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交叉与穿越,是未来篇事件与未来篇白兰毁灭之後
§、白兰×寒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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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甜……
悠悠转醒的她眨了下尚迷蒙的猫眸,随後直直盯向正上方洁白的天花板出神,一丝丝在空气蔓延飘荡的甜腻窜入鼻腔,令她的鼻尖微微皱起;但是浑身疲倦乏力得恍若被人灌铅似的,沉重得难以动弹。
猫眸辗转下移,她不觉又看着自己漏出毛毯之外的十根脚趾,根根小巧皎白微透健康的红润,依附指肉的指甲好像是刚剪不久,每片乾净又圆润。可是,她却不知道她甚麽时候剪的,记得最近一次看到时,似乎是长到一撞桌角就会裂开的程度,而且她自己动手剪也不可能剪得像这般的圆润。
是谁剪的啊?
淡淡的困惑渲染猫眸,卷翘的眼睑又眨了眨。她自己也不知道盯着自己的脚趾发愣多久,直到脑海脱离困意拍打来的倦潮後,她才悠悠回过神,盘旋在身体内的沉重也仅剩一点点的残韵。
动一动知感还略微迟钝的指尖,她默默掀开身上的毛毯,以手撑起身打量自己身在的地方。这空间过於俐落洁白,宽阔却因为摆设过少显得单调冷清,摆设的棱角全都不见该有的尖锐,沙发後那整片宽大的落地窗看出去只有一望无际的蔚蓝。
鸟笼。
过了些许岁月的记忆登时翻倒一滩水渍,她反射性眯起绚烂诡谲的金绿猫眸。一片无止尽的湛蓝没有半点云丝拖曳,唯有不知道崭露多久的阳光更洒上光亮的澄清,同种色调无限扩展,使得整片天空意外得乾净。
同时也乾净得不寻常。
可是,她却说不上来那种不寻常是哪种,直觉就是告诉自己这里很不对劲──不,也许不对劲的是那种突兀感,而突兀感却不是现在的环境给她的冲击,而是……
她,在这个空间中,很突兀。
缓缓收回目光,她瞥向身侧的透明矮长桌上,中央摆了盆娇小纤细朵朵似鱼又似彩雀的黄白鲜花,离她近些的桌面还有一杯摇曳飘散甜腻芳香的热可可,可色中飘荡着几朵雪白棉花糖。
指尖轻轻触碰瓷杯外缘,微热的温度沁入肌肤内,驱散一点点的突兀。挪动还些许乏力的双腿,赤足踏上冷凉的白理石地上,她坐正执起瓷杯,细细啜饮唤醒她的甜腻。
甜腻的温热挑逗味蕾,顺着咽喉、食道下至胃袋,莫大的暖意甚至驱散四肢的冷凉,舒服得将不知道锁了多久的眉目舒展开。不过,当舌尖触碰到那绵软的物体时,她不住眯起眩然的猫眸,直觉眼前的娇小可爱的黄白鲜花开始在视野中摇摇晃晃的,晃着那朵朵可爱娇艳。
她记得,她还记得那天,似乎也在这空间、这个位置,单独喝着这杯可可,咀嚼着那个人最爱的零食,仔细看着那盆枝株多分枝又纤细,且呈直立丛生状,生得小巧玲珑的鲜艳花彩。
之前都不知道,这花……到底是甚麽花?
