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聊起自己的恋爱经验,我跟江涵予说,在小肆之前,我前两段恋爱是在大学的时候,不过尽管只是暗恋而已,但说也奇怪,现在不管我多麽努力回想,除了那个男生的名字还记得之外,其他的一切却都以付之阙如;而跟小肆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算太久,但我却好像经历了一段漫长的起伏,把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江涵予点点头,然後又耸耸肩,说爱情本来就是这样,过程有多开心,结束时就会有多痛。
「至於大学那个,你会不记得过程,那其实也是正常的。」江涵予嗤之以鼻,「暗恋算他妈的什麽恋爱经验?呸。」
「说话客气点,那可是我最纯真浪漫的初恋耶!不过到现在,我还剩下最後一件事情没有弄懂。」我说:「会跟小肆分手,我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是不是我本来就没搞懂他的游戏规则,逼着他放弃他本来就拥有的自由,无论那种自由的方式是正确或错误,我是否都不该干涉?」
「天晓得,这问题你这辈子如果还有机会遇见他,不妨自己问问?」
「算了吧。」我苦笑,「这问题我问你就好,因为你也不是那种太正常的人,你应该会有类似的看法才对。」
推着手推车,在超市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江涵予浏览架上商品,说:「有些人活了一辈子,都在追求自由,可能就像他那样;有些人活了一辈子,都在享受着因为追求自由而伴随到来的苦与乐,大概就像你这样。」
「那你呢?你是前者或後者?」我问。
「我是第三种,」他故意摆出一副很帅的模样,装腔作势地说:「我这一生在寻找的,只是一个值得我放弃自由的人。」他演得很真,可惜我在超市里也笑得很大声。
本来唱歌唱到天亮,还吃完早餐再回家睡觉,这种过度消耗体力的活动,对我这种已经二十好几的女人来说,是非常辛苦,而且肯定需要大量补休才能恢复元气的,然而时间紧迫,再不碰面听八卦,我星期一早上就要前往机场,可就错过好戏了。因此,即使非常想睡觉,走起路来老是有点恍惚,但我依然在星期天的下午四点起床,从佩佩家赶着出门,到超市再走一圈,看看有没有什麽可以权充伴手礼的东西,要带给大陆那边,我未来的新同事们,同时也正好可以听听江涵予的爱情故事。
「爱情故事?你昨天喝太多酒,脑袋坏掉了吗?」他瞄我一眼,说:「这件事没什麽好再谈的。」
「怎麽可能没得谈?你可以从头到尾说一遍,怎麽认识的、过程如何、告白的契机是什麽,乃至於告白的结果,这个是最精华的重点,你一定要仔细交代。」
「交代个屁。」他没好气地说:「我昨天被放鸽子了。」
「啊?」
「叶心亭,你表情可以更夸张点没关系。」又瞪我一眼,推着推车,慢慢往前走,他无奈地说:「人家根本没把我放心上,当然也没打算接受我的爱情,就这样,报告完毕。」
我摇头,不敢置信,没想到居然会是这种结局,问他是不是跟对方约错时间,但他反问,天底下会有这种事吗?
「好像不会。」我叹气。
「那就对了。」他也叹气。
虽然他说得好像挺有道理,但走着走着,我终究安不下心,又问他跟那个女孩子是不是认识很久了,而他点头,说已经好一段时间。
「既然都一段时间了,难道你都没表示过?起码也让对方知道,你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当一个人只专注着想往眼前的大洞里面跳下去时,是看不见旁边还有很多好风景的。」他拐个弯,说的虽然是他自己的事,但却听得我胆战心惊,这莫非是在暗示我什麽?
「所以,你星期六晚上到底是怎麽约的,为什麽会被放鸽子?」我拒绝再这麽忐忑下去,决定开门见山,想确定这件事当中,是否有谁误会了什麽,或者弄错了些什麽。
「都事到如今了,这件事还有讨论的必要吗?」他满脸无奈。
「有。」我认真地点头,说了个自己听来都觉得非常棒的好理由:「因为我一路走来的迂迂回回,你都看在眼里,因此,你那边如果有什麽笑话或好戏可以瞧,我也不该错过任何一段才对。」
「妈的叶心亭你怎麽好意思?」他瞪我一眼。虽然雅不情愿,但往前走了几步,最後还是说了:「其实,我虽然约了星期六,但没有特别告诉对方,到底那天要干嘛,而我总认为,只要是心有灵犀的两个人,她总会知道我曾在言谈中暗示过的意思。」
「结果?」
「结果不就如你所见?我扑了个空,什麽结果也没有,最後只好又跟你在这里买东西。」他又横我一眼,说:「看来是一个表错情,另一个会错意了。」
我除了点点头,别无其他的话好说,可是江涵予其实不但没有给我任何具体的说明,甚至绕了一大圈後,我们等於还站在话题的原点。
看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满脑子大概都还在想着那个让他吃闭门羹的女生吧,江涵予难得如此挫败,而我摇头苦笑,想起昨天晚上,小蔓天马行空地想像後所说出来,但立刻被我否定的想法。那时我刚从包厢附设的洗手间出来,她觉得很狐疑,为什麽十分钟前走进去时,我面色愁苦、泫然欲泣,可是十分钟後,却又笑容满面地推开门,还接连唱了好几首开心的歌曲。她问了一下,我也告诉她们,星期六晚上是我们四个女人兴高采烈的狂欢周末夜,但却是江涵予孤注一掷、决定成败的告白之夜,虽然我原先有相当程度的预感,这场告白应该会成功,然而听到他打电话来时的语气,显然却不太顺利。当时,小蔓放声大笑,还诅咒这个天生的死对头,希望他被当面打枪,最好是灰头土脸,但笑着笑着,小蔓忽然问我:「为什麽他告白的对象不是你?」
