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你站在那里做什麽呢?」
即使是在梦中,榆看起来也那麽美丽,尤其是那双眼睛,总是夺去我的目光。
榆是我青梅竹马——致央的恋人。没错,从我一见锺情的那刻开始,我就失恋了。
记忆里,榆和致央总是形影不离,看起来很恩爱的样子。他们一起经营一家小餐馆,即便每天生意惨淡,也不见笑容从他们身上消失。
纵然内心觉得对不起致央,可我仍为了见到榆而成为店里的常客,还常常带着钧顺一起去。结果老被钧顺说蠢,守着一段根本不可能会有结果的单恋,这我也知道,但当时的我实在没办法用理智来说服自己。
「最近致央有什麽不一样的地方吗?」
某天在餐馆时,钧顺突然在普通的对谈之中问起。
「嗯…没有啊,怎麽了吗?」
面对榆的困惑,钧顺技巧性的敷衍过去,但却瞒不住同样身为刑事警察的我。
「刚才为什麽那麽问?」一走出餐馆,我马上开口询问。
一向嘻皮笑脸的钧顺,此刻却脸色一沉。
「我说,敦显,我劝你这件事不要插手管比较好,你的感情因素会影响你的判断。」
「所以说到底是怎麽回事……等等,难道……?」
我想起前几天的一桩毒品缉查案,我正纳闷为什麽在这方面经验丰富的我竟然会被排除在搜查之外,这下一切都明了了,是钧顺故意让长官这麽做的。
「抱歉没有告诉你,但是致央目前有涉嫌新式毒品的贩卖,很可能连榆都牵涉其中,所以我认为你不要参与这次任务会比较好。」
钧顺拍拍我的肩膀,示意希望我能理解。
然而当时年轻气盛的我,并没有听进钧顺的劝告,仍执意参与了调查任务。
「这都是都第几个人因为这个新毒品而死了啊,真是的,结果到现在还是抓不到他们的交易地点……喂,敦显,你真的没问题吗?」
看着正在重新装填子弹的我,钧顺担忧地问了一句。
「我看起来像有问题的样子吗?」
「话不是这麽说啊,如果致央真的有涉案的话,最糟糕的情况可是——」梅等钧顺说完,我就大声地回嘴:「我知道!不用一一提醒我,我也是警察!」
带着浮躁的心情,我配戴好枪转身离开,隐约还听见钧顺在我背後说道:「这不是破绽百出嘛,真是……」
我会这麽烦躁的原因不只是由於致央的涉案嫌疑,还有最近餐馆忽然关门,榆和致央都呈现失联的状态,这使得他们的被怀疑的程度又更加扩大。
正当我想着要从哪里再开始调查才好的时候,我接到了榆的来电。
在公园看到榆的那一刻我很惊讶,他整个人消瘦许多,面容也十分憔悴。榆坐在长椅上对我微笑,示意我过去他旁边坐下。
「抱歉,我和致央一定让你很担心吧。」
「到底发生什麽事了?你……」为何看起来如此虚弱?为何突然失踪?对於致央的事情知道多少?
太多问题让话语哽在喉头,没能顺利地说出口,不过一直保持微笑的榆,却还是能轻易猜到我想说的话。
「显,我呢,在这里长了一个东西。」他指着自己的脑袋,随後将视线放向远方。「国内的技术目前没办法医治我,但是听说去美国的话就有机会。你也知道我们的经济状况,光是要支付现今的医疗费就很困难了,去美国什麽根本是梦话。即使如此,致央他还是执意要让我活下去呢。」
榆这段告白太过让我吃惊,一时之间我完全说不出话来。
也就是说为了让可能不久於人世的榆有活下去的可能,致央不惜涉险靠毒品交易来凑医疗费吗?