「寒露,你终於醒了。」
一声较模糊却不掩乾净的女嗓突兀地贯穿整个寂静的空间。她用力眨了眼,强逼自己的目光从那盆花栽移至音源处,视野莫名绽现一抹近於透明却能见到形体的女孩正睁着澄蓝的大眼凝望她,焦急忧虑隐约地浮动在深处。
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她的猫眸微睁,诧异盯着蓦然出现的女孩,反射性放下手上的瓷杯,心底一声突兀怪异的吭噔,「尤尼?你怎麽会……」
「寒露,先别管我为甚麽会在这,你先听我说。」
带着宽大白帽的女孩伸出略带透明没有实体的手覆上她的,不是冰凉沁骨,而是安抚人心的温暖;可是寒露依然见到她的眉宇间微微蹙起的忧虑纹路,以及嘴角的凝重。
「这里的连线线路全被截断了,白兰人也正在外头,你得趁现在管控出现漏洞,赶快跟彭哥列的人会合!」
连线线路、会合?这些到底是……
寒露不自觉回眸瞥了窗外那无边无际的湛蓝,眉宇又开始打上秀气繁琐的结,思绪还未开始运转,她便觉得手上的力道紧了些,身体率先作出反应从沙发站起,颔首承诺。「好。」
金绿猫眸见到女孩绽开她从未看过的纯洁笑靥,温暖煦人又乾净纯粹得耀眼,转眼间竟泡沫般消逝无踪,彷佛方才所见所听不过都是她的幻觉;可是她却晓得这并非是幻觉。
不过,她却记得,这名温柔又扛起责任压力的女孩早不是已经──
轻轻摸上手背残存的温度。寒露没想多久,便决定循着阿尔柯巴雷诺的大空给予的指示,赤足跨出无声的步伐,亲手推开早已没有封锁能力的电子门又阖上,随後踏上全然冰冷又洁白的长廊。
看着曾经熟悉的长廊,任灯光的明亮照下她纤细的身影。她不禁拾起方才的疑惑,边走在杳然无人的长廊边思索着。
为甚麽她会在密鲁菲奥雷?她记得她睡着了,怎麽醒来就会在这里?况且,她明明不是早就离开了吗?在全部都被摧毁殆尽之後,就离开了,带着他唯一能够留下的……
难道说,她──
听觉猛然敏锐听到身後仓皇数多的脚步声朝这边跑来,她下意识摸上大腿想拿出枪来,却惊觉腿侧除了光滑的肌肤外,根本触及不到任何的冰冷枪械。
她不由一怔,反射垂下目光盯着自己此刻身上的衣裳──没有多余装饰,只有素彩花草图腾细肩短洋装,裙摆还有两层增加长度,可惜依旧只及大腿的一半。
实在没印象自己是穿这件洋装睡觉,寒露试图想思考一下到底是发生甚麽事情,不过耳边的跫音愈来愈大,也愈来愈快,近乎就快到了她的身後;这使她不得不放弃,转而寻找有甚麽地方隐匿踪迹,偏偏这条长廊除了她甫出来的地方外,并没有连结其余的房间。
她回首盯了身後的转角,立即否决回去躲在原来地方的打算。
因为,已经来不及了。
「──是你!」
约莫十个穿着白魔咒神色慌张的男人一见到她,无不吃惊紧张的,似乎震惊她为甚麽会在这;可是,没过几秒,训练有素的他们恢复正色,井然有序缓缓趋前包围她。
「请您随我们回去。」
要是很久以前,她也许真的回跟他们回去,瞻前顾後的,就怕一个不小心毁了计画之类的。可是这些年,太过沉重、太常忧虑、太多情非得已的事情压得她很少喘过气来,渐渐的……甚麽都乏力,消沉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她因为甚麽而逐渐踏向枯叶尽落的怏然?
