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桃华赤裸上身,将岩浚抱回辰龙楼。事实上,约在子时,下人都发了疯似的搜索洛桃华跟岩浚,怕洛桃华又像儿时那般出事。记性特别好的下人想起洛桃华当年在亥湖楼附近出事,当下结伴五六人去了那楼附近,却正正撞着他俩间的性事。
下人急忙回去向洛卿等权贵之士报告,洛卿脸色复杂地叫下人别上前惊动他们,就由他们去。既然有岩浚“看管”着洛桃华,自然不会出什麽大事。是以,当洛桃华於寅时才返回辰龙楼,也无人来迎接。他吩咐下人烧一木桶的热水,亲自为岩浚清理,再让下人为岩浚穿衣。岩浚在黄昏醒来时,身上已穿戴整齐,腰仍一阵无力,臀间倒是没有丝毫痛楚。
第一个来看他的人,不是洛桃华,不是洛卿,而是洛桃华的弟弟,洛梢。这洛梢也是一个容颜清丽的洛族子弟,但气质恭顺,与生性狂妄的洛桃华大为不同。洛梢一早听闻他们的事,又算得上跟岩浚一起长大,对岩浚无情爱之意,也有兄弟之情,老是劝岩浚放弃洛桃华。
“岩大哥,你这又何苦?大哥……大哥向来如此,跟任何人都能来。这次他恐怕也不是认真,再者,你们有了关系,日後岂不是更难分开?”
岩浚脸色一白:“怎地说得好似整个桃麋宫的人都知道此事?连你也知道?”
洛梢和盘托出,岩浚始知他二人昨夜之事,早已在下人间传得沸腾,其他洛族子弟,甚至是当家夫妇,也早已闻之。
“只望大哥经此事後,认真起来待你,日後迎娶……”洛梢忧心忡忡,还未说完,岩浚已打断他的话:“梢儿,”洛梢与他一同长大,感情亲近,私下二人以名字相称,岩浚又说:“这儿只我二人,我也不怕开门见山。我好歹是男子之身,再是下作,也绝不可嫁为人妻。至於华儿,我本来确对他有绮思,然而经过昨晚……我也只会奉他作主子。你不必替我担心,华儿素来喜新厌旧,独爱娇美女子,大概之後也不会与我再犯错事。只怕宫中流言太多,或许我向当家请求离开数年……”
“不可!”
岩浚未说完,洛卿便已掀起帘子入来。洛梢见状,先退出去。洛卿见床舖上的岩浚依然健朗,却神色憔悴,似乎也不是一天一夜弄出来的,实是廿年来洛桃华的精神折磨所致。洛卿席地而坐,与已坐起身的岩浚平视,又是重重叹息:“你照看我洛族子孙世代已久,如今我纵容顽劣长子来欺负你,确是……”
“洛当家,你也莫再说这事。”岩浚连洛桃华也未曾怨恨,又怎会怨恨这个一向待他如亲子的洛当家。事实上,他原来并非卑躬屈膝之人,即使对着洛卿,也因洛卿实际上年少於他,而以平辈态度待他。反而洛桃华这小辈,时常强调主仆之分,十几年来,久而久之,他才习惯在洛桃华跟前俯首称臣,彷佛他生来便比洛桃华卑下。
“你若尚记得当年我救过华主子一命,”从这时开始,当岩浚再称洛桃华为主子时,已再不是出於爱念而生的迁就,纯以名份作借口,拉远他跟洛桃华间的距离,他俩除了主仆关系外,再无其他,是以岩浚以前在洛卿面前称洛桃华作“华儿”,现在已改口叫做“华主子”:“便请你瞒着华主子,让我离开几十年,等他以後添了妻房,我再回来暗中守候你洛族子孙,也不枉当年你洛族祖先的提携。”
洛卿踌躇不已,心中万般不想岩浚离去。依岩浚的情况看来,昨晚之事定是洛桃华所逼,否则他也不会万念俱灰。这些年来,他这旁观者把事情看得通透,心知儿子分明是在乎岩浚才如此待他,岩浚阅历广博,理应能制衡洛桃华的脾气。眼看着狂妄的长子有机会改过,要洛卿白白将岩浚放走,是怎也不愿。
“这样吧,岩浚,你再给华儿一年时间。要是在这一年间,你回心转意,我便让你跟华儿成婚。你也别狡辩了,你若是对华儿无情无份,岂会为他牺牲几百年道行?想必你也不甘就此收场。”
岩浚被洛卿说中心事,苦笑:“如此,我亦不拒绝当家美意。只是,一年之期後,若我依然坚持离去,请当家也切勿食言,如能助我全身而退,那是最好不过。”
对於妖精,百年也不过像十多廿年般的时间,一年的日子更是过得快。日月如梭,转眼间一年之期已届。这一年间,洛桃华再也没有跟岩浚做爱,相反,他开始跟学院里的男性胡搞,有漂亮少年,更多的是像岩浚那类高大粗壮的男子。
洛桃华曾向岩浚求欢不遂,不屑地说:“分明是被我上过的货色,现在才装出一副高洁的样子,倒是已忘了当晚如何在我身下张开相腿淫叫吗?再高身价的花魁也比不上你那晚的淫荡呢……我洛桃华是什麽人,还用得着求你跟我好吗?”
