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在他身旁依偎太久。
我穿上上衣,坐在他的地上。
「谢谢。」他说,轻轻的摸着我的头。我没有回头,因为他还赤裸裸地躺在床上。
他受伤了,记得吗?
「谢什麽?」我有些不好意思。刚刚的温柔他似乎还保留着。
「谢谢你今天帮我,谢谢你今天接到电话第一时间冲过来,谢谢你不介意我……」他停了下来。
「那……可以告诉我吗?你刚刚还欠我的回答?」我说。感觉到手心暖暖的从他那儿传到我的头顶。
但是他收了回去,连话,还有手,都一并收了回去。
似乎又陷进了自己内心不知道多麽难以捉摸的深处。
这时的他感觉好……悲伤。
而我却好像被抛到了外头一样。
他的外头。
我尝试着想要强行突破,但那到枷锁坚固的超越了我的想像。
我以为我可以进入他的世界,即使在门外徘徊也好,就让我在你的门缝中让我尝试着窥探你的伤痕也好。
但那道枷锁却还是坚固的超越了我的想像。
他是怎麽让自己封闭在那麽坚固的牢笼里的?
「是吗?我懂了。」我轻拍着他的额头。
「早点休息吧,明天多睡一会,我为帮你请假。」我说,开门,离去。
他有他不想说的。
也许我也有我不想听到的。
我不想逼他,但我实在太想要了解他的一切,我希望,他心中的伤痕能够由我来抚平。
我真心希望能够让他敞开心门的是我。
但他总是将我狠狠地抛在外头。
我实在不懂他所谓的喜欢是个什麽样的喜欢。
就如同我不懂我对他的爱是个什麽样的爱,竟然可以爱得这麽无可自拔。
无可自拔。
居然用了这麽文青的成语。可是却那麽的贴切。
四月的风,清凉的总是那麽的不甘不脆。带着点阴霾,带着点阳光,带着点小雨。
是谁该死的没把阳台的落地窗关上?我很想起身去拉上,但双脚却很诚实地站在原地,要是那股无力感。
刚刚的踏实感觉好像做梦一样的消失了,让我忘了醒来前到底做过些什麽。
我偷偷的靠在他的门外,很想敲敲门,问他:「我可以进去吗?」
但我不敢,我始终只能偷偷的接近门外。
*******
在他受伤後的第三天凌晨,他的「男友」气呼呼地闯进他房里。
当时我正在门外。
然後只听好几声碰撞之类的声响。
乓当!
门被踢开了。
男友脸上莫名的挂了彩。
原以为他会恶狠狠地瞪我几眼在离开,没想到他好像「不小心」看到我一样,迅速转身,离开。
我赶紧进门。
他还躺在床上,不过脸上却也莫名其妙的受了伤。
「没事吧?」我迅速检视他身上原本受伤的部位,之後在瞧瞧脸上的新伤。
「……没事。」他说,看着门外,然後舔舔嘴角上的血。
「怎麽没事在吵架¬¬……大半夜的,我帮你擦药。」我起身,走向我房里拿了灌凡士林。
「我们没有吵架。」他见我进了门才说话。
「没有吵架乒乒乓乓的。」我用中指涂上点药膏。
「互『猫』了一两拳罢了。」他说。
「……幼稚,当自己是国中生啊?」我用力的按了下他的嘴角。
「……」不语,只是稍微露出了痛的表情。
「都伤成这样了还可以打人啊?」我说,用剩余的药膏在他手上、腿上的伤处也涂了些。
「……」依旧不语,任我摆布。
「没事就好,早点和好吧。」我起身,正要关门,却发现门栓稍微被踢坏了。
「……」还是不语。
「早点睡吧。」我说,尽量将门关上。看来有人的押金是拿不回来了。
那之後一个礼拜,男友还是上门了,不过这次手上多了一个探病用的便当盒。圆筒形装鱼汤那种。
看来是和好了。
可是,总觉得还是有些疙瘩在。
接下来,四月很快的过去了,五月偷偷的来了。
对於学生来说,规律的生活总是让人记得今天是几月几号,却不会注意到明天是哪年哪月。
这一个月来,飞云的伤势渐渐地复原,去学校的次数也多了。
照顾他的时数变少了,自己的空闲时间也多了。
等到他不用柱拐杖走路後,男友登门的次数又更频繁了。
但每次都对我视若无睹。
也再没有「不小心」瞥到我了。
日子似乎也回到了从前的日子,就在他渐渐不在需要我帮忙之後。
变化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变化,我和他之间,还是跟以前一样。
或许对他而言,跟其他人做爱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的理所当然吧?
那我呢?