猫眸幽幽又瞥向温暖大空女孩所指引的方向,寒露没多想,赤足一旋,立刻迈开不大不小的快步,朝着已围成圈状的人墙奔去。
不顾男人们愕然的惊呼,她用尽全身的力量,催促血液里已然蛰伏许久的爆发性,脚尖奋力蹬起一跃时,她猛然伸出手藉着面前男人的肩膀,使劲一撑,令自己从两人的缝隙中,翻身凌掠过包围。
米白鬈发划破空气稳定的流动,她顺着方向还有推展的力道,微屈膝以减少与地面直接冲击的力道,轻巧落地後,一点犹豫都没有往前继续跑着。
耳边都刮着疾奔摩擦的风声,同时紧随的脚步声逐渐消亡在耳底。她知道身後的人被她甩开了,不过,眼前的景象虽然飞快运转着,运转的却是同样的白、同样的明亮,不曾改变。
快步燃烧着血液流窜的体力,也使原本有充沛的氧气在交替中自燃消逝,使得汲取外界氧气的呼吸开始急促;似乎是太久没有使劲的肌肉也开始在哀嚎,阵阵的酸痛自腿部刺激脊髓後,转而撞击上大脑的知觉。
可是,她却依然没有停下。尽管身後已经没了声音、尽管周围依旧是一片无尽的白,她还是紧紧盯着前方不断放大的转角跑着。
她记得,再转一个弯、只要再转一个弯好像就是──
一声声猛然挟带强烈风劲的轰然蛮横冲向耳畔炸开咆哮。硬生生在角转口停下疾奔的脚步,她微张口喘息,任口鼻尽情拚命汲取空气,金绿猫眸瞬也不瞬地盯着那微微透亮的门缝。
是血的味道。
羶腥充盈,随着空气窜入鼻腔。她似乎隐隐知道到底发生甚麽事情,但是脑海竟带不起任何的色彩影像。
白皙裸足彷佛自有意识逐步向前,猫眸眼睑眨也不眨,直直盯着那不停流泄腥味的房间,接者一根根纤细微透红的手指在眼前展开,乾净的指尖缓缓向着门扇探去……
视野猛然刺来一记阴影,似爪紧紧攫住她的手,过大的力道将她拖进门内的空间。身体不及抵抗突来的力劲,额头首当其冲撞上一堵温热,然而缭绕在鼻腔血腥味同时浓郁得令她晕头。
「露露怎麽来这了?」
含笑盈盈的低语在头顶递入耳边,她却直觉探到里头藏得极深的寒冽,使得一股寒颤自四肢顺着血管、神经窜上心尖,冷得心脏轻轻打颤着。
可是,眼眶却蒸起热意。
她的咽喉不自觉地滚着,内心深处兴起冲动想扬眸看着他,却又怕着。
在所有毁尽之後,她总想她活着是为了甚麽?为甚麽不在当时就死去,否则也用不着过得漫无目的,镇日迷失在茫然中。
是因为他吧。
明明在之前恨得要紧,却在关於他的所有都消失在眼前後,她怅然若失的,随後俨然深秋的萧瑟索然,继续苟延残喘。
所以……她会在这,是因为浅淡遗留在心底深处的悔意与被自己刻意抹杀的想念吗?
眼睑颤了颤,却不敢眨下蒙蔽视野却脆弱易碎的玻璃。
她垂着头,任批散的发丝若有似无遮掩多余的光亮和视线,不想让那层薄弱被发现,也不想看到满地羶腥是来自哪个躯体的;但是攫住手的力道又紧得令她发疼,她才吞咽了口唾液,润过乾涩的咽喉,轻抿唇色後缓缓开口:
「花……是甚麽?」
感觉对方似乎怔了下,连那冽骨般的冰冷都褪了些。她深深吸口浓郁又呛鼻的羶腥,用力隐去眼前的热意後,扬首,弯眸而笑。
「白兰,桌上那盆花是甚麽?」
至今,她仍不晓得那盆花是甚麽,也不知道代表了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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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他上街了。
在澄清湛蓝的注视之下,下意识眯起受到光线直射的猫眸。她坐在露天的咖啡座上,任属於西西里的阳光直直轻触裸露出的肌肤,似乎与自己相隔久远的暖和慢慢渗透入血液。
