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向日葵 — 5

就在隔天,当我踏进教室的时候,不知是否因为脸颊贴着纱布的关系,我忽然间变成整班注目的人物。但我直觉上不认为他们会对我的伤口感到兴趣,至少在这班差不多零交流的同学圈中,我不觉得他们会因此而关心我。

回到座位,坐在我前面那位有着一头黑长发的女生,这天鲜少有的比我还要早回来,不过她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八卦,只是专心在座位上看着套上书套的小说,就算我拉开椅子发出刺耳的声音,她也好像没有察觉。

至於座位在更前面的原田,她在这个时刻如常地还没有到达学校,而她那两个朋友的座位也是空着的,想必原田有遵循我的吩咐,跟她们是一起通学吧。

可是我真正松一口气的时候,还是直到那个男生团体的四人,各自走进教室的瞬间。

我想他们说可以随时摧毁原田,那句话只是耍耍嘴皮子罢了,并不会实际行动。但另一方面当我想起那晚的事,就发觉只要有一个诱因,他们就会变成行动派,使我不得不提高戒心。

「早喔!」

正当我用眼尾盯睄开始在我右边聚集的男生团体时,一把开朗的声音就打断了同学们的喋喋不休,闯进了这个教室。

这天的原田不知为何格外的亢奋,惹人注目的她就在门口前大刺刺的举高手臂,在黑板前放大声量与全班人打招呼,彷佛两天前的异常从没有出现般,回复到一星期前的日常。

班上大部分人对原田的叫喊有所回应,向她打了个招呼,只是那四个男生的表情就显得有些愕然,似乎对她的回复精神的常态有点抗拒。

「八重,早喔!」

就在我分心观看那四人的有趣表情时,原田忽然喊了我的名字,并且一边笑着一边向我挥手。当然在那事之前我俩并无交集,而旁人看到这突兀地挑选我来说话的模样,就摆出清一色皱起眉头的表情,一点也不令人讨喜。

这家伙突然这样做,是要作弄我吗?难道她没有察觉到我在班上的立场吗?算了,我就当作这她是心血来潮想做的事,就跟以往一样无拘无束的活着。总之,我以掌心稍稍向她,轻声回了一句「早啊。」作回应,不然我就真的在这班不太熟悉的同学面前,表现出没有礼貌的一面。

不过跟她一起通学的两个朋友,似乎对她的行为有着另一个想法,而其中一人更气鼓鼓的向我走过来。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接下来的事并不好处理。

我装作视而不见的别过脸望向窗外,但是她仍走到我的面前,用自身的影子挡去一部分阳光,然後双手猛力的一拍我的桌子。我抬头看去那张不友善的脸,只见她用那睁大的双目的瞪着我。

「喂,我说你们近来是不是走得太近了?」

我看着她不知怎样回答。对於她说的『近来』,我实在不知哪是从何开始算起,加上这天原田只是复学了三天,如果这三天是『近来』的话,除了在学校顶楼的对话之外,我与原田的接触也未免太少。

「不,我并没有……」

「你不要再骚扰茜好吗?」

她打断了我的话,迫我回答那无的放矢的质问。而原田这时急急忙忙的跑过来,沿途将挂在肩头的波士顿包丢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後把她的朋友从我的座位前拉开了两步。

「不要这样啦,我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茜,你就是对人太温柔啦。」

唯独这句话,我反而很认同她的朋友,原田就是对人太温柔,所以对每一个人都没有防备。

「有人看见你们在顶楼幽会喔。」

「什麽?」

「……」

我立刻作出了反应,可是原田半句话也没说,似乎一时间没有撒谎的打算。

「怎可能有这件事,一定是那个人看错。」

「我起初也是这样想,但是这照片你怎样解释。」

她从裙袋取出一部手机,并将萤幕面向着我。萤幕里头显示的,是一张顶楼风景的照片,而正中央有两个人并列坐着,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脸,但凭着其中一人那一身的运动装,以及我的记忆,我当然认得出那两个人是谁。