我不觉得自己是个随便的女生,至少现在不是。
我当然是因为喜欢、因为爱才会想跟他……真是的,少了到他房里的理由之後就变得十分烦躁,好像做什麽事情都提不起干劲,身体却闲不下来……学校、社团、兼职等等好像去了也只是例行公事一样。
而此时此刻,我很想趟在床上静静的呼吸就好,心跳却越来越剧烈。
因为此时此刻,他……他们,就在我对面房里。
「干……」我尽量不粗鲁的骂脏话,然後我的天花板就这样被我淑女的干ㄍㄧㄠˇ了一番。
「干!对啦!有了那婊子!我就可以踢到一边了?」突然,对面传来吼声。
「……幼稚……好……」飞云的声音也微弱的传过来,但他似乎还是很冷静的轻声细语,以致我只能听到只字片语。
「马的我幼稚?从小到大你除了说我幼稚之外,还有没有新哏?」吼声依旧。
乓当!门又被撞开了,上星期才找人修好的说。
「门有没有欠你。」他的声音清楚了,但我还是听得很吃力。
「对!是你欠我!」看来他似乎没有他的体格那样的稳重。无理,是我就不会这样对他别扭的大吼。
沉默、沉默、沉默。
过没多久,似乎还有些动静。
「……」接下来,他说的话我只听到声音,却辨识不出言语。
「……」两人细碎的对话。
我偷偷的爬起,虽然我将自己锁在房里,却好像在偷窥般的匍匐在门上。却听不见有什麽对话,细碎的声音,却辨识不出言语。
「你爱上她了?」
「没有。」
「骗人,你看她的眼神跟看着姊姊的眼神一样。」
「……你累了,早点休息。」
「你爱上她了。」
「……」
「为什麽只反驳一次?」
「……」
「你爱上她之後,我怎麽办?」
「……」
「姊姊怎麽办?她不是姊姊!你看清楚!」
我打开房门,飞云瘫坐在他的门边,脸上又挂彩了,而他的男友跨在他的身上,手却指着我……
「……」飞云微弱的撑起自己。
碰!
我不知道发生什麽事了,但男人在我回过神的那一秒已经靠在墙上,嘴角瘀青,就在上次受伤的同一个地方。
飞云一跛一跛地往楼梯间出去,走下楼,消失。
我很想追上去,但他的周围似乎都被什麽东西包围一般,让人无法靠近,我也觉得我一接近就会窒息。
他感觉很无助,却又无法令人接近,他孤单的好绝望……
为什麽他总是那样,总是可以好像没事一样的与人对话对话,但不知不觉中,神情里却偷露出藏着不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而一转身,他的背影都充斥着出卖他的孤独,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人吗?
不知道为什麽,他的身上总是散发着让我忍不住想要靠近的气味,魅力?应该这就叫最魅力吧?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母性过剩的人,毕竟回老家的时候,我都不曾照顾过年幼的表弟,顶多带着他们出去散散步,但也都是任由他们在路上乱跑。
可是不知道为什麽,看到飞云,我总是想要抱抱他,问问他最近如何?吃饭没?
看到倒在地上哭泣的他也一样。
「你没事吧?」我总算鼓起勇气与他对话。
「……」他看了我一眼,但好像看见了什麽不该看的东西一样,转过头去。
「会不会痛?」我看着他的侧脸。
「……」他好像又偷偷地看了我几眼。
我走回房里,拿出那罐凡士林,一出房门,他已经起身了。
「欸!擦个药再走?」我摇晃着手中的凡士林。
「……」他看了看我。
也不知道怎麽搞的,我从不觉得他是个讨厌的人,即使他从没正眼看过我,或着在我面前说过半句话,总认为,我们是不是在哪边见过,或着发生过什麽事。
并不是少女漫画中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是一股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为什麽吵架?」过了不知道多久,我们坐在公园里,中间隔了一袋7-11买来的啤酒。
我们好像在没有对话的默契之下一起下来、然後走进超商、然後随便的抓了些老牌啤酒、然後结帐、然後走到公园、然後坐下。
「……」他没说话。喀擦,嘁……
「因为我吗?」我也同样拿了罐袋子里的东西。喀擦,嘁……
静谧的路灯下,好想只剩我们两人,在公园的正中央,两旁走过的人、狗、猫咪,都好像很忙一样的经过。
静止的似乎只剩我们,还有7-11的袋子。
「对不起……」我悄悄的道歉,虽然不太清楚自己为了什麽道歉。
「不要……为了你不曾做过的事道歉。」这是他第一次跟我说话。
「……」我很惊讶,我还以为他会喝完那袋酒,然後一语不发。
「你只是……爱上飞云,然後让飞云爱上你,这谁也控制不了,尤其你……」他不说话了,然後跟飞云一样,像是陷进了什麽泥沼一般,看着地板,却望着过去。很深很深的过去。
我看着他的侧脸,那是一张悲伤的表情,但我却感觉那是如此的深刻,好像有什麽我应该知道的事情,正等着我去探索。即便从他口中得到的任何字句都是奢侈的要求一样。
他不再有任何动作。
「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麽事吗?」整个城市沉默了有一个多小时那麽酒,手中的两罐啤酒都退了冰,那塑胶的袋子里外有都是水珠。
他的眼神似乎是被什麽拉回现实世界一般,甚至可以感觉得到瞳孔的缩放。
就这样,他那可怜,却又好像得到救赎的眼神一直看着我,我到现在还是没有忘记。
他从後裤袋里拿出皮夹,然後在皮夹的最深处、最深处,拿出一张相片。
「这是……我姊姊,飞云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