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探轮回盘内的虚空,丁无目也没有几成把握,短时间要开启轮回盘不容易,难怪况天佑等人想再借助他的天眼。丁无目站在大轮回盘前,心想这是地府的上古神器,自有混沌便已存在,是万物的必经之途,他一人之力恐会迷失混沌,於是此行也请掌门一道来助。
流星见他神色,忙道:「丁师父,我明白这是强人所难,如果没有极大的把握,还是别探了,我们另外再想办法就是。」
「难道你们还有其他办法可想吗?」流星回答不出,神情已显棘手,丁无目苦笑,转身对众人道:「我承认此行没有多大把握,所以我请掌门师弟来助我一臂之力,我试试能探多少,尽力而为。若有危急,掌门师弟会立时助我收眼,因为不知会面对什麽,你们听他吩咐就行。」
冯华脸露忧惶,师兄会想借助外力收眼,此话一出非同小可,可想而知他心中有多忐忑,只是不愿显露罢了。他匆匆往前一站,劝阻道:「师兄,此行还是我去......」
「你是我通天门掌门,倘若出事,你要我怎麽面对门人?不用再劝,我心已定。」丁无目厉目一驳。
况天佑愧道:「丁师父,对不起,如此危急之事应当是我们去,却要劳烦你......」
丁无目大手一拦,笑道:「够了,干嘛个个摆出出殡的嘴脸,我还没死呢。别再说没意义的话,要谢等我安全出来再谢,都在一旁稍安勿躁。」
丁无目很快盘腿而坐,再不给众人话别之机,否则听多了,他也以为自己将有去无回。冯华见他入定,也随即在他身侧盘腿而坐,只吩咐众人在丁无目身前燃香,香必须燃着不断,直至丁无目安全回来。天眼一现,很快进入轮回盘,丁无目四顾瞧着,此处根本不是混沌,很快认出自己进的是修罗道。四周红似火,修罗骁勇善战、易怒好斗,绝非久留之地,否则将生危急,连忙退出。
这次一进是畜生道,眼前尽是飞禽走兽、蛇虫鼠蚁,也因数大反而可怖,丁无目匆匆又退,心中却已想着,难道自己的天眼修为望不及混沌?他暂出轮回盘,闭眼只道:「我望不到虚空之界,我的天眼修为不足,只能望及六道。我仍会再探,不过你们也得想法子助我进入混沌。」说毕,天眼再度进入轮回盘。
此话一提,众人顿生愁苦,就是因无法开启轮回盘,才会厚着脸皮借助天眼,一时间又怎麽想得到办法。大夥苦思,流星更是与转轮王低声商讨,试图找到不藉业力而运转轮回盘的方法。业力本就是运转轮回盘的驱力,换言之,轮回盘有掏尽业力的本事作为动力,再将魂魄引进所判的六道之一,这是无法动摇的限制。
天棠默然不语,那次他望罗宇苍的灵界,头一回有机会窥视命运,自此就不断揣测天机的用意,大夥会如此惶恐,就是无法知己知彼。天棠心想,如果天机不能打破轮回盘的限制,那他藉助的应当也是业力,问题是他如何寻得这麽多业力开启轮回盘──天棠倏然一惊,命运就是业力!
命运背负着许许多多人的业,注定一生,开启轮回盘对他而言,根本是稀松平常。
天棠忙不迭开口:「流星叔叔,地府何处业障最深?」
转轮王抢道:「当然是阿鼻,那儿数不清的怨魂,业障秒秒积累,不是轻易就能化解,要不地藏何以发愿要清空地狱呢?」
天棠心跳加剧,颤颤道:「敛神术哪一层可以背负业障?」
「你想做什麽?」流星暗暗惊疑。
「是不是第三层?」天棠目不转睛瞧着流星,「那时舅舅带我入阿鼻取下镇龙刀,你曾自告奋勇,但舅舅说你修为不足,可见你心知自己已可面对业障,却还无法背负。流星叔叔,第三层是什麽?」流星惶惶不敢回答,数月相处,他明白自己这一回答,以天棠性子与担忧地藏之心,肯定不假思索就要尝试。
冯华代答:「是破心。成仙九层第三层修的是褪我,这个我指的是小我。第一层的不动修的是定心,第二层的观微修的是敛心,第三层的褪我修的便是破心。这前三层只是根基,脱胎换骨的基本,只要成功修练这三层後就将进入磨俗,也就是你将进入『千劫』。我已经听师兄说过,地藏正助你修仙,你在短短时间就将迈入第三层,灵性果然非同小可。不过你最好仔细考虑,如果修练成功,千劫可不是区区小劫。」
况天佑忙道:「天棠,好好的为何问这个?」
「因为我相信,天机能轻易开启轮回盘,就在於他继任天书後,就得背负世人的业障!」
流星郑重道:「天棠,不可以,你第二层观微还不算修成正果,贸然要跨绝对力不从心,危殆骤生。」
「流星叔叔,我并不在乎修不修仙,但这一年来跟随舅舅,也受你潜移默化,虽还无法担业,却已为世人的苦痛而苦。」天棠郁郁不已,双眼垂了下来,「我一人之命大不过苍生,地界不能没有舅舅,六道众生有舅舅怜悯,世间才能更添生机。现在我们就差一步,丁伯伯也正等着我们助他进入混沌,所以我已决定尝试。」流星听言,无奈已叹。