不过,後来原田打了我一耳光这回事,她那个朋友看来没有目睹,所以才会得出我们在幽会这回事吧。

「这是……」

看着萤幕的原田欲言再又止,想要反驳但又想不出一个可以隐瞒事实的处景,於是我又出口帮帮这个不懂说谎的人。

「原来你说这个,我只是询问一下原田同学的意见罢了。」

「意见?」

「那个就是呢……唉……就是想要原田同学帮忙给个主意,想一想我母亲的生日礼物送什麽会比较好。」

「为什麽说得那麽慌张?」

「要给别人说这些事,太不好开口了吧。」

「但是你母亲的事关原田什麽事。」

「就是说啦……」

「这点小事没关系的吧。」

不知为何原田的表情比之前放松,而她也好像意识到要怎样应对般,抢着回答她朋友的话。

「茜,难道你真的跟他……」

「才没有,不要那麽敏感啦。只是帮同学出个主意有什麽问题。」

被原田反问的朋友语塞,讲不出有什道理不可以帮同学出个主意,於是对我挌下一句狠话:

「我警告你可别再缠住茜啦!」

「好啦,回去啦,别再闹了。」

语毕,那个女生就好像有所预定般,被原田推着背脊回到她的座位,结束了这场闹剧。

而我也渐渐明白到原来是这个可能已经传得很远的流言,使每个同学都在我步进教室门时都注视我。

我望向原田围起小圈圈交谈的背影,她好像也有所感应般稍稍的回看着我,然後在摆出一副有所抱歉的表情後,又再面向她的朋友继续闲聊。

无论这个流言是被人故意散布,抑或只是某人巧合目睹的八卦。总之,我在班上往後的一段日子里并不会好过,至少我不会像个隐形人般轻松。

放学後。

我单方面向原田传了一封简讯,内容不外乎是想要商讨这天发生的事,还有就是我们报复的大计。

坐在秋千上发出这简讯的我,及後盯着萤幕对待她的回覆,可是她迟迟也没有回信。我於是收起了手机,抬头望向那片橘色的天空,轻轻摇动悬吊在半空中的座位。一直呆坐着,不知在等待什麽。

後来,过了十多分钟,或许有一个小时也说不定。一个人影出现在这个离学校不远的小公园入口前,并且慢慢走到我的前面,与我相隔着一段距离。

我依旧保持仰头的姿势坐着,没有去顾前面的人一眼,不过我隐约感觉到那个不发一语的人会是谁。

「是原田吧。」

「嗯。」

「好歹,也回一下简讯吧。」

我低下头望着原田说道。但是她一面笑嘻嘻的,不知在开心什麽,完全没有在反省。

「如果我走了的话,你也只会白来的吧。」

「你才不会就这样走掉。」

她肯定的说道,毫无原因的确信我会在发出简讯後,呆坐在这里等待一个不知会不会出现的人。

「要摆脱我的朋友还真是麻烦呢,刚才在咖啡厅突然说要走的时候被她们问长问短的花了好一段时间。」

「你终於知道了麽。说起来你有没有给她们跟踪?」

「她们才不会这样做啦。虽然有时是会很八卦,但是好奇心这东西每个人也有的吧。」

接着,原田走到我右手边,坐上那空下来的秋千座位,跟我一样轻轻的摇晃着,等待着我开口。

「对啦,我跟你的那个流言,你打算怎样处理?你的朋友也有问你的吧。」

「那个就随得他们怎样说也好了,反正那些话是用来打发时间的吧,还是你希望那流言变成真实?」

我有种感觉她这问题是投石问路,试探性的问我另一件事,不过更有可能其实只是我多心了。

「那入正题了,我们要怎样对付他们?」

「你不是说过要他们自作自受吗?」

「无错,不过我想再确认一次,你真的愿意帮我。」

「我说过就是啦,绝不会反悔。而且,我去复仇的话,或许就能忘记那一件事吧。」

「那就好了。我想你帮我一个忙?」

「请说。」

「我想你作一个饵,引那五个人去学校顶楼,你能拿到钥匙的吧。」

「嗯。但是引他们去顶楼做什麽?」

「计划是这样的——」

我将自己想到计划一五一十的告诉原田,她留心的听着我这个有点天真的计划,然後得出了一个感想。

「那你会有危险的吧。」

「只要你准时的话就没有危险。」

「那我一定会准时,不让你受伤的。」

「我才不用你担心。」

「真的是这样吗?隆也。」

说完这句话後,我转过头望向她的脸,而她也好像知道我会有所反应般的凝视着我。然後就像说错了话般掩住嘴巴,低下头、别过脸逃避我的视线。

她的耳根在夕阳的照射显得更红,看来那家伙其实也不是个太任意妄为的人呢,到这些关节眼还是会害羞的。

「……刚才那个并没有什麽特别意思,请不要乱想。」

「我才没有。」

在这之後我们保持了沉默,只是在这个没有人经过的小公园,呆坐在秋千上面,看着入口前的住宅的围墙,嗅着附近每个家庭因煮食而传出的特别味道。

然後,在路旁的街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天空披上绀蓝的夜幕时,我想也是时候回去了,於是说了一句:

「就选下个周五行动吧。」

我从秋千上站起身子,拉一拉起了些皱纹的裤管,而原田也跟我一样从秋千上跳起身来,伸了一个大懒腰後回答道:

「嗯,好吧。不过为什麽要选周五呢?」

「这跟告白是同一个道理吧。」

「唔?」

「如果是周五告白的话,就算被人拒绝也还有周末两日的冷静期,不用一下子就面对接下来的尴尬。好运成功了的话,就可以立即在接下来的两天约会。」

「嗯,你有仔细想过呢。有打算告白的对象?」

「……暂时没有。」

现在仔细想想,那个流言也没有什麽不好。对方可是原田的喔,光是这个名字就已经让大部分男生开心不已,而且在实际层面上,这可以让那五个人以为我们走在一起,盘算着什麽。

「是吗?」

「是喔。」

我呼了一口气,再一次抬头望去已成漆黑的夜空,那一刻我被眼前的风景震撼,仅能张大嘴巴的凝望。而原田也顺着我视线,望向同一个方向。

「很漂亮。」

黑色的背景上就只有繁星,用不同颜色的星光画出了一条道路,一直向着无尽延伸,从右到左,从这个公园越过山头,横跨大海,去到身在某处的黄昏子午线为止。我认不得星座,也不清楚它们的排列,可是我仍然对这大自然感到惊叹。想不到在这个可说是被人遗忘的地方,居然会看到相信我这一生都没法忘怀的美景。而在我身边的原田似乎也有同样的感慨,对我说道:

「如果不谈报仇什麽的,单单跟你看着这浪漫的风景就更好了。」

虽我对她句话很有同感,但是我没有对她说出内心的想法,只是沉默的盯了她侧脸一眼,继续看着那片被我们发现的星空。

6

自从那次我俩在公园会面後,班上起了一些变化。

先是我被人关注的程度提高了,其次就是我跟原田不知为何除了上课的时间外,都腻在一起。无论是通学的路上,或者是放学之後,她都形影不离的跟着我。

我不知是她的朋友离弃她还是怎样,总之在朝早的班会前,她和她的朋友仍有围在一圈交谈,但是在表情上和谈吐的表现似乎与以往有所违合,甚至说是不妥也不足为过。

我有问过原田这是什麽回事,可是她支吾的回答没有事发生,不过从言谈之间我觉得那是与我们的那个流言有关。

然而,她在说这件事的时候没有半点不快的气息,反而一直笑嘻嘻的,避开了这个话题的重点。

之後我没有追问她和她朋友的事,也没有那个心情八卦,因为在这个周五的午休里,我的脑海只是一直想着那件事。

「你有去邀请他们吗?」

「已经把信放进其中一人的抽屉了。我可是有写上名字的喔。」坐在我旁边的原田咬了一口咖哩包,满足地说道。

她狼吞虎咽地把手中的包吃掉後,又在捡来另一个未开封的面包,很享受的吃着,一点也没有在意我说的话。

「一会,就在这里,你可要记住。」

「人家才不会忘记啦。」

「还有,这天之後不要再缠着我。」

「为什麽啦?」

「成功报复之後,我们就再没关系。」

「你是我的恩人。」

「才不是。我才对你没有恩,什麽也没有。只是巧合让我救了你,而且换着其他人也会做同样的事。」

「可能吧。」

「你不再憎恨我了吗?」

「我才没有憎恨过你。」

「一点也没有?」

「曾经……曾经有一点点。不过那是因为当时没搞清楚是什麽事啦。说你对我见死不救,其实也未免太过分了。毕竟在那晚的事上,你没有任何责任。」

她把另一个奶油面包整个吃掉後,就抚着自己的肚子,像个大叔仰後把背脊贴在墙壁上,捏紧了两个空的面包袋,看着蔚蓝的天空。

「其实我们待在这里不怕人抓包吗?」在这个只有我俩的顶楼上,我看去同一片天空问道。

「想不到八重你会想这些呢?」

「不然你以为我会想什麽。」

「你应该是什麽也不怕的人才对。」

「嗯,我并不是怕老师的说教,只是这样的话会变得很麻烦,尤其是跟你在一起就更加麻烦。」

「我很麻烦……原来是这样呢。」

原田说的这句话不像是开玩笑,似乎我在无意之中刺伤了她的心。

「我不是说你很麻烦,只是……你很注目,你在班上就像一朵灿烂的向日葵一样注目,好像无论看去哪一个角度,都会望到你的存在。要是我站你身边——不,不论是谁站在你身边,他都会因为其他人眼角的余光而感觉麻烦。我想说的就是那些令人困扰,不经意的目光,并不是你本人很麻烦。」

