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连她自己也这麽认为。
如果她的个性可以分割的话,那将会是孤僻与开朗两个互斥的形容词,矛盾的关系,却彼此依存着。
她向来习惯独来独往,一个人吃晚餐、一个人逛街、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旅行,对她来说,这样的生活模式早已稀松平常。
在非必要的时候,她绝对不会让自己搅混在交际人群之中,而当那必要时刻来临时,就像切换电灯开关一样,开朗的那一部份便会取代孤僻,覆盖住自己的外表,变色龙般地融入。
她不讨厌这种自己与世界分隔,但却形影不离的矛盾存在感,甚至可以说是喜欢。
但一切似乎都有个开始,而那个分割的起点是夜深梦醒,她陷入混乱时。
梦里有个他──交往两年,最後以「她不够爱他」为由分手的他。
手机萤幕上简短的「我们分手吧」一句话让她停摆许久,一直到他的来电显示暂时把那句话遮掩掉,她才缓慢地运转自己的大脑,去厘清那句话的意思是否真如字面上的意思,而她没有接起那通电话,直到他切断来电。
许久,艰困地吞咽着自己的口水,她手指僵硬地按下回拨键,电话那头的他响铃不到三声便接起,她连思绪都还来不及整理好。
「为什麽?」突然乾哑的声音从她嘴里吐出,这是她唯一能挤出的字句。
话筒那端的他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麽问,唇间溢出的笑声传进她耳里,让她既懊恼又难过地皱起脸来。
「你认为我们现在的相处模式还是情人吗?」他问。
「为什麽不是?」
她不懂,他们一样每天传简讯,晚上的时候通电话听听对方的声音,在有空的时候一起约出来吃饭约会甜蜜一下,就跟以往一样。
……除了她最近忙着专题与打工,空暇时刻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短。
抑制住自己颤抖的嗓音,「因为我太忙吗?」
彼端的他轻叹口气,「你很忙我知道,我也不怪你忙。只是,你不觉得你忙到最近和我出去时,都表现得好像跟我出来很浪费时间一样,让我觉得,你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像只有我还爱着你。」
她吞了吞口水,「意思是你觉得我不够爱你吗?」
「你不是应该最清楚理由的人吗?」他反问。
瞬间,她只觉得他的声音如破嗓一样难入耳,手机不留恋地摔进床铺里,而当她再度回过神时,泪水爬满了她的脸,不断落下的眼泪她来不及抹掉,眼前的景象模糊得像在嘲笑她的不堪,就连声音也哽咽着不敢吐出。
在那之後的夜里,偶尔,梦里会出现他,哀戚地、不屑地、无奈地、愤怒地以及面无表情地指责着她,指责她的感情怎麽消逝得那麽快?抱怨她的爱情太过於短暂,责备她不好好地经营两人之间的关系。
於是,今晚又再一次地,她辗转地从梦中挣扎着醒来。
就在他那双充满不谅解的眼直直地揪着她看时……
浏海凌乱地覆在冒着冷汗的额上,睁大的双瞳里映着死白色天花板,除却昏暗的路灯不说,窗外还是一片漆黑世界。
胡乱抹了抹脸,她暂时地把被子掀开,好让体内莫名发热奔腾的血液能冷却一下,以及那颗剧烈跳动的心。
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强迫自己按照这频率呼吸,她慢慢地找回平时冷静的自己。
翻了个身,她蜷起身体把自己缩得小小,并把脸埋进手臂与大腿之间的狭小空间里,她能清楚地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也能明确地感受到自己呼出的热气在小空间里回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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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推半就。她在同学的邀约之下参加了一场联谊,不算宽敞的包厢里,她意外地与他巧遇。