那之後,岩浚又回复守门人的角色。更甚者,洛桃华将人带回辰龙楼里、他跟岩浚作息的房间里缠绵。岩浚闷声不作,出让床位,就在房门外单独坐着,有时也会想念孙蓁。他对孙蓁未至於有男女之爱,但毕竟有过那一夜,孙蓁的身影也在他底留下一个浅影,常想像,要是他能爱上孙蓁,而不是爱上洛桃华,现在也不用如此痛苦。
岩浚也问过洛卿何以坚持让孙蓁出嫁,洛卿只轻轻带过,说是洛桃华建议的。岩浚不无慨叹:“必是蓁儿那天说话过分,开罪了华主子。我虽然为她求情,但……”
“原来是你为了那女子求情……”洛卿说得带有余味:“若你那时没有这样做,华儿也不至於生气如此。”
岩浚已开过荤,再也无法清心寡慾,深夜也有难以外道的需求。他又不愿送上门让洛桃华玩弄,便趁每月唯一一天洛卿所赐的休息日,到人间的妓院寻欢。他所去的可不是洛桃华惯去的上流之地,而只是一间中等的妓院。中有花魁名庄三娘,闺名雯儿,她脸有破相,额侧有疤,然而脸容温婉,声色技艺、琴棋书画皆精,并不随便接客。
那庄三娘见得岩浚相貌标悍,身材高大,却谈吐温文,识见之广,非一般爱好吟诗作对的文士可比。又见这岩浚与一般急色鬼不同,头几次下来寻她,也只跟她谈历史、诗词、音律,全不牵涉到性事,言行间也无轻薄,终在某次见面,庄三娘把娇躯依入岩浚怀内,一记媚眼,暗送秋波,男女会意,便灭了灯,纠缠起来。
这事情无他人知道,洛桃华沉迷於学院中的漂亮精怪,似乎没放多少心思到岩浚身上。
由是,一年过去,岩浚向洛卿请辞。这次,洛卿再也帮不得儿子说话,沉重地问岩浚:“说起来,是我洛族待薄你了。你有何所求,尽管提出便是。华儿再胡闹,我也会控制情况,你大可放心离去。”
“华主子虽极讨厌我,然而……”岩浚明白洛桃华对他有种不明的占有慾,因而当时知道他跟孙蓁的事,理智全失。要是这次正面跟浴桃华请辞,他定必不允,故岩浚说:“我有一计,但求当家成全。三日後乃是我的休假,我会在那天离去。可是,为免华主子即日发现我离去而来寻我,我已拜托了一位兄弟扮成我这般模样,继续为华主子工作。等华主子哪日察觉到那只是我的替身,其时我已远走高飞,他再也寻我不着。”
“你想得周到。”洛卿为长子惋惜,这次,岩浚看来已是铁了心要走。
岩浚欲言又止,还是俯伏在地,说:“我自当年舍了道行,法力低微不少,请当家帮我那兄弟施行法术,以期瞒天过海。另外……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便是请当家将桃月链暂借给我,日後定必奉还。”
那桃月链是洛族世代相传的宝器之一。外表看来,是一条锈迹斑驳的项链,链身仿桃枝形态,中央挂了一个半月形吊坠。相传一位上古神仙把法力注入那月形吊坠,只要任何妖精戴上,即便是玉皇大帝也无法感受其妖气,妖精如同落入凡间的普通人。
洛卿脸色一变,并非舍不得借,而是一旦借了出去,投身人间的岩浚便如落入茫茫大海的一滴水珠,大罗神仙也寻不着,而洛桃华也别想再见到他了。
可是,洛桃华有错在先,将一个深爱他的男子伤害至此,洛卿心知,再勉强岩浚跟他在一起,也是徒然,最终还是应允了。
三日後,在无何有之镇与泰山交界处,洛卿为岩浚带来的兄弟施了个咒术。那兄弟名作林庶,是一只田鼠妖,道行不过五十年,已能化作青年男子之姿,作短打下人装扮,长得面目普通,身材黑实,只是沉默寡言,不晓得跟女子相处,故至今仍无情人。