那时我很错愕,问起原因,然而小蔓摇摇头,她说这就只是感觉,而这一讲,居然连若萍也附和,她说之前就有观察过,比起小肆,我好像跟江涵予在一起还更适合些。
「今天他去跟自己喜欢的女人告白,而我事前没接到任何行程预约,现在还坐在这里唱歌,你们觉得他告白的对象会是我吗?」我说:「收起你们的想像力,好吗?我这辈子宁可永远嫁不出去,也绝对不会再爱一个艺术家。」
是的,不是我,小蔓猜错了。我看着江涵予落寞的背影,心里这样肯定着。如果他要告白的对象是我,那又何必非得昨天晚上不可?如果我就是他喜欢的人,从认识到现在,那麽多的机会,他早就应该开口了才对,更不会在昨天的告白失败後,今天还这麽「哥们」似地,陪我一起逛家乐福,跟我若无其事地瞎扯淡;而如果那个他想告白的对象真的是我,那我只能说,江涵予要嘛精神分裂,再不就是天生的好演员。走过卖场的乾货区,随便浏览商品,我又问江涵予,想知道他接下来打算如何,是要放弃或继续,可是江涵予没正面回答,他说有一年,为了拍一张让自己满意的日出照片,曾在宜兰太平山上连待了五天,等了又等,拍了又拍,虽然最後终於成功,但却差点冻死跟饿死在荒郊野外。
「只要不移动脚跟,总有等到完美日出的机会,但爱情呢?」我质疑。
「刚好相反。」他说:「不移动脚跟的人,永远只能跟爱情擦肩而过。」这几句话说得似乎颇富哲理,我点头不已,但其实没有真的搞懂意思,江涵予忽然叹了口气,说:「也许是我太心急了,时机不够成熟就贸然按下快门,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看来得缓一缓,再多等一段时间。」
「等多久?等到了会怎样?等不到又怎麽办?」
「等到是时候的时候。等到了,你就招待我一顿上海菜吃到饱;等不到的话,我照样去上海,但却是去揍你一万拳,好吗?」他没好气地说。
话题最後没有结论,我没得到任何答案,江涵予也没给什麽猜测的线索,连他单恋对方的过程都只字不提,我根本无从推敲起,最後只好祝他好运,也请他如果要来上海揍我,记得顺便带点台湾小吃来,这样,真免不了要捱拳头时,至少我也会开心点。
买了几盒凤梨酥,也再添购了些我自己想带去的东西,结完帐後,在大卖场附设的餐饮区,坐下来吃点东西。假日傍晚的人潮很壅挤,每家餐饮店都挤满了人,本来我很想吃炒米粉,不过想想作罢,最後还是由江涵予跑腿,去点餐比较方便的麦当劳的柜台排队,而我则一边检视着刚刚的战利品,顺便帮忙顾包包。
坐在那里,我把一盒盒的凤梨酥拿出来看了看,勉强压抑着自己很想偷吃一块的慾望,赶紧全都又塞回塑胶袋里,正无聊,桌子忽然不断震动,我先愣了一下,然後才意会过来,可能是手机响了,但我的电话就在口袋里,桌上除了购物袋里的东西,只剩江涵予的小包包。要叫他吗?瞧他在队伍里排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轮到点餐,可是我又不敢丢着东西,轻易离开座位,想了想,我决定打开那个小背包,把他的电话拿出来,按下接通键。
来电者自称是补习班的人员,听到有女生接听,显得有些讶异,但随即也托我转达,只是想跟江涵予讨论课程调动的事情,我仔细聆听,在心里默默记下,後天晚上七点的课程,为了配合其他老师的缘故,要暂停一次,至於补课时间,则在下周六的下午两点,或者下周日的下午四点,上课教室要从原本的二○三,换到比较大间的二○四,补习班这边会先寄发信件给班上的学生,再看大家方便而定,至於江老师这边,则请老师提供下一期课程的讲纲,并等候本次调课异动的最後定案。我在对方讲完後,跟着复诵一遍,都确认无误後,这才挂上电话。
怎麽电脑补习班这麽龟毛,调个课而已嘛,需要大费周章成这样?发个简讯通知一下不就好了吗?一边想,我按下结束通话的按键,准备将手机再塞回他包包里,然而就在那当下,本来只是不经意瞄过一眼,但我的手悬在半空中,却忽然卡住,一时间竟错愕得不晓得如何是好。
江涵予的手机在切回原本的桌布画面後,除了几个常用的功能捷径之外,底图是一张女孩子的面容。那应该就是他喜欢的对象吧?我心中惊喜,想要一睹为快,但只怕连一秒钟都不到,惊喜感顿然消失,我愣在那里。那是一个女孩的照片没错,穿着浅蓝色的上衣,微微侧面,脸颊上挂着眼泪,是一张哭得很难过的画面。我想起江涵予曾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你笑起来很好看,但可惜却总在哭泣时才想到我。这个女生,是我。
「刚刚补习班打电话来,说有老师要调你的课,还要改教室。」好半晌後,他终於端着汉堡跟可乐回来,而我愣了好久,才回神对他说。
「又要调课?我很没身价就对了,随便哪个老师都可以抢我的时段就对了?妈的,什麽态度!你说哪一堂课要调?调哪里?」他一听就生气,喝着可乐问我。
「我……忘了。」
-待续-
从今以後,我想起你时,都会是微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