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突发之行很美好，然而，也不是每一场突如其来的事件，都能有这样的好结果，有时……也是带着悲痛和感伤的。
「晚上我们去大吃特吃吧！」
节与节之间的下课，小路跑来我桌边没头没尾地突然提议道。
「为什麽？今天是什麽庆祝的日子吗？」
「不是什麽庆祝的日子，是……」小路瞥了一眼桌上的纸康乃馨。
「……」我明白了。「不用了。」
「怎麽可以不用了？以前这个时候，也都是我陪你的。」
「今年就放你一次假。」有小路的陪伴虽然很好，但不知怎麽的，这次想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度过。
「可是你……」
「真的没关系。」看小路还是不放心的模样，我又补了一句，「如果怎麽了，我会打电话给你。」
「那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麽？」
「不要勉强自己。」
不要勉强自己。
小路的这句话像是钟声般嗡嗡鸣响地在耳边回荡不已。
放学後，我说还想独自待在学校一会，这次小路没再说什麽自己先回家了。
走廊上前一刻还充斥学生们的喧闹声，几分钟过後的此刻已是静悄悄。我拿起抽屉里的纸康乃馨，背起书包，走出教室。
出大楼後，往左一望，望见了那颗大榕树，和二楼的音乐教室。心里还想着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在那里，双脚已经不自觉地先朝那方向去了。
来到音乐教室时，很幸运的，教室里没人，而且刚刚一路上来，也没看见其他人，於是放心地来到钢琴前。将纸康乃馨放到琴上，坐下的同时也一并掀开琴盖。一阵风从没关上的窗吹来，吹得窗帘轻轻飞扬时，我弹下第一个音。接着，就和上回一样的，许多画面飞进了脑海里……
『小允喜欢这首曲子吗？我教你好不好？』
『Re─So─Si，开头的前三个音就是这样，很简单吧！小允来试试看。』
『今天先学一段，下次我们再学下一段！』
『听小允弹琴，我都不觉得痛了。以後每天每天都来弹琴给我听好吗？』
每天每天……好吗？
好吗？
突然之间，耳边彷佛响起好久没听到的温柔嗓音。心微微一颤，我按下最後一个音後，不再抬起，就这麽按着许久、许久……
「小允？」
忡怔之间，又是一道声音传来，一时之间分不清是虚幻还是现实，慢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转向门口的瞬间，将浮动的情绪再压到了深处。
「你怎麽在这里？」夏颖乐走来。
「突然很想弹琴就过来了。你怎麽也在这里？」
「我们班刚刚在楼上的生物教室做实验，我是值日生，整理完教室後才离开，下楼时听见钢琴的声音，那旋律很熟悉，心想会不会是你，就好奇过来看看。果然没错！」
「我以为大家都走了。」
「要不是因为值日生，我可能也不会遇到你，真是太幸运了……」说着，他看着我的视线顿时定了一下。
「怎麽了？」
「……没什麽。」他收起若有所思的神情，「只是突然想到上次提到要你教我弹那首曲子的事。」
见他要坐下，我往内侧移动，让出右边位置给他。
「你会弹琴吗？」
「会喔。小时候牧师娘妈妈都会教我们。」
「牧师娘妈妈？」
「就是教会的牧师娘，因为很像我们的妈妈，所以我们都这样称呼她。」他解释後，将右手摆上琴键，左手指引我，「以前我们会玩这个游戏，试试吗？你放这个位置，然後照我的弹。」
夏颖乐顾及我，放慢速度；一人弹，一人学。简单的曲子，不复杂的拍子，还朗朗上口，跟着弹过一两次後，旋律就被记住。
「简单吧。现在我们用双手试试，左右手的音都一样。数到三，一起开始！一、二、三！」
夏颖乐一个眼神指示，两人，四只手，有默契地同时在琴键上弹奏出不同音高的相同旋律。
「喔！不错喔。再加快一点速度如何？」
发觉他的速度在说话的同时已经开始加快时，我措手不及地落了几个音。夏颖乐依旧一派轻松，我比刚才更专注在每个音上及逐渐再变换的拍子上，就深怕弹错、赶不及。突然，原本相同的旋律却有了变化，往旁边一瞄，夏颖乐的两手起落在与我不同的音键上，有时左手还飞越过右手上方弹奏，修长的十指灵巧且快速地飞舞，每一个瞬间的定格都像幅美丽的图画。
数不清最後弹了几回，只知道在弹奏的过程中，那被勉强压下的心绪、那好似堵在胸口的「什麽」，都跟着指尖下的每个音符悄悄流泄远去，不知去向，然後在结束的那一刻，只剩下满满地畅快感。对视而笑时，他举起双手，这次我明白地主动击掌。
「有趣吧？现在换你教我啦！」
我看了他一眼，他鼓励似的回应。只好右手再次放上琴键，慎重地弹奏出那段只有几节的旋律，最後却只能嘎然止住地停在「La」。
因为结束得突然，夏颖乐不确定地问道：「弹完了？」
「……我只学到这里。」
「虽然只有一小段，不过很好听！」他没有扫兴的感觉，依旧兴致勃勃的样子。「你跟谁学的啊？」
这句问话来得意外，我怔了一下後，「我妈。」
「那怎麽没把後段继续学完呢？」
「她生病过世了，在我国小毕业那一年。」
除了小路外，没有告诉过其他人的事，却没有犹豫地告诉了他。或许因为他是「夏颖乐」吧。果然他听了後，没有太过的矫情反应，淡淡然地恍然大悟後，带着彷佛能够感同身受的遗憾低语：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