「天棠......」况天佑愁苦,频频摇头。
「爸,就如你说的,每逢大劫从没想过有命回来,也因为你跟妈注定要携手化劫,所以肩头才感沉重,现在我也是一样。」天棠目光坚定,也锁得况天佑一时难以劝阻,他再不想给众人挽回的机会,扫过大夥神色,「流星叔叔,就请你陪我去阿鼻一趟吧。」
况天佑倏然抓紧天棠的手,意在留住他,天棠朝父亲一笑,拨开手後已走去流星身旁。流星大为惭愧,这趟前去,他也明白地界有多对不起况马二人,他凝重望着况天佑,保证绝对会守护天棠的安危,随後领着天棠离开。况天佑垂下头来,纵使他夫妻一意盼给孩子平淡安宁的日子,但他们的肩头却已注定要扛下苍生。
天棠细望阿鼻极阳之火,那次深入阿鼻,是有舅舅守护,如今情况已大为不同,心中若无恐惧是不可能。他头也不抬问道:「流星叔叔,这第三层的褪我你正在修练,要义是什麽?」
「敛神术每一道是逐碁修练,先是心定而後心敛,随着才是心破,第三层的就在於『破』。换句话说,这一层层修来就是攻心,你能心不动,尔後就能收心,最後才有办法无心。但无心是最困难的,我面对业障,总无法有效无心,业障会攻你最弱的一环,让你的心久悬不放。若不能放下,随即会耗弱你的敛心,很快逼你动摇,这一动,你便与业障同堕。」
流星接着又道:「我修练若干年,只能面对少许业障,背负少许,我不赞成你这麽做,地藏命我伴在你身旁,没有一丝意思要你速成。」
天棠凛然道:「这不是速成,而是大愿。舅舅发下清空地狱的大愿,何尝不是速成,他肯定明白业障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化除,不是自身修为就能尽数背负,但他依然面对,坚定速成,因为众生的沉沦已等不及舅舅能背负无尽业障。他在行愿心中褪我,从他发愿的那一刻,就是无心。」
流星眼眶已湿,心中生敬,他终於见到地藏说的,天棠的双眼能收拢人间,那双明眸坚定望着阿鼻,印出的却不是阿鼻火势,而是众生苦相。他还无法背负业障,但天棠一年间修来,回回教他刮目相看,或许能解除地藏危急的人只有天棠了。流星立即取出红绳铃,一端缠在天棠手腕,一端缠上自己。天棠已明白他的用意,流星终於答应让他尝试,很快盘腿而坐,静待吩咐。
流星郑重道:「天棠,这次再入阿鼻已非当初,身边再无人能守护你,这红绳铃会传达你的危急,无论如何都不可卸下。你若大功告成,只须晃铃三回,我会立时拉你而出。我这端也能轻易感应到你的情况,只要铃声杂乱急促,不管你留与不留,我一样会拉你回来。」
天棠点头,闭目而待,流星强忍忧虑,终於取魂,排入阿鼻。一入阿鼻,天棠立即动摇,他果然小看无间地狱,这次没有舅舅在身边,实在万苦难言。流星也诧,天棠甫一进去,红绳铃立时铃声杂乱急促,他不做二想,匆匆拉回天棠魂魄。
天棠返回肉身,身如火烫,这烫无法贴切形容万分之苦,早已胆颤频抖,恐惧得说不出话,神色大显苍白。这才须臾,天棠就受不得,已是匆匆想着,原来舅舅发下这大愿,无我之心是这麽强烈,自己光是嘴上说说,这份愿心又怎比得及舅舅。
流星见状,凄涩道:「天棠,没关系,不用试了,你有这份心意已经足够。我们先返回他们身边,丁师父可能已进入混沌也说不定。」
天棠徐喘半晌,坚定摇头:「不,是我的心过於轻挑,我要试。再送我进去。」
「算了,太危险──」流星急急劝阻,这时见天棠抬起眼来,苦中带伤、伤中带怜,怜中又有威势,顿时吞话回肚,「我知道了,我再送你进去。」天棠又入阿鼻。
此时天机在一旁抱胸观看,安静、透明,就似空气。没一会儿,寂灭从後走了过来,恰巧瞧见天棠进入阿鼻,站在天机身旁道:「你叫我下来看戏,就是看这出?」
「我以为你会有兴致,所以才让你一块来看戏,没想到,你反应这麽冷淡。」天机颇带兴味瞧他一眼。
寂灭低头一笑:「我倒以为你对复生有兴致,没想到,看来你挺关心天棠。」
「不差这点时间,我就是好奇况天棠能不能安全出来,难道你不想知道?」
寂灭道:「他是个特别的孩子,做为寻常人最是平淡而不起眼,不是参天巨木会让人抬头肃望,他就是一颗石,纵是踩过也不教人放在心上。不过这颗石是还没经过雕琢的玉华,得磨。我并不想知道他能不能出来,我只想知道,他能不能留下。」
天机微笑道:「果然是爱之深责之切,光是你这番话,你对况天棠的安排就比我想得深。既然你不想见识他能不能出来,我们也没留下的必要,走吧。」
「你先走吧,我还想留下。」
天机道:「你不是不感兴致吗?」
「我感兴致的,是他有多少自觉。」寂灭微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