「现在,我们的对话正在被监听着吧?」
「……是。」我确实按照程序通知了局里,身上现在也放着窃听器,其他同仁正各自躲在公园附近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被榆看穿的感觉非常难受,心底的罪恶感不断涌现。
「抱歉,你明明是基於信任才连络我的……」
「不,没关系的。」榆摇摇头说道:「这正是我所希望的。虽然知道致央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但是因为那个毒品已经有好几个人死去了对吧?我……没办法就这样装作若无其事的用那些钱来治病,所以今天我是来告诉你他们的交易地点的。」
「……榆?」
以沉痛的神情榆告诉了我三天後的交易时间和地点,并且告诉我那是致央最後一次参与。榆犹豫了很久,明知道就这样什麽都不说,致央或许就能逃过法律制裁,然而榆觉得那样是不行的,他们应该为那些因此逝去的人们负责才行。
「显,请你阻止致央吧。我们已经做错太多了。」
「我……」
我根本没有资格对致央或任何人做出制裁,就连我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为了榆而去涉险。这样的我怎麽能有资格说致央是错误的。
而且,如此一来我就得亲手逮捕多年来的死党。
明知道眼前的状况我根本没有犹豫的余地,却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握紧拳头,不敢抬头直视榆。
「对不起,拜托你这样的事。」
「不,就算你不来跟我说,总有一天或许我也必须亲自追捕致央的。」这样一想,榆真的是比我勇敢许多。作为恋人,榆的内心的挣扎与痛苦一定不亚於我吧。
榆对我一笑,他站起身来,那张美丽而憔悴的脸孔突然在我面前放大,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榆主动吻了我。
「……我知道喔,显一直很喜欢我的事,但是抱歉我没法接受显的感情,所以这是我最後能给你的东西。显,谢谢你今天来见我。」
榆微微一笑,缓缓地离开了公园。
我看见一名同事迅速地尾随过去,对榆进行跟监任务。
而我只是坐在长椅上望着夕阳,久久不能动弹。
就算有一种榆似乎就要这样消逝的感觉,我还是没能鼓起叫他「不要走」的勇气。
那时的我,要是没这麽胆小就好了。
纵使钧顺力劝我退出这次任务,我仍再次拒绝他,我知道就算会感到难受,也有必须要面对的事情。
交易地点在非常隐密的郊外仓库,如果不是榆主动泄漏给我们,大概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发现。逮捕过程很顺利,但却没有见到致央的身影,就在此时,接获跟监榆的同仁通知,他一路跟踪榆,没想到却来到了交易现场,结果被人发觉撂倒在地,现在榆被那人带走,疑似是致央的样子。
听到这个消息,我二话不说就赶了过去,比其他人早一步找到了那二人。
「放弃吧,致央,现在这里已经被警方包围了,你逃不掉的。」
「开什麽玩笑啊,敦显。我是为了什麽才这麽做,你是知道的吧?」
大概已经知道榆见过我的事,致央对我如此说着。
「是啊,我知道你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我也想过如果和你站在相同的立场会不会做出同样的事,考虑很久之後我告诉自己,无论如何有什麽样的原因,以这种方式所赚到的钱我还是无法认同!收手吧,致央,这种作法是错误的,榆不适也因为如此才愿意透露交易地点的吗?」
「闭嘴!」致央愤怒地朝我举起枪,随时打算扣下板机。
「你在做什麽,致央,快把枪放下,那可是敦显啊!」
站在他身旁的榆抓紧他的手臂着急地说着。
「不要阻拦我,榆。你为什麽不能明白我的苦心,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再等一会,我马上带你去美国治病……等我收拾掉敦显。」
致央的脸色一变,他的眼神是认真的。明知道这时侯不举起枪会很危险,我仍因为对方是致央而感到动摇。
「快住手!致央!」
不理会榆的叫喊,致央无情地开枪。我一个翻身躲到遮蔽物後,咬着牙掏出挂在後腰的枪和致央相互对峙。
毕竟我是受过训练的,比枪法的话还是我比较占上风,很快地致央就因为被我射中脚而倒地,趁隙我打算靠近近身压制,不料却被致央所推倒的钢材瞬间压住,来不及闪避的我,下半身被受困在重物之下,手枪也因为刚才的混乱而掉落在碰不到的地方。