幽幽偏头望向往店内走去点餐的白发男人。白发让阳光渲染上她近乎没见过的柔和光彩,难得卸下制式白魔咒服装的身影依旧如印象中美得惹目,只是少了难以接近的冷漠,多了股虚幻神秘的飘渺,教人不住多看两眼。
唇颤了颤,她想突然想出声唤住他,话溜至唇间,却顽劣逗留几圈便又溜回咽喉,甚麽都说不出来。
缓缓举起手,再展开五指。不明所以的金绿猫眸透过指间的缝隙,看着他的身影遁入店内、看着他神情愉悦与柜台点餐、看着他──
与自己四目交接。
回睐的紫眸似乎如淋浴日光的琉璃般耀眼,慵懒神秘也愉悦耀眼得迷人,近乎令她跌入那大片紫罗兰中,永远、永远地……
迷失,然後溺毙。
浑身冷不防蒸起热意。她羞窘地收回首,连忙撇过头看着铺着在视野延开的砖瓦街道,试图让蒸气般的燥热褪去的同时,她又不禁抿唇,觉得这感觉好像好久没有过了。
自从全都消失的之後。
用力眨了眼,她微微晃了脑,探向街头意图让自己转移注意力。
街道上人潮似乎没有想像中的少,反而络绎不绝得让她开始怀疑猎杀的真实性──啊啊、是啊,猎杀,猎杀攸关於彭哥列的所有一切,不管是同为黑暗里,还是一点都与黑暗毫无相干的平凡人。
眼睫微微下敛,轻颤之间衔起日光迷炫的暖色。她忽地想起他身後那滩愈看愈妖艳的血色,恍然间她隐约知道是熟识的人流出的,但是她却兴不起任何的波纹,比如怒,或者……
──恨。
「露露在想些甚麽,想得真出神。」
不是疑问的肯定带来一股温热触上右脸,接者温热悄然後移,轻勾起她些许的发丝绕上耳廓後,抽离,眼前的空位便多了一个他。
寒露下意识摸上右脸,兴许是他收手太快,温度一丁点都没有残留下。冷不防听见他轻轻的笑声,她不住讪讪然收回手,暗忖自己的反应奇怪得跟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
「真难得呢。」
「甚麽?」她连忙扬眸,见他迷人的紫眸点缀上不曾出现的惑色,直直瞧着她。
白兰悠悠也慵懒地以手支着下颚,带着疑惑打量她许久,连带眼角下尖锐冷硬的鲜紫三爪刺青都缓和过於冰冷的残酷。令他过於冷漠疏远的漂亮,清爽外也温润不少,很舒服。
也很喜欢。
她心底一懵,不知道自己怎麽忽地萌生这个念头,仅是耳膜竟听得到腔胸微快的碰撞声,噗通、噗通的,听得真切又有些痛。
是因为太久、太久没见过他这模样了?不,也许在被囚禁的瞬间,她便任愤恨蒙蔽,完全遗忘他们曾有过的曾经。
揉揉酸涩的眼,猫眸直直地凝着他。
她想,她应该很久没有好好看过他了。
连他消失的时候,也没有。
一眼都没有。
他似乎查觉到她的视线,唇角又扬起一贯愉悦的弧度──货真价实,纯纯粹粹的欢快。「露露这次甚麽都没有呢。我记得……上次见面可是直接冲到我面前,激动地扯着我的衣领,边喊边哭得歇斯底里,只差没有甩我巴掌;可是……这次真的甚麽都没有,还如此这般看我……」
她瞧他稍稍一顿止住话,然後离座站起,就着原地隔着小小雕花镂空舖有玻璃圆桌,徐徐地朝她欺来,以额轻轻抵着她的,良久。
彼此呼吸的空间少上大半,两人之间鼻息交错混合,肌肤都敏锐感受到气息拂来的微湿,近得她在那双紫罗兰般妖冶漂亮的瞳眸中,见到微微慌乱又染着粉泽的自己。
她倒映在他的瞳孔中,只有她一个倒映在他蛊惑略媚的瞳孔里,彷佛,深深的、深深的,一笔一笔细致地刻上。
背脊骤然引起一股又一股的颤栗,呼吸也因此不稳。
「没有发烧啊。」
他眉顺眼弯,笑眯眯的。一点促狭跃至上扬灿烂的唇角,眼角的三爪亦弯弯如下弦月,也渲染着恶质的逗弄,似乎以她的反应为乐。
猫眸微微圆睁瞪着他,一股羞恼令双颊胀红後,立即冲上脑海轰轰作响的。「白兰你这个混蛋……」她牙一咬,也不管面前的人便是密鲁菲奥雷的主脑、更是猎杀彭哥列的人,一鼓作气狠狠地用额撞向他的,「哐」一声响得很,却也引来他怔然後的朗声失笑。
直觉额前热热胀胀的,微怒的猫眸又瞥见他额前发稍间隐约泛起红肿,她闷闷地撇过头,看路人看街道看服务生穿梭客群间就是不想看他。
该知道这家伙本来就是个恶劣的混帐,她怎麽还以为……
听着服务生稳稳走来的跫声,低声细数着餐点,瓷器轻碰撞的声响掩不过那些自唇齿间弹出来的音节。大吉岭、热可可、可露丽、水果塔、蒙布朗、玛德莲、烤布蕾、苹果派、殴培拉、提拉米苏、蔓越莓幕斯、覆盆子千层蛋糕……
似乎没有停止,她有些震惊又回眸,瞪着一盘盘陆续置於桌面的缤纷甜腻,直到整张桌子放得满满之後,才结束。这男人不是出去吃完饭吗怎麽──
而且很离奇,热可可没有棉花糖。
瞥向一片乾净纯色的热可可,她神色复杂地扬眸看着悠闲执起瓷白小壶,朝着瓷杯里的红茶倾入浓郁蜂蜜的白兰。对方朝她没事般地笑了笑,她竟宛若少女红了脸,别扭暗咬着唇,才拿起银叉挑了盘甜点吃。
「我们似乎很久没这样呢,露露。」
她闻言并没有抬头,仅仅轻应了声,继续吃着提拉米苏。
味蕾发酵点点属於Espresso的苦、乳味的纯香还有甜酒的醇感,即便入口即化、即便复杂却又和谐的口感徐徐包覆整个知觉,她的猫眸仍紧紧盯着洒上可可粉掩盖乳酪的米白,就是不敢看他。
怕,一个不小心就倾泻满地的碎玻璃。
是啊,他说得没错。自从那之後,他们便不再有这种平和的时候,哪怕他们曾经多麽亲密、哪怕已经做了多少次,他们……不,也许是她自己,仍对他愤恨相向,不管他做了些甚麽。
她想,如果那时候她愿意好好看着他、好好明白他就好了……
想起昔日的种种,她的眼睑蓦地一颤,水润眼眶漫起的蒙蒙似乎更加地浓郁。
那天的天空正如今天的乾净蔚蓝,宛若雨後天青的美丽纯洁,连一点污点、一丝白云都没有,全然澄清无垢的湛蓝天空。
那时的她听到自日本回来的捷报,完全没有喜悦之色,茫然得彷佛迷失方向的小孩,眼眶好乾、好乾,眼眶的乾涩好像都要裂开出血来似的,很痛。
痛到心似乎麻痹静止,然後彻底失去活性。
她从未恨过他,一直都没有。
只是不承认罢了。
所以,再见到他……
暗暗深吸口气,她想压抑下眼角的酸涩,偏偏那层层过於抑制的玻璃却不小心碎裂,一粒粒细碎坠落在提拉米苏的可可粉上,一点一点染湿,随之沁入,留下狼狈醒目的深色。
她不知道为甚麽要哭,这次、前一次都是。
在那之後,空虚寂寥的死静太常了,尽管她有了必须的事情要做,却已经忘记怎麽笑、怎麽哭了。就算独自在深夜中,她都无法尽情的哭泣,连一滴眼泪也太过於奢侈。
是真的吗?她到现在仍忐忑茫然,深怕一眨眼甚麽都消失了。
明明都已经变成记忆了,就算还没有泛黄,但最後的命运依然逃不过逐渐的枯黄,还有之後的破碎。
然而,她却又遇到了他──在之前的时间点上。
是啊是啊,她知道她似乎回到了之前,却分不清是真的还是假的。她的人生有太多都是虚假建构出来的现实,真的是假的、假的又是真的,所以她不晓得,现下是真的,或者又是假的。
她与他上街的情景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了,却绝对不存在这一次──在她的记忆中,她一刻都不曾离开过那间房间,所以更不会有他们上街吃下午茶的存在。
没来由愈来愈恐慌,那滴滴水渍也坠得越快。
两指白皙忽地探入龟裂的视野,她不及反应,下颚承着力道上扬,支离破碎之中映入不知道何时绕来身边的他。
「怎麽哭了呢?不就没事了吗。」
指尖抹去她尽碎的清泪,白兰轻松似地轻笑,随後徐徐甫下身,若蝶轻巧般,在她衔着咸涩碎珠又颤抖的纤细眼睑上落下一吻。
「你只要好好活着,我也不寂寞了。」
他……知道了?
猛然的认知令她的手颤抖着,她慌乱丢下银叉,伸手紧紧抓住他勾着下颚的手,「白兰你──」藏着破碎的金绿猫眸睁得极大,她看着他扬起灿烂愉悦的笑靥,也看着他身後那片阳光不曾离开的澄净湛蓝。
蓝蓝的,似乎没有变得太暗,也没有变得更加明亮,彷佛时间从未流逝,一如先前所见到的蔚蓝天空。
「嘘,」白兰笑眯了眼,背对阳光产生的晦暗攀爬上他漂亮颜面,拉下难以捉摸的神秘蛊惑,「甚麽都不用说喔,并竟说了游戏也不好玩了,况且……」轻轻反握住她的手,他近乎温柔,在她还有些红肿的额上落下轻吻。
「比起吃有可可苦味的提拉米苏,你还是比较适合只有甜腻的水果塔。」
额间的湿热微微发酵成温暖扩散,咽喉却乾涩得近乎欲裂。她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笑得明媚灿烂,灿烂到完全不受他会死亡的负面影响。
他是真的知道吗?还是他将思绪藏得太好,导致她看不出来?抑或是……他压根不在乎自己是否会死?
明明有时候像是个任性的小孩一样,行径恣意妄为的,自私将别人的占为己有,不择手段的……为甚麽他现在还笑得如此洒脱?
不是该不甘心的,不是吗?
茫然间,她彷佛又听到他慵色含笑难得渗着温柔的悠扬声嗓,在她的耳畔轻轻地拂掠,轻轻地呢喃着昔往般的温柔。
不寂寞。
他说,他也不寂寞了,只要她活着。
明就是个对人既无情又残忍的男人。在冷漠堆叠起的灿烂笑靥下,能够轻易将一个人杀死,就算波及无辜也毫不在乎,为达目的哪怕是下属、朋友,也照杀不误──偏偏,怎麽说了这句?
这个男人对别人残忍,居然对自己更残忍。
在乎的少之又少,彷佛甚麽都不在乎,简直将自己置身事外,完全把自己当成旁观者了,哪怕是攸关自己的事情。据说、当时在泽田纲吉的X-BURNER之下,他还笑了。
笑了呢,跟他低语那句一样,都笑着。
「白兰……」
垂下又蒙起滚烫的猫眸,她轻轻地咀嚼着他的名字,听他笑着说甚麽事,深深从手感受着之後再也接触不到属於他的体温。
是啊,除了这时候,之後再也接触不到了……
指尖动了动,她慢慢挪动自己被握着的手,让一根根的指尖缓缓地循着他五指间的空隙,然後在他讶然的注视下,第一次,也将是最後一次,以五指轻轻扣住他的。
知道自己的指尖正在颤抖,恋恋不舍着他递来的体温。呛酸一点点侵蚀鼻腔和眼眶,太多堆积的炙热在边界滚动,直到她扬起眼眸时,才一痕痕蜿蜒下灼热,烫着她的脸颊,尽情又血淋淋地在心坎深深烙印这一刻。
将她爱着的这个人,深深地、深深地刻在心尖上。
猫眸蒙胧却又意外清晰直直瞅着他,她边无声哭着,边勾起遗忘太久的甜笑,然後启唇让饱含哽咽颤栗的轻语流入彼此之间。
「白兰你这个混帐……你都还没告诉我那盆花到底是甚麽?」
她至始至终,在密鲁菲奥雷本部被摧毁的那日,都坐在那边瞬也不瞬地望着,那盆在摇摇欲毁的崩裂环境之下,枝株纤细又玲珑可爱的鲜艳黄白小花仍娇美地朝她巧笑着。
一直代替着那人对她说些甚麽,而她在之前却从未发现。
他难得怔然地睐着被她扣住的手许久,然後笑了,笑得极为清爽又愉快,彷佛吃了自己最爱的棉花糖般,单单纯纯的愉悦。
「呵,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唷。」
听到她困惑唔了声,他不禁笑得更开怀,在她眼底反扣住她不自觉颤抖的五指,随後微微弯下身,轻巧拉至他的唇边,在温凉纤细的指尖上凑上一吻。
「因为我想换成紫色紫罗兰了,亲爱的。」
看着他伸手小心翼翼抚过她米白鬈曲的发丝,她心尖蓦地颤抖,很温暖却也很痛,痛得近乎令她喘不过去;眼睑眨碎的玻璃没在面颊留下触目的血痕,却在心底绽开如花四散的血渍。
然後,他又一次俯身,轻轻以额抵着她的,任彼此的呼吸相错,让他们彼此之间的眸光深处仅有对方一个人。
「你可不要睡太久喔,不然我会寂寞的。」他灿烂笑着。
鼻间全萦绕着他带着甜腻棉花糖味的淡淡花香。泪,像是止不住的滚烫,一直一直滴在心尖上,烧得她好痛好痛,痛到哭得更厉害,唇角却真真切切,扬起柔美甜腻对着他笑着:
「嗯、晚安了,白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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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亮。
眼睑眨了眨迷蒙,她不住举起手试图挡住照得她眼睛有些痛的光线,却发觉根本遮掩不了,索性睁开还有些惺忪的猫眸,盯着让暖色洒入一片祥和宁静的乾净卧房。
这里是她的房间。
缓缓撑起身子,她微微侧过身子,瞥了湿了大片的枕头後,手轻轻地颤了颤,摸上自己的颜面。
是湿的。
轻轻敛下眼睑,她又瞅了身侧的手,感觉似乎曾经握过甚麽,暖暖的,暖得让死寂已久的心都让她听得到稳定的跳动。
虽然,有些痛。
「妈妈……你醒了!」
稚嫩声嗓在门口又惊又喜地响来,她扬眸见到一头蓬松米白又漂亮得宛若天使的小男孩穿着睡衣,睁着大大没有其他颜色遮蔽的浅紫猫眸,一脸欢喜。
「伊里……」
一时间都忘了自己来这里要干麽,他开心地眨眨猫眸,「我去跟父亲说!」正要旋身跑向另外一个房间,他又想起甚麽顿住,不掩忧虑地回首。「妈妈你睡了太久,先不要随便乱走动喔。」
轻轻应了声,望着小男孩转身飞快离去的背影,她徐徐收起面颊旁的手,然後反握住另外一只还残留着温暖的手。
这是白兰唯一留给她的。
她与他仅剩有所的联系。
徐徐偏过头,她瞅着床边茶几上那始终被盖下的木质相框,不禁浅浅一笑,伸手将相框摆正。
「小露?」
听到温润的声嗓唤着自己,寒露并没有回头,仅是深深地望着镜框里面的人,感受着噗通跳着的心脏微微地抽痛着。
会痛,是件好事吧?
「纲吉,可不可以帮我找个花瓶,我想放满满的紫色紫罗兰。」淡淡扬起笑,她回首睁着有些红肿却神采奕奕的金绿猫眸,瞅着身後的褐发青年。
重新建立被毁尽的黑手党秩序的彭哥列年轻教父一瞬间有些惊讶,不过见到她立起的相片後,温和欣慰地笑了,「没问题。」
听着年轻教父离开又轻轻阖上门的声音,她伸手拿起相框,猫眸深深地、柔何地低凝着,然後,轻轻地呢喃着他的名,一直咀嚼着那场美梦。
她,已经醒了喔,白兰。
简单素框里,一名白发漂亮的少年半眯着狭长的紫眸,对着身旁被迫吃着棉花糖的米白猫眸少女,笑得愉悦灿烂得清爽明媚。
指尖隔着玻璃轻轻描绘着少年的轮廓,眼眶又泛热了,她不禁漾开甜美的笑靥。
「只要你不寂寞,甚麽都好。」
一滴清渍,轻轻落在他们之间。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