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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下着少见的冬雨，雨水和乌云让整个高雄更显得哀伤。坐在音乐教室里，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到窗户外细雨织成的朦胧薄纱上，迳自发呆起来。
「下一组，张凯枫、江舒瑜。」
听见凯枫和舒瑜的名字，我才回过神来，看着从森一身旁走上台的凯枫。凯枫和舒瑜恰巧音乐表演同一组，而我是和何彦纶。当我看着他们两个的身影一起在钢琴前坐下来，默契的开始一段四手联弹，胸口不自觉的感到一阵束缚。
从前奏到主旋律，那逐渐加快的琴声，就像在我的心上系着一条绳子，一点一点，慢慢的拉紧，到最後一课，他们结束演奏的瞬间，彼此之间的眼神互动和自信的笑容，将那条绳子拉到最紧，束缚的我甚至快要无法呼吸。而台下大家不同於其他人演奏时的掌声，突然之间，我觉得台上耀眼的凯枫和舒瑜似乎和我存在於截然不同的世界。
当我的视线对上凯枫投来的温柔目光，酸楚涌上眼眶，一种距离的悲戚袭上。我以为自己会就此无助地掉下眼泪，但我没有。只是一股莫名的孤寂感就此笼罩着我。我撑起浅浅的笑容回应凯枫，但目光却怎麽也无法只专注在凯枫身上。舒瑜脸上的笑颜，在我的眼里不知怎地变得好刺眼。
明明，凯枫注视的人是我。明明，他爱的人是我，我到底在不安些甚麽？
「怎麽了？」身边的何彦纶小声的在我耳边询问。
我有些错愕的回过头看着他，「甚麽怎麽了？」
「你的表情怪怪的，身体不舒服吗？」何彦纶认真地看着我，那个眼神让我想起之前在保健室凯枫看着我的样子。而那一天在操场，何彦纶似乎也是用相同的眼神看着我。
又是那种让我心烦的目光──我下意识的逃开。
「没有，」我低着头假装认真准备等等要表演的曲子，「我没事。」
似乎察觉我的刻意闪避，何彦纶没有多回应，随之也将专注力放到桌上的乐谱上。
消失了许久的尴尬气氛，从那个注视开始，又回到我们之间。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这种打从心底的排斥是为了甚麽？
心思完全无法集中的情况下，我和何彦纶一起结束了准备好的曲子。我吹长笛他弹钢琴的组合，演奏完之後，我丝毫没有任何松一口气的感觉，反倒更加烦躁。我知道，即便是已经学了五年的长笛，但我的表现一定没有舒瑜亮眼。不甘心的情绪全然涌上，即便凯枫在台下给了我肯定的笑容，我也开心不起来。
我到底怎麽了？完全不需要在意的事情，我却完全失去了平常的冷静。
音乐课一结束，凯枫还没跟我说到话就拉着何彦纶离开教室。
「森一，凯枫他们要去哪？」我指着他们的背影，看着在一旁等我的森一。
「凯枫说要去一趟学务处，请假之类的，怎麽了吗？」
「没什麽。」
「没事就好，走吧。」我们并肩走出音乐教室，森一握紧手中的资料，半晌，突然凑近我的耳边。
「子涵，我决定不交出这份资料了。」他将手里的纸递给我。
我打开成对半的资料一看，上头导师签名的栏位依旧空着，任何转学程序都还没开始。「那很好啊，但是你怎麽跟你父母讲？」
我将资料传回给森一，开心之余不免对他的决定有些担心。我知道父母的立场，他们有的时候会忘了思考孩子们的想法，自顾自的安排自己以为是对的方向。我们家里，也是这麽一回事，所以我很能明白森一的感受。但和我不同的是，森一这一回决定的是反驳。这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不，应该说从来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情。
因为我不知道我到底可以干嘛，我拿甚麽条件去和妈妈谈，因此我只能乖乖地顺从她的话。尤其在爸妈离婚之後，国中三年的时光，我几乎没有自己决定过任何事情，除了和禹辰交往的事情以外。
「就老实地说阿，说我不想去考甚麽第一志愿，现在根本不是学校的问题，就算我去念第一志愿也不会改变一切阿。我一样不知道自己擅长的是甚麽。」森一的话很沉重，那是一种对未来迷惘的烦闷，但他的语气却把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根本不需要去多做甚麽改变一样。
「你都不害怕吗？」我忍不住问。
「害怕甚麽？」
「未来阿，这样继续下去又怎样，我们一样傻傻地念书，但未来根本不知道我们会属於哪里。」
