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無何有之鎮 — 桃巖篇19

岩浚一时悄然无语,见两个孩子玩得累了,便以掌摸上细细跟小微的额,给他们输了微量精气,他们感到一阵生平未尝过的舒适,嘴角含笑地睡去了。

“林兄,我活了五百年,这一百年的经历使我开心、难过、感动、绝望,心无法经受太多情绪转换,我如今只求宁静。我在人间有过妻,有过爱,有过六名儿女,而他们的结局都是死亡,我这时回镇,或者是不忍看我的儿女比我死得早……是人,是妖,分别其实不大,活一百年跟活五百年,相比於永恒的宇宙,实无分别,皆无法不朽。我们缘起於无,因缘际会便有了曲折变化,为那一个‘有’字争斗厮杀,到头来还是什麽也没有。千年过後,我俩也不知在何。如此一来,又有什麽好执着的呢?”

岩浚没说出口的是,就算洛桃华跟他说爱,他也无力再多爱一次。初恋夭折於他,同一个人却要他的心死灰复燃、再多爱他一次。好的,今天洛桃华爱他,十年後呢?百年後呢?岩浚经受了第一次打击,有庄雯跟孩子将他自泥沼拉出来,然而经过人间七十年日子,岩浚再也不容许生命中有另一个庄雯出现。他是妖,然而妖与人的心差不甚远,常人也不可能多次动情,他这顽石本就无情,如今动情两次,已如石上开花那般可贵,已经似要折他五百年道行,恐怕要再爱第三个人,已是千年道行之後的事。

与其再承受一次巨痛,不如挥慧剑、斩情丝。洛桃华乃性情中人,花妖本性多情,他又年轻,要再爱另一个单纯的人,有何难处。继续让洛桃华把时间花在他身上,不如由岩浚做一次绝情人。洛桃华这种年轻孩子,虽少时狂妄自大,然而现在连岩浚也看出他已收敛脾性,合该另觅真情人。

他想,他不值得洛桃华去爱,因为他无法全心全意去爱那人。此刻,岩浚看清自己同时是一个胆怯之徒,宁可全盘否定洛桃华的一切,也不敢再爱一次——在他否定洛桃华的爱情时,他已无法再自称得能爱洛桃华了。

林庶没有动摇,反而笑得一脸了然:“依我看,岩大哥只是在替自己找借口。你根本就不想成仙,不然便不会在言谈间处处透露寂寞或萧索之意。你只是不想再留在华主子身边,因为你再也经受不起打击,因此你强行平静自己的心,说服自己相信仙道,口里说不执不着,心里却……”

“亲亲老婆,难得有贵客来到,怎不知会我一声?”来人正是洛梢,他也随了林庶,穿着人间常服,气质斯文高贵,当年一头长发,现在只蓄到发尾碰肩。

一声“老婆”使林庶尴尬万分,气急败坏地上前要捂着洛梢的口,却被洛梢轻身闪到侧旁,拉起林庶出拳的右臂,以阴力一扭,林庶一阵痛楚,松懈起来便当着岩浚的面,被洛梢拉入怀中。

事实上洛桃华并没有守约,私下把一年之约的事告诉洛梢,便是希望多一个军师相助。洛梢在两名孩儿进房寻岩浚时,便已回到楼中,只是隐藏气息站於门外偷听。林庶为人没有机心,虽是常常被熟人所骗,但有时观人於微,竟将岩浚的心思一一道出。洛梢知道,若让岩浚太早醒悟自己的心意,反使他变本加厉地封闭自己的心,到时洛桃华要扭转乾坤,便难上加难,才出面打断他二人对话。

“岩大哥,我见你面带忧戚,还是早早回去休息是好。改日再和桃华一道过来,我把四散在外的孩儿都招来,让你见一见。”洛梢见林庶似乎还想继续讲仙道妖道的事,便说:“你别看林庶外表是个粗汉子,这几十年来好生养得很,随便碰几下就怀上了孩子,幸好我们洛族有的是财富,哪怕再有几十个孩儿从他肚皮中绷出来,还养得起……”

“给我住口!你都在说什麽!我不是说过永远不再生孩儿了吗?我不是说过几十万次要你别再叫我做老婆妻子娘子或亲亲吗?你总是如此,自己高兴怎样就怎样,耳朵都是装饰用的吗,从不好好听人说话!还有!干那档子事,我就要你用保险套,你怎麽老是中途就脱下来……”

岩浚在一旁看得傻眼,一来未听过洛梢说话如此轻佻,二来未见过林庶激动说粗话,当下想起刚刚叫林庶听洛梢的话,立时想收回此话,只是洛梢便在面前,而他们两夫夫渐渐吵得面红耳赤,一副要大干几发……不,是大干一架的样子,偷偷抱起睡着的细细跟小微,安顿到对面一间有小床的房,便悄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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