林庶为人无机心,是岩浚在宫中交情最好的男性友人,也知晓一切岩浚的举动习惯,要他作他替身,是最合适不过。
“林兄,你这装成我的模样,可能一装便得装十多年。你是当真没有情人?你也知,我跟华主子的关系……万一他真的把你当作我,要你跟他行那事……”
林庶木然说:“不打紧。这多年来,华主子对你冷淡无情,我看在眼内。我单身一人,了无牵挂,如果华主子真的拉我去……我自会奋力反抗,但不幸成事的话,你不介意才好。”
岩浚想笑也笑不出:“华主子的事与我无关,你看着办,辛苦你便是了。”
洛卿将林庶化成岩浚的模样,又亲自替岩浚挂上那桃月链,这链子只有法力高强的妖精跟佩戴者本人能解。岩浚一分钱也没要,只带着自己多年储下的工钱,单肩挂起包袱,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无何有之镇。
可是千算万算,岩浚这看似滴水不漏的计划,不出三日便破了。其一,他看轻洛桃华对他的理解。就在他走後翌日,洛桃华如常要岩浚侍候,那已经是由林庶化成的岩浚。在洛卿高强的妖力下,林庶表面上也散发着岩浚独有的山川灵气,可是洛桃华总觉心神不灵,找机会强吻了“岩浚”。这一吻便露底,林庶的气息与岩浚殊为不同,天底下也难以找到像岩浚这般,由泰山巨岩花四百年时间所修成的妖物。
洛桃华震怒之下,解了林庶的法术,看见林庶的真身,冷笑起来,将林庶交给了洛梢,任凭处置。
这也是岩浚没算到的地方。原来林庶骗了他——洛梢早就看中林庶,设计强占了他的身子。林庶对洛梢也有情意,可是怯於身份门第,又觉这桃族尽是洛桃华那类花心之人,便只将情意埋於心中,就等着洛梢哪天对他生厌,但洛梢一天比一天缠他,绝无放手之意。碰巧岩浚找他当替身,又有洛当家的助力,便想借此机会避开洛梢。哪知洛桃华识破计谋,半是报复似的在洛梢面前加盐加醋地说了一番,硬是说得像林庶勾引他一般。
林庶起初解释说他只跟洛桃华有过亲吻,可洛梢只阴沉着脸,什麽也听不进耳,林庶後来也烦闷了,赌气地说:“是是是,是小人勾引华主子,梢主子高兴了吗?反正小人不管说什麽,您还是听不进……”
洛梢抱起林庶,凭空消失,约过了一个月後才回来。他强把林庶抱到西王母娘娘的寺庙前,不知用了什麽手段,逼得林庶和他诚心参拜,还在殿上交合,不久林庶便有了身孕,被逼着半是无奈、半是甜蜜地出嫁。
相比洛梢情场得意,洛桃华烦了洛卿很长的一段日子,洛卿也不肯说出岩浚的去向。
“华儿,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连我也不知岩浚去了哪儿。”洛卿若有所思地说:“我只知他在人间界,或许跟人成亲了也说不定……”
“胡说!”洛桃华一反平日懒散的形象,竟激动出言,过後才装出镇定的样子:“以爹的妖力,怎会连一只妖精都找不出来?除非你连桃月链也借给他……”
洛卿一笑,洛桃华自知不幸言中,脸色一沉,竟不顾礼仪,拂袖而去。翌日起来,他打定主意忘掉那块大石,回学院勾引不同美貌妖精寻欢,硬是忽略心中某处的空洞。他想,以他洛桃华的家世外貌,又岂会为了一块平平无奇的岩石思念辗转?感情只属於愚昧世人,他们妖精寿命无尽,区区十几廿年的相处,也能随年月,而变得愈来愈淡,像沙上的字,风一吹便散。所以他才讨厌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