他俩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她才尴尬地扯开笑容,并很快地转头假装与身边的同学聊天,但她心里其实很混乱,因为在他俩对上眼的那一刻起,脑袋里满满都是她与他以往的种种,完完全全地占据。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无法暂停想起他的自己。
於是,她找了个理由暂时离开包厢。
轻轻叹口气,她有些後悔自己答应同学来参加这次联谊了。
步伐缓慢地走到楼梯间,略为冰冷的湿气黏在皮肤上让她打了个小冷颤,靠在玻璃窗前试图用外头的阳光替自己取暖。
身後,脚步声缓缓地接近,而伴随脚步声的,还有一股熟悉的薄荷叶香,她小小地蹙起眉宇。
「还好吗?」熟悉的嗓音,一样地温柔,只是这份温柔里,多了点分隔。
她没有回头,「……嗯,还不错。」然後对着玻璃,她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而对方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麽回答,轻轻地笑出声,「你还是一样呢。」他接着说,「一样地温柔。」
闻言,她皱鼻,觉得彼此都认为对方还是一样温柔,却仍走上分手这条路很可笑、也可悲。
暖意覆上肩头,他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替她盖上,「穿着,你怕冷的。」语气强硬,双手也牢牢地在她肩上按着,因为他知道,若他不这麽做的话,她肯定会缩着身子躲掉,尽管冷得发颤也一样。
曾经最熟悉的薄荷叶香与温度,让她红了眼眶。
低垂着头,眨眨泛泪的眼,她不发一语。
见状,他掀唇一笑。
「知道吗?」挪动身子让背倚着玻璃,与她并肩,「你笑起来很甜,生气时却又冷淡得吓人;与人说话时总会看着对方的眼睛,做事的样子看起来傻里傻气的,却总能把事情做到最好;喜欢喝苹果汁,讨厌喝豆浆;生理期时会抱着绵羊布偶恍神,痛得受不了时会咬着布偶的耳朵发泄。
「你很可爱,专注於某件事时的神情很吸引人,与你在一起的时间我总是特别珍惜。」他说,用他低沉温厚的声音说着,「只是,你太温柔了。」
偏过头去,她不懂他为什麽要在这时候讲这些话。
他接着继续,「尽管忙得翻天覆地,你也会尽量不麻烦别人地把每件事都做好;总是替人着想,却忘了问问你自己需要什麽;你太温柔的无私奉献……却也显得你好自私。」
「那时候的我,多希望你能够偷懒一下,把一切暂时抛开并依赖我,就算真的只是一下子也好。」他唇角微微扬起,显露出的却是无奈。
她张口欲言,双唇开开合合地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厚实的大手覆在她的头上,「别想太多,我只是想告诉你,好好照顾自己,独立坚强没有不好,只是,偶尔依赖一下身边的人会更好。」他说,接着嘴角弯起真诚、灿烂的笑容。
他站直身,准备离开,刚迈开第一步,右手腕便被握住。
「……对不起。」她低着头,声音颤抖,握住他的手也是,但仍紧握着。
望着她发丝垂落颊边,忍住自己想拥她入怀的冲动,他拍拍她的头,是温柔的、是呵护的。
「傻瓜。」他说,「我们都没有对不起对方。」
他的话语过於包容,低沉的嗓音如暖阳般轻柔地包覆她,让她更是觉得自己好罪恶,模糊视线的泪水最终涌出眼眶。
她不知道她哭了多久,只记得她赌气任性地甩开他的手,还把肩上的外套扔还给他,要他不要再让她看到他,一切的举动都像骄纵的孩子,简直坏极了。
在模糊不清的视线里,他转身离去前,那张无奈落寞的苦笑,彷佛在嘲笑他自己的多情温柔,更似在责备她的无情。
待他离开楼梯间,她这才崩溃地大哭,眼泪放肆地滑落,手抹去的速度赶不及泪水涌出的次数,濡湿了衣袖,还擦红了眼眶,在哭得抽不过气来时,一阵心酸与心痛自体内涌上,撞击着她的感觉神经,像在惩罚她的所作所为,痛得令她发慌。
许久。
她缓缓地平静下自己的情绪,吸吸哭红的鼻子,默默在心底告诉自己,这段感情在她哭完後就真的结束了,不要後悔也没有留恋。数到十,重新站起来,还要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
一、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