「你说的是这个吗?人家可是知道的喔,难怪一直都交不到男朋友呢。」

「对男生来讲,女朋友当然不要太令人注目比较好,毕竟自己喜欢的人有机会成为他人的性幻想对象,怎样想这样都怪怪的吧。」

「这会很怪的吗?我不懂。」

「这大概类似是占有慾之类的问题吧。打打比喻的话,女朋友就像自己的东西,不允许其他人触碰的感觉。」

「这个我懂。就像自己的水壶不想有其他人用的感觉。」原田她举起食指头头是道的说着。

「嗯,大概就是那样呢。」话虽如此,我仍是觉得她没有抓到我说话的重点,於是我又把话说白一点:

「其实就算你说我是你的恩人,你缠住我也没有好处。」

「嘛,你不是说过要我无拘无束的活着的吗?」

「……好像有说过。」

「这就是我的选择,我就是喜欢这样,不想再跟其他人有更多瓜葛。」

「但是你说的其他人应该也要包括我……」

「我就是喜欢。」

要是再这样说下去,恐怕就会变成一个不可挽回的话题,我於是乖乖的闭上了嘴巴,不作回应,止住双方的话。

这一切都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作的怪,或者是所谓的吊桥理论,总言而之原田心想的只是由外力所引发的情感,绝不是她的本意。

但我没有向她表明这个观点,一直与她同坐在顶楼的地板上,吹着带来林木味道的风,看着不规则的云块,过了好一段安静的时间,直到宣告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

「好了,也是时候回去教室。」

「嗯,一起回去吧。」

「那你自己一个先回去。」

「为什麽?」

「一起回去又不知会引起什麽误解啦。」

「最好是这样的喔。你不是要引那几个人注意的吗?这是最好的方法。」被原田这样一说我顿时语塞,找不到理据推搪。

「如果你要我先走,那我就锁你在这里喔。」

後来,她拿出顶楼的钥匙,加上这句胁迫。於是乎我也只好莫可奈何的摇摇头,跟她一起走进充满因要赶回教室,而人满为患的走廊。

如事者,在沉重的课堂结束後,理应是愉快的放学後。可是在这个周五,我有着彷如考试前的紧张心情,独自踏上通往顶楼的阶梯。

我插进原田给我的钥匙,打开了门锁,让在蓝天底下的顶楼收进我的眼帘之中。然後我走了数步,检查一下这个看似一览无遗的顶楼,最後在刚刚午休时坐下的地方,倚墙放下由原田问棒球社借来的的金属球棒。

「很好,剩下来就是等。」

我关上顶楼的门後,自己则躲在门的左侧,换句话就是球棒旁边。乾等着他们一行五人毫无防备的走上来,然後我就能够从後面来一个突袭。

在这个只有轻风吹拂的顶楼,只有我一个人默默的守株待兔。过了良久,我才听到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以及一些男生交谈的声音。

「到底原田要我们上来有什麽目的?」

「谁知道啦。」

「我有股不祥的预感。」

「你们在怕什麽啦!我们可是有五个人。」

在门後踌躇的五人,最後打开了那道金属门,踏进我的前方。他们的背影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在我眼前,我小心的拿起球棒,不发出半点声响,瞄准了其中一人的後脑,准备扑击下去。

「喝!」

我大声的叫喊引起了五人的注意,他们一回头就看见手执铁灰色球棒的我,正要把满有重量的东西打在其中一人身上。

但是他们就像刚盛放的花蕾般,往四方八面退开,逃离球棒画出的半径,脸上亦霎时抹上一层血气不足的浅紫,像只丧家之犬的背着我逃跑。

铁棒划破空气的声音更令一人磕磕绊绊,边跑边踉跄地平衡着身子。我选了他作为「幸运儿」,追着他的身後跑,迫他走近校舍边缘的矮墙,让他身後的悬崖阻挡他的退路,而我同时亦逼近了他。