致央拖着脚伤,一步步向我靠近,冷不防朝着我的脸颊给了一拳,单手抓住我的头发将我硬是拉起。他望着我的眼神,让我完全认不出那是我所熟悉的致央。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你…说什麽?」嘴巴里全是血的的味道,致央这家伙下手完全不留情。
「一直都用那麽露股的眼神看着榆,你以为我没有发觉你喜欢榆的事吗?我本来也打算睁只眼闭只眼的,想着你的话应该能了解我的心情的,结果这算什麽啊?摆出一副高尚的样子,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没替榆做的你到底有什麽资格教训我啊?怎麽,想着把我逮捕了之後就能横刀夺爱了吗?」
「等等,致央,我没想过那种事……呜!」
不给我解释的机会,致央只是愤怒地加强力道扯起我的头发。他把抢口底在我的下巴上,用着冷酷的表情说道:「我不会把榆交给任何人的,现在就解决你。」
「等等,致央————」
枪声响起,我以为自己就会这麽死在致央手里,可是溅到我脸上的血却不是我的。
我看着致央的胸口逐渐被溢出的鲜血染红,他一脸惊恐地转头看向身後的榆。
「对不起,致央……对不起。」
榆举着我的手枪脸上满是泪水,枪口还冒着刚才发射子弹所擦出的白烟。
致央绝望地在我面前倒下,榆随即将枪改抵在自己的头上。
「不行,榆,你在做什麽,快把枪放下来!」
「已经够了,敦显。让一切都回归原位吧。」
「住手啊!榆!」我想冲到榆身边,身体却动弹不得。
榆闭上眼,在我面前扣下了板机。
即使每天复健,从不能下床恢复能正常走路,我的心还是像缺了一大块,怎麽也无法填满。
暂时休养的日子里,我每天都去致央和榆的坟上忏悔。
那时我为什麽没有察觉呢?当榆说出「这是我最後能给你的东西」的时候,应该就已经下定某种决心了。如果当时我留住榆的话,又或者听钧顺的话退出任务的话,那二人是不是就不会死去了呢?
这种结局,跟我杀了他们有什麽差别?
太多的悔恨萦绕在我心头,我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钧顺几乎每天过来安慰我,对我说:「你是我看过最适合当警察的人,致央跟榆的事虽然很遗憾,但是敦显你千万别因此放弃继续做警察啊!我跟同事都等着你回到冈位上来。」
即使如此,那时的我什麽都听不进去。
理智上虽然知道我不必为此负责,但情感上却完全过不去。
为了逃避这段痛苦的回忆,我请调到地方的派出所,不仅搬了家也断开所有的联系,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独自生活。
以为就会这麽忘记的。
以为就会这麽过着索然无味的生活,一辈子为此赎罪。
然而那天,芳却就这样闯进我的生命里。
我不自觉被这个孩子吸引,好几次都有种能就这样获得幸福的错觉。
可是我真的可以吗?如果芳也像榆一样……
我转过身来,彷佛看到芳和榆的影子重叠,拿着枪扣下板机,瞬间,血花四溅。
我立刻惊醒过来,意识到这只是梦以後松了一口气。
头异常的疼痛,我撑起身来坐在床上开口说了句「芳,不好意思,可以帮我拿杯水吗?」却没有听见任何回应。
「芳?」不管我叫了几声都是一片寂静。
想到芳也许在看见我这副脆弱胆小的模样之後就决定悄悄离去,我的内心不禁慌乱起来。
我踉跄地下床,一路跌跌撞撞在家四处寻找仍不见芳的踪影。
「可恶,真的离开了吗?可恶……」
我还真的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总是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从我身边离去。
那时也好,现在也好,我要是能鼓起勇气把心中真正的想法说出口就好了。
那样一来,榆跟致央就不会死去,我就不会失去芳了。
我明明早就已经喜欢上那个孩子了……
我靠坐在玄关上,独自抱头悔恨不已。
倏地大门被开启,突然射入的光线瞬间让我看不清眼前。
「显?你坐这里做什麽呢?」
没有注意到我的讶异,芳蹲到我面前担忧地说道:「身体不舒服吗?」他一手覆上我的额头,另一手放在自己的。「奇怪,也没有发烧啊……」
见到芳,我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感觉泪水彷佛就要夺眶而出。
我轻轻地握住芳在我额上的手,以最温柔的方式拥他入怀。
「谢谢你回来,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