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妖孽 — 第六章 去省城 3

苏平安三口两口吃完一个桃子,苏致远就把一条雪白乾净的毛巾递过去。她擦了擦手,掩嘴打了一个饱嗝。

这一个大桃子塞进肚皮里,是饭都不用吃了。

她饭是可以不吃的,然而烟不能不吃。

懒洋洋把脚上的绣花鞋踢开,往床铺上一躺,苏致远就明白,师傅这是又要吃烟了。

火车摇摇晃晃,虽然开得不快,不过总是不大稳当。

把桌子上的瓜子水杯收起,他拿出小皮箱把东西都摆好,开始给她烧烟。

其实按着他的聪明能干,怎麽可能连烟都烧不好。他就是不想烧好。

烧好了烟能怎麽样?当哑巴麽?他才不要。

他是师傅的左膀右臂,可不是师傅的小哑巴。

马马虎虎烧一个烟泡,填到烟枪里,递给苏平安。苏平安接过烟枪,他在她背上扶一把,托她起来。

手掌下,包裹在绸缎里的躯体柔软无骨。她是花骨朵一样的人物,只可惜是一朵大烟花。

手掌里这朵花没有什麽反应,他就放心大胆地把她整个托起来,轻轻放在自己腿上,让她靠着。

一等包厢的床铺虽然包了软皮,但是包得不厚,屁股坐久了,也硬邦邦的,哪有他这个肉垫舒服。

师傅不傻的。

9月底10月初的天,白天还是热,但到了晚上就有点凉。

车子开得不快,夜里的凉风顺着车窗钻进来,把蕾丝窗帘布翻起又翻起。怀里的苏平安安静得很,她只对手里那根烟枪有兴趣。

外面是无边无际的黑幕,从天而降,把整个世界都包住。

他和师傅就躲在这样一条烧煤喷火的巨龙肚皮里,摇摇晃晃地不断前进。

火车哐叽哐叽,一路冒烟。师傅呼噜呼噜,也一路冒烟。

真当有趣极了。

吸了三个烟泡,苏平安这才放下烟枪,血液里流淌着温暖的鸦片,使得她整个人都醺醺然起来。

苏致远起身,把她重新安置回床铺上,自己则轻手轻脚地整理好桌上的那套家伙。用剩下的热水绞了一块毛巾,凑过去对苏平安低语。

「师傅,我给你擦擦手脚,睡吧。」

苏平安一动不动,连话都懒得讲。在鸦片的作用下,她现在灵魂还飘在半空中。

既然她不说,那他就当她是默认了。苏致远卷起袖子拉起她的双手双脚,用热毛巾擦了一遍,又给她盖上一条薄毯。

把苏平安扔在包厢里,他拎着空荡荡的热水壶和一块全是鸦片香的湿毛巾出去。

他先是把热水壶放在水房那边,绞了一把毛巾擦了擦头脸。然後慢悠悠晃到餐车那边,给自己叫了几个炒菜一瓶酒两碗米饭。

虽然过了饭点,但餐车里的人也不少,大多都是买了二等座的文明绅士和时髦小姐,因为不想在闷热人多的车厢里跟别人挤在一起。所以宁愿花一点钱在餐车里定一杯咖啡一碟奶油蛋糕,坐上几个小时聊聊天,空气也清新,环境也优雅。而所费金钱,却也大大少於一等座和包厢。

身处於这样一个优雅文明的环境里,苏致远总是感觉即自卑又自傲。五年前他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五年後能坐在这样的地方,想吃就吃,想喝就喝。甚至,说到身家,他比这里很多的文明先生时髦小姐们还要多。可五年前,他还是一个小叫花子呢。在省城得罪了另一帮叫花子,被打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来到青阳县,倒在了师傅门前。

何其幸运,他就这麽被师傅看中了。明明他当时一头癞疮满身恶臭,眼泡都被打肿了。那麽难看,那麽可憎,可她怎麽就看中了呢?

把小叫花子领进门,给他治癞疮,给他洗澡。头发也剃光,用驱虫药水洗,从里到外洗,洗得乾乾净净。然後给他饭吃,教他本事,让他识字。一步一步,把他抬举成了七爷。

小叫花子也能当爷呢。

想到此处,他总是满心感激苏平安。他真愿意为她去死,虽然日子过得那麽好,他有点舍不得。

只是感激之外,他还有另一种感情。

师傅太好了,他真希望师傅只是他一个人的。

面带微笑,他一声不吭地把桌子上的饭菜连同一瓶酒都吃光了,满足地打一个饱嗝。看着旁边那些绅士们一口一口抿着咖啡,小姐拈着莲花指用个小叉子一点一点地挖着蛋糕,他心里明白,自己外表再怎麽变,里面终究还是那个小叫花子,变不成这些胃口跟鸡肚肠似的绅士小姐们一样。

不过,他还是可以装一装样子的。

叫夥计过来结账,顺便把桌子收拾掉。他也装模作样地点了一杯咖啡,并买了一包茄克利大炮台。

选准了一桌西装皮鞋文明绅士,他端着咖啡过去跟人拼桌。几个先生看他穿着模样都很体面,便欣然让他入座。及至把刚买的茄克利大炮台拿出来一分,男人们就已经成了熟识的好友。

在吞云吐雾之中,大家聊聊当前局势,说说时下股票公债,在谈笑几句当红的粉头明星,就更觉得是相见恨晚的知己。

虽然最终也是不可能变成这些人的其中之一,但苏致远却是很乐意跟这些见多识广的绅士先生们聊聊天。因为能知道时局,知道那些来钱的门路,以及时髦的八卦信息。

他虽然感激苏平安提拔了自己,教了他吃饭的本事,但并没有准备一辈子靠捉鬼降妖吃饭。捉鬼降妖虽然来钱快,但终究不是正经营生。

更何况,现在这世道只要有本钱有门路,赚大钱的正经路子有的是。

比如,现在别看东三省打得厉害,小日本把东三省打下来不可能让它一直乱下去的,最终肯定是要整合起来弄出一番新花样。而这一番新花样里,肯定有不少赚钱的机会。东三省有矿有田有树有人,物产丰富,这一番乱下来,肯定好多地方要大变样。乱中生变,变中生财,有利可图。

聊了一个时辰不到,得到了一些情况之後,他就潇洒告辞。

到水房