「你你……你是想杀了我们吗?发什麽神经病啦!」

被我用球棒胁逼的同学,用那震抖的嘴唇向我发话。他一脸的无奈,又盯了一眼身後直通地面的空中,再用充满恐慌的眼眸看着我。

「才没有发神经,我可是要向你们复仇喔!就算是杀了你们也不过分。」

我对住已经没有退路的他回话,然後双手握紧球棒,一步一步的进逼。他想要後退,不过当脚跟踏空的时候,那双眸就从恐惧化成了愤怒,在瞬间变为混入绝望的攻击。

他俯身向我扑过来,无惧我手上那根金属球棒,用肩膀撞上我的腰。我下意识想要挥动手上唯一的武器,可是理性在最後关头还是压下那力度,刹住将要敲上他背脊的球棒。

因为我预想的剧本不是这样写的。

在转眼之间,他就把我压在地上,而其余的四人也赶上来合力抓住我。我就跟那晚的原田情况一样,被他们五人拑制着行动,动弹不得。

我与这五人绝对无肉慾的关系,有的就只有仇恨。混乱之间,我眼角的余光扫到隔壁班的人,捡起了在地上滚动的球棒,跟着慢慢的走过来。

对於一向心恨手辣的他来讲,我并不认为他会对我留手,至少据我过去的观察,就是得出这样的结论。

他悠然地拿着球棒走到我的面前,而其余四人见状就立即退开,让开了一个绝佳的位置,让他睥睨躺在地板上的我。

他背着西下的太阳,使我看不到那脸上的表情,不过这却使他高举球棒的剪影更加清晰,令我定眼看着那将要下落的金属棒。

在我眼中看来,隔壁班的人有如慢动作般的挥下球棒,我的本能反应自然行动,举高左手臂挡在球棒下落的路径前。

就算金属与我的骨头碰撞,迸发出「当!」的一声巨响,原田都没有及时出现,整个顶楼还是只有我和那五个讨人厌的男生。

那家伙果然遵守不了「不会让你受伤。」的约定,虽然我早就预感是这样,但没想到这悲观的臆测居然会成真。

前臂传来的剧痛使我囤积起无处发泄的愤怒,我想喊出的惨烈的嚎叫,可是张大的嘴巴却没有传出半点声音,因为那分痛楚已经使我的脑袋一片空白,连发声也忘了。

有一刻,我的手臂就像断了一样,完全没有知觉。但是当眯着的眼睛向下一瞥,确认手臂还在、只是肿起了一块瘀青时,那种有如被火烧的感觉就又一次涌来。

疼痛令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我不争气的哭了,而且没还击的意志。我单单躺在地上,抬头看着隔壁班的人,没有讲出一字半句哀求的话,任由他对我作出致命的一击。

球棒的末端瞄准了我的额头,想要将赤裸裸的仇恨以实体展现出来,可是一把声音阻止了将要破开我头颅的硬物,同时使隔壁班的人生硬的停下来。

「你们在做什麽!」

砰然打开门扉的是担任体育的男教师,然後就是我的班导和数名我不认识的教师,他们走进顶楼一字排开的站,挡在唯一的出入口前。

而最後进场的就是原田,我从那五个男生的小腿间,看见表现得忧心忡忡、寻找着我身影的她,。

至於隔壁班的人则一脸愕然,作不出什麽反应,就连放下凶器也办不了。相反,看着这情景的我,则浅浅的笑了。

——这可是我的复仇!

「隆也!」

茫然的原田终於找到软瘫在地上的我,她穿教师筑成的人墙,冲上前。其中,我们的班导想要拉着她,只是原田还是快一步冲了出去。於是以此为契机,男教师们也跟在原田身後奔跑,在转眼之间分别制服了那五个男生。

以夕阳作背景,跑到我身边的原田跪下来,似是拿起易碎的骨董般,小心翼翼的触碰我受伤的右手,然後她的双眸就流下了两行泪水。

她掩着自己的嘴巴,说不出任何话,只是看着我的脸哭泣。在过了好一段时间後,才用哽咽的声音,轻轻的说道:

「对不起。」

「你太迟了。」

我并不是想怪责她,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可是她不是这样想,更加号啕大哭起来。

「我没想到会这样的。」她说道,之後又重覆了一遍:「真的没想到会这样的。对不起。」

「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拭擦脸上的眼泪,眼袋红红的望着地板,好像被我责骂般自责,耳朵也没有听进我的话。

也许我们之间本来就有太多误会,多得就算用尽字典内所有词语,也无法解释清楚我俩之间的事。无论是我们的关系,抑或是藏在自身内混杂得变成一片漆黑的情感,我们都不想说清楚,并打算随得它继续混浊,省得用更多的字词说明。