「不知道，我没有想那麽多，反正念就对了，总是会找到自己擅长的吧。下学期的分组我也想过了，就去第三类组吧，我才不相信有甚麽我做不到的事情。」森一将那张纸摺成四等分放进口袋，一脸自信的模样说着。
「那真正想做的呢？」
「我相信我没有甚麽事情是做不到的，当然擅长的一定要做到比别人好。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最擅长甚麽啦。」他转过头向我灿烂的一笑，「但就这麽简单，都听他们的话走到这里了，这次总该让我自己决定一次吧。」
那一瞬间，总觉得森一的身上散发出我从来没有注意过的亮光。距离感再次袭来，一样是高中生，一样是听着父母的话走到现在，一样对未来毫无想法，但森一却用自己的方式真实的生活着。为自己勇敢一次，这是他为自己做的事情。
那我呢？我想要用什麽样的方式在这种教育体制下生活？突然惊觉，我似乎没有为了自己的未来认真决定过任何的事情。但，我又能够做什麽选择？我没有选择。想做任何决定违背的妈妈安排的路线，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她不可能会接受我的想法。这是早就知道的答案。
所以，看着森一，燃起一股羡慕的心情。因为，我没有选择。
放学前最後一节是体育课，一整天我觉得很多事情都似乎隐约之间在改变着。而这一天的课表，和凯枫受伤那天是一样的。这样的巧合让我更加心不在焉，总觉得好像有什麽事情要发生。或许是我太爱瞎操心，但这种不安全都是因为他们今天的所有举动太不寻常了。
早上外头的雨下的磅礡，何彦纶脸上的扑克脸莫名其妙的变成一副哀伤的神情，上课也不像平常那麽认真，偶尔我看向窗外的雨，烦恼着什麽时候才会停时，就会发现何彦纶的目光也停留在绵绵的雨上。或许从侧面看可能判断错误，但总觉得他不是像我这样趁机偷闲一下，发呆或想着一些很琐碎的事情，而是直盯着看，像是在沉思一般的看着。
中堂下课，我一个不小心在他的座位前弄掉一整叠的学习单，他看了我一眼，立刻默默的弯腰帮我一起收拾。但当他拿给我收好的学习单时，看着我的眼神却让我感到相当在意。近似於悲伤孤寂的注视抓住我的目光，他却又很快的别开，连让我完整的说声谢谢的时间也不留给我，迳自的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显得比平时更加冷漠。防御性的竖起所有的尖刺，想拒绝身边所有人关心的样子。何彦纶和凯枫的互动也从音乐课之後，变成了零。我问了森一，凯枫和何彦纶是不是吵架了，他却只摇摇头说了一句：我也不清楚。
一整天我几乎都待在教室，凯枫却和平常完全不一样。身边少了他的声音，却还是看见他和舒瑜腻在一起的身影。我静静的待在位子上看着这一切，森一和往常一样在身边不停的碎念我的没有警觉心。我想，应该没有任何人发现──我的不安。
我不是完全不生气，只是我不晓得该怎麽去跟凯枫讲这种事情。爱情最重视的就是信任，我没有任何理由去干涉凯枫的交友，就像凯枫也不会特别干预我和何彦纶很好或和森一几乎天天黏在一起。这是我一直秉持的原则，只要还爱，就要学着相信。
但，现在我的心却动摇的比过去的任何时间都要剧烈。不安的束缚感在胸口蔓延开来，越来越在意凯枫和舒瑜，还有何彦纶反常的表现。
看似平静，但在我的眼里却感觉很多事情正在崩坏。
「子涵，可以陪我去交个假单，然後我们再回来拿书包吗？」我拿着羽毛球拍，语帆突然拉着我问。
「好，你等我一下喔。」我回头跟正在做挥拍练习的森一说一声後，跟着语帆先到学务处一趟。
「子涵，你还好吗？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语帆突然的问题让我有些惊愣，「没有啊，怎麽这样问？」
「音乐课的时候就觉得你怪怪的，在台上连笑容都没有，还想说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语帆担忧的看着我。
我尴尬的扬起嘴角，努力挤出一点笑容，「没什麽啦，只是觉得今天很多事情都很奇怪而已。」
「和凯枫吵架了吗？还是彦纶又说了什麽？」
我睁大眼睛讶异地看着语帆，「我真的有这麽好懂吗？为什麽只要心情不好不管是谁都猜的道原因啊？」
语帆停顿了一会，脸上露出溺爱的笑容看着我，「谁要你是林子涵。」
「啊？什麽意思啊？」语帆的回应让我更加困惑，但她来不及继续回答我的疑问──我们刚好走进学务处。
喊了报告完毕之後，语帆笑的更加开心，而我的眉头却锁的更紧。
「你真是可爱，」她拍了拍我的头，「别想那麽多拉，这才是你可爱的地方啊，很单纯、很好懂并没有什麽不好。」
