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介意?」梁寒吃吃低笑:「你不介意……好啦,我知你不介意,只是不知你变得这麽粗豪,十度以下的低温穿得那麽单薄,还在红雨下不带遮出街。我惊你『淋病』。」
梁寒刻意将「淋病」两字说得重,湛光硬生生压下笑意,横了梁寒一眼,见对方一脸赖皮地笑,语带鄙视地说:「你今年几大?中学时用过几百次的笑话都拿出来讲,你真是愈老愈活回去了。」
中学堪称每个人最白痴的一段岁月。上了大学才认识的朋友就不如中学那群来得深刻,是因为大学生总带几分矫情的:不管是文青还是白马王子,都有几分形象建造的意味。可中学时代最不懂修饰,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并且说过後引来友人的鄙视,也只觉更欢快,而不感羞耻。
那时梁寒长年不带雨伞,说什麽是男子汉就不该怕风雨。於是湛光养成带缩骨遮的习惯,轻盈方便,能放在书包侧袋,下起及时雨也不怕。有好多次忽然下起急风骤雨,湛光便强行把梁寒抓入雨伞底下,冲口而出说了一次:「我怕你淋病!」
「啋!」梁寒极敏感,大大声声:「老子才没得淋病!我可洁身自爱得很!」
「不是那个淋病,是淋雨淋到病了那个……」湛光见梁寒脸带怒色,一时忘了梁寒这小子变脸比翻书快,很认真地解释此淋病与彼淋病有何不同,後见梁寒终於忍不住爆笑,才一记爆栗敲上这小子的後脑,把他推出雨伞,由得他淋了一阵雨。最後好似是梁寒认低威,一脸无赖地笑求湛光,湛光才一副半推半就、施舍似的样子,让梁寒躲回伞下,立刻给他塞了一张纸巾抹去脸上的雨水……
那之後一下雨,他们就淋病来淋病去地开玩笑,次次都是湛光担遮,明明是梁寒长得较高壮,那小子说:「由我担遮,搞不好别人以为你是我女友,你看你小子一副祸水的样子。要是将你换成别人,我倒不介意……」
梁寒松了一口气似的微笑,咧着一口洁白齐整的牙,扬起脸,双眼盈满天的灰色,同时也盛载了街灯的橙黄,昏暗间明灭轮番更替。虽现在还是两点几,可因天色暗,大学里的路灯都提早亮起。梁寒只是自顾自的笑着,并不是看喜剧那种即兴式的爆笑,也不是强装出来的假笑。那种笑是经常出现在小孩子脸上的:小男孩摺出一朵纸康乃馨送给母亲,便觉是比诺贝尔还大的成就;或者是女孩第一次用铁制的花型模盖出花状马铃薯後,急不及待端给父母看——那幼稚的、并打从心底相信自己做了大事的笑容。
湛光每次见了梁寒的这种笑,便觉得前一刻还为小事而生气的自己很幼稚。包容。忍耐。就看得化。湛光每走一步都很用力,特地用鞋尖踢着地,溅起水迹,裤脚湿了,滚了一转泪痕似的,贴着裤底下的皮肤,他想像有人将牛奶给雪得冰冻後表面的一块皱奶膜贴到他皮肤上,感到一阵油然而起的恶心。
现在不会刻意踩入水洼处,他们不再年少了。以前还会互相坑对方踩水洼,谁先中招,就被对方笑足半天。现在大家长大,就避免踩水洼,走路也得挑最短、最少水迹、最不容易滑倒的那条路。
大了,若跌得痛,复原的时间也不可能像年少时那麽短。又会有後遗症,搞不好腿骨裂了、尾龙骨哪一节碎裂了,以後风雨一起,一身骨头就隐隐作痛。
要面子。哪怕跌倒後染得一身泥巴,也硬要说这是今季最贴近潮流的打扮,这是今季新出的名牌子图纹,受不得被人笑,即使分明看到对方心底那张鄙夷而笑的脸,也忍受不了对方脸上嘴角间一道细若分毫的笑纹。
他们去校巴站等了不够五分钟就有车,因他们的宿舍在山顶,而火车站却在山脚,在这下雨时节是必须搭校巴下山的。校巴冒冒失失地转入直路冲过来,在队伍旁边急煞掣,拨得人人脚上一片湿。有些女生特别不怕冷,这时节也敢穿短裙,白晢长腿上立刻多了几块黑泥巴。
校巴是一轮长身旅游巴,车身中间的门口开,专让人下车,车头的门口一开,排队的人鱼贯上车,总得卡在门口处狼狈收雨伞,不是拨了自己一身水花,就是喷得前面人背脊都是水。梁寒叫排在前面的湛光先收伞,湛光收了,梁寒特意不收伞,为他挡雨。湛光前脚刚踏上梯级,弯腰欠身上了车,有车顶为他挡雨了,梁寒才收伞,一手拍上湛光的背,轻轻推他上去,直至梁寒自己上了车,手还是搭在湛光的後背与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