「原田,你可以带八重去保健室吗?」

就在那五个男生全部被教师抓住,顶楼再次安全之际,我们的班导就说出这句话,让哭成泪人的原田有意识的回答了一声:

「嗯。」

她之後抓起我没有受伤的手臂,用肩膀搀扶我起身,半拖半拉一拐一拐的我,走往顶楼唯一的出入口。我们两人谁都没有再顾他们一眼,沉默的打开门,步下黑暗的阶梯。

後来,我偷偷盯了原田的侧脸一眼,她依然没有止住泪水,看起来比我手臂的痛楚,她的心似乎更痛。

接着,到了某个周五的放学後。

顶楼事件已经告一段落,那件事的结局,就是教室内多了四个空着的座位。听说他们五个人其中一人退学,其余四人则遭到停学处分。

总之,我复仇的计划就这样成功了,就这样至少毁了一个人的人生。我不知道这应不应该庆贺,但我这种出於仇恨的报复,客观来讲无疑是种自私的行为。

不过,站在另一方面想,要是他们没有出於对我的杀意,又或是对原田的愧疚,这个计划根本就不会成功,所以我没有错。

——我就是这样说服自己。

在走廊行进的同时,我从裤袋内抽出手机,再次确认简讯内容。在午休的时候,原田她忽然传了封简讯,要我放学後去顶楼等她。

我俩明明不应再有交集才是,所以在事件结束的现在,就算是上学、回家、午休吃饭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再走在一起,回到所有事发生之前的日常。

可是,偏偏在这个一切都变得平静的周五放学後,原田她要求再次见我,而且地点还是已经失去钥匙进入的顶楼。

我本着确认门不能打开的心态,走上那安静的阶梯,来到那金属门前。在深呼吸一口气之後,轻轻扭动锁头,推开合叶嘎嘎作响的门扉。

没有上锁的门,徐徐被我推开,一袭舒适的凉风随之迎面吹来。站我校舍边缘,以背脊对着我的,是一个茶色短发的女生。

她没有回头看我,也没有叫我的名字,这就像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般,不过现在她再不是穿着运动装。

「这天又什麽事了?」我走到她的身旁,随後就说了这句话。

不知为何只要跟原田一起站在这里,我就消去了那要跟她断绝关系的想法,有勇气的面对她。

「想跟你,郑重的道歉。」

「道歉?」

「嗯,你的手臂……」

原田转过头看着我的脸,又用食指一指我打上石膏的左手臂。

「这是因为我……」

「嗯,对,你那天迟到了。不过算吧,复仇的计划成功了,我也没有什麽好抱怨,而且这手臂早晚也会好起来。」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麽……」

她低下头来,像是害怕我般,向左退开了一个身位後,又说:

「我是故意迟到的。」

「什麽?」

说实话,在当下我有点不明白原田的意思。但是在想清楚之後,我也不知应该要表现出愤怒,还是其他应该在这场合的情感,总之我就只能对她亮出一个苦笑。

「那天我没有依你的吩咐,准时去找教师。我是故意迟到了,想要给你一个小惩罚,但是没想到……」

「你还憎恨我?」

「不……不是这样的,我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要想在你心中,变得更加重要。」

我咽了口唾液,没有搭话。对於原田的想法,我已经清楚不过,可是如果这情感是因为什麽吊桥理论,又或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作怪,我绝对不会认可。

「为什麽你会……」我没把整条问题说出口,原田就知道我在问什麽。

「因为你不是坏人。」

「就是这麽简单,没有其他原因?」

「我……不知道。我还是头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

「你讨厌我?」

喜欢、讨厌。对,我完全没有想过这回事。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这回事,不过照道理说,我是讨厌原田这种人。可是现在,我却无法在她面前,直截了当的说讨厌。

「不,我并不讨厌你。」

「就算我做了这麽过分的事都……」

「嗯,不讨厌。」

唯独这件事我可以肯定的说出来,我不讨厌原田茜这个人,至於以前为什麽会讨厌她,可能只是出於自己没有朋友的妒忌吧。

「那样就好了。」

语毕,原田展现出那个久违了、犹如向日葵般的灿烂笑容。而这时日落的橘色夕霞打在我俩的脸上,我们转过身看着缓缓下落的太阳,就像两棵被太阳吸引的向日葵一样,注视着那炫丽的光芒。

然後我们谁都没有作主动,只是好像磁石两极互相吸引般,牵起了对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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