「是吗？为什麽我觉得这样好像我很笨一样。」
「不会啦，这是可爱的点。所以，你今天在烦恼什麽？和凯枫吵架了？」
我愣了半晌，最後决定向语帆坦承一整天的不安。「没有，我们没有吵架，只是不知道为什麽他和平常不太一样，好像有种刻意躲我的感觉。今天音乐课明明感觉还好好的，他和彦纶两个人下课一起离开回来之後，两个就都变的怪里怪气的。」
「子涵，你喜欢凯枫对吗？」
语帆收起方才的笑容，突然认真的问了我这样的问题。一开始，我有些愣住，心里挣扎着和凯枫的约定，以及整天的不安。或许，在面对要好的朋友时，这种事是无法隐瞒的吧。不管是凯枫对彦纶和森一也好，我对语帆也是一样，即便什麽也不说，他们始终会察觉到。
「我──」
「太好了，凯枫我们是最高分！」我还来不及回答语帆的问题，眼前的景象震慑我的视线，传来的声音让我一瞬间脑袋全空白。
「子涵，」语帆的声音担心的唤，「子涵？怎麽了？」
我无力去回答语帆，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要用什麽样的表情去面对。直到她伸手触碰我的眼角时，我才发现，我早已做出应对的表情。
我还来不及拉开语帆替我抹去眼角泪水的手，一股力量将我拉走。
「放、放开我，」我奋力的挣扎，想甩开何彦纶的手，「何彦纶，放开我。」
「彦纶，」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回过头，心却更加疼痛，「子涵不是都说了放开？」
凯枫停下脚步，视线直直地看着何彦纶。顿时，他们的表情和平常判若两人，严肃的模样是我从来没有看过的。我不清楚他们的眼神达成什麽共识，半晌，何彦纶抓着我的手慢慢松开。
「抱歉，我先走了。」
何彦纶躲开我的视线，走过我和凯枫的身边，头也不回的朝放书包的位子走去。又一次，我看着他的背影。和平常的冷漠孤傲不同，更多的孤寂笼罩着何彦纶。
我跟在凯枫的身边，从操场到车棚的路完全是静谧的。我不知道要说些什麽，而凯枫似乎也不打算问我什麽。是他知道自己做了什麽事情？还是他在思考怎麽向我坦承一些事情？然而下一秒，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完全不在我的意料之中。
「子涵，刚刚，」他停下脚步，声音异常的小，「刚刚，怎麽了吗？」
「什麽也没有。」我躲开他的注视，心却在翻搅着。
彼此之间再次陷入漫长的安静，直到解锁的声音划过我们之间，凯枫才又一次的开口。
「子涵，以後你和彦纶少接触的好，知道吗？」
我纳闷的看着凯枫，他将脚踏车牵出来，一脸淡漠的看着我，眼神坚定到似乎不允许我的反驳。
「相信我，好吗？」见我丝毫没有想要回答他的样子，凯枫连忙拉过我的手。
瞬间，熟悉的痛苦袭来，压迫着胸口。脑海里闪过禹辰的身影，那年在河堤边的约定，他曾经这麽说过。「相信」两个字，为什麽总能够这麽容易的被说出口？此刻我才发现，面对爱情，我真的已经缺少相信的勇气。
「凭……凭什麽？」我抽回自己的手，酸楚袭上眼眶，逐渐堆积成泪水，「凯枫，你凭什麽要我相信？又为什麽要干涉我？你根本不知道我今天到底是抱着什麽样的心情度过的，又是为什麽会被彦纶拉走，我看或许彦纶还比你了解我多一些。」
我大喊着，凯枫似乎没有想过我会有这样的反应，他愣愣地看着我，眉宇锁的很紧。
「我不知道你和彦纶之间到底怎麽了，你什麽也没有跟我说。然後今天一整天，完全不在乎我，我看你就连刚刚我偷偷掉了眼泪你也不知道吧？」
「子涵，我──」
「你和禹辰一样，都只会要我相信，但做的事情却只会让我处在不安之中。」我丝毫不给凯枫任何说话的机会，自顾自地喊出这几天所有藏在心里的压力。
或许在潜意识中我知道，自己多少有一些无理取闹，但这几天的不安真的够了，当我看见舒瑜揽着凯枫的手，像女朋友一般的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的瞬间，所有的想要努力相信的勇气完全被泯灭。
我一说完立刻转过身子，快步地跑开凯枫身边。天空打起宏亮的雷声，早上那场冬雨瞬间磅礡的落在身上。是不是老天爷也怜悯到我心里的悲伤，所以和我一起流泪？
如果没有最重要的信任，那爱情就只是一场相互折磨的游戏。
我不知道凯枫到底为了什麽阻止我和彦纶的互动，更不清楚他们两个今天一堆反常的原因，只是就某方面来说，我真的很累。要努力相信，却无法视而不见。面对爱情，我承认我真的很胆小，我也很懵懂。我不知道什麽才是爱一个人最正确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