可怕的套叠搭配几乎使他眼花撩乱,短外套上有铆钉,裤子像是复古的条纹西裤,不过做了个收口,短外套里面大概还有件背心。可惜这些在一个醉汉眼里得不到正常的审美价值。
从黄濑出现在青峰视线里那一刻,某些颠覆时代的革命性名字便不停在脑海里轮番上阵,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当代设计师,这个他不懂。
金色的发丝还滴着水,黄濑拨弄他的浏海,好不盖到他那双琥珀色眼睛。他在想这个人是说着梦话还是醒着,“小青峰?”
青峰打了个嗝,歪着一边眉毛,对那个“小”字颇有微词,“什麽鬼称呼?”
“小青峰。”黄濑笑着又喊了一次。
他对认可的人一贯是这样称呼的,前头加个“小”字,显得亲昵。不过这时候要亲昵干嘛?黄濑没想出什麽所以然。他和青峰还不够熟悉,不是那种可以勾肩搭背的关系,说是陌生人又未免太矫情。确实,他们对彼此的了解也仅止於只字片语。青峰大辉,黄濑凉太,还有最关键的奇蹟乐队。但总的来说,一起弹过一次琴那就是有所不同,比如他们在街上擦身而过,眼神交会时身体每一个细胞都会想起对方带来的共鸣。
黄濑暗骂了声操,制止自己再想下去,脸上还是那副乐悠悠的样子。
对那个光荣战绩的消失青峰很不高兴,他伸出一只脚懒洋洋地算是拦住了黄濑去路,要知道对方只要轻轻一推他就能栽到马桶里,明天都不见得能爬起来,但他不管,他把炙热的酒气喷洒到黄濑脸上。五月的温度,五月的汗水,皮肤是黏腻里带着乾爽。
他拧着黄濑下巴,视线明显对不上焦距,“哪来的啊,你?”
“横滨。”黄濑说。
“嗤,横滨多大。”
“……好吧,神奈川,你想知道的就是这个?”
青峰耸肩,他想知道的不是这个,他想知道这家伙,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盯着他。灰崎的话出现了某些意想不到的效果,假设他还醒着绝对会当成一场笑话,可现在他什麽都能够较真。
黄濑看着他慢慢低下头,似是在沉思,接着又听到他迷迷糊糊的声音传来:“……听……你在关东……Live……”然後莫约过了数分,青峰忽然仰起头来,生气地瞪他。
“我说你,干嘛不说话?”
“哈?”
“我问你话啊。”
你问了啥?黄濑确定他刚才是睡着了。和一个醉鬼没什麽好说的。他拨开青峰的手,他的手还抓着自己,随便一下就能够甩开,他自己都觉得意义不明,青峰早忘了为什麽拦下他,只纠结着刚才那点破事儿。
“不是说好挂一天去新宿溜溜的吗,洗掉……嗝、洗掉就重写。”青峰全身上下想摸出刚才那支笔,他的思绪早就飞到五千七百六十八年後了,也许吧。“喂还不快点脱掉……裤子?”
外面适时传来一阵骚动。
危机还不算是化解了,尽管黄濑有点意愿和青峰切磋,这里的环境却不是最理想,他想像和青峰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听不见任何声音,他们在不断地弹奏吉他,可包括他们自己本身也无法妨碍这种深沉的交流。他推开青峰打算离开,很快又从後面被追上。青峰扯住他的衣领被脚被他给拌了一下,两个人乒乒砰砰跌到墙边。
门外出现一个人,紫色头发的鼓手一掌就扣住了青峰脑袋,没意识到这种情况哪理不对劲,“峰仔,小赤说回去……你在这里干什麽?”
灰崎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他们背後,挂着一副狐狸般促狭的笑眼,“嗨,敦你瞎搅和什麽,走了走了,大辉今晚可忙啦。”
紫原从头到尾就是个局外人,他注意到被青峰挡住的黄濑,挡住本身不是什麽怪事,怪的是没怎麽站稳的青峰试图撑住墙拯救自己的行为乍看挺像他们有点什麽不可告人的关系。
他似懂非懂地点头。哦,指不定这是打搅了什麽好事。
“好吧,那咱可走啦,峰仔你慢来。”
挤满人的厕所又空了下来,LiveHouse里退场的人几乎散去,这一闹腾已经到了深夜,喝醉了的人荒腔走板地唱着歌,门口是一群人在吞云吐雾,夜晚和烟雾把每张脸都隐藏得好极了。至於青峰,他不用这些东西也没人能在晚上辨识出他的五官。
他们收拾好东西,黄濑好整以暇看着好不容易清醒点的吉他手,青峰摇摇晃晃地背着吉他,几次差点栽在又长又暗的楼梯间上,通往那里的唯一出口能看见的东西不包括月亮或星星。这是一座只有人造霓虹的城市,远方的光火消散後人们能在这里找寻到的是一座又一座绵延不绝的高楼。
过了弯之後青峰终於受不了,他抓住黄濑,“……停下来。停下。”他摸到黄濑的吉他,沉甸甸地压着他纤细的肩膀,在黑暗里唯一一点光明是他金色的头发,他只看得见黄濑。
那时候青峰一向不怎麽诗意的脑袋里猛然窜过几个字,俗气得让他能够抱着肚子笑上一晚。据说是叫做救赎的一种虚妄而不可及的美好。
“小青峰,你的同伴们已经走了,你打算在这里过上一晚吗?”黄濑插着腰低头,大概他在看青峰,只能说是大概,至於那个角落有多暗?墙壁上贴满着各种金属摇滚一贯黑色作风的海报,它们每个色素都和青峰融为一体。
“喂,你输了吧?”
“是啊,我输了所以呢?”
“把我写的字洗掉,又……又一个人走那麽快,搞什麽鬼啊你这家伙?”
黄濑勉为其难伸出手,“哦,说了半天小青峰你只是想我搭把手是吧?好吧,青峰小朋友快点起来了,咱回家去吧。”他挺配合地端着尽责的大人架子说道。
实际上在他的预想里出了这间LiveHouse之後他们便在今夜结束,也许还有明天,後天,或者以後的许多未知数,不过今夜他们没有後续。而明天,黄濑想着,明天不应该被今天影响。他接了一间杂志的拍摄,以及他就读学校里即将迎来新生们首次的地狱时装周。
这可比青峰大辉重要得多。
黄濑在路边招了一辆车,笑吟吟地把那个吉他手大人伺候上了後座,青峰把吉他往边上一甩就什麽都不想管了,只想倒头大睡,司机深刻而阴沉的目光从後照镜投来时黄濑忍不住往青峰脸上多扫两眼。
往别县的终电已经赶不上了,司机在这一带见多了这种年轻人,醉得不省人事,然後付不出车资,他们穿得花枝招展,有这个年纪的青春和狂放,可内心也和那些未经人事的孩子一样纯然无知。
“你们往哪里去?”
黄濑费劲地想把青峰弄醒,“小青峰……青峰,青峰先生,你住址?”
酒的效力还没有完全退去,很久之後每次提起这一夜青峰总怀疑是场预谋,从灰崎那得逞的笑容里早就昭示着一场风暴的来临,可他总不至於蠢得把自己玩脱了,所以至今仍旧是谜。
他口齿不清地报了一个住址,黄濑对关东一带算不上太熟,然後他成了这一夜的附带抵押品──或者说是他的钱包──然後他们俩同了一路,同到了那间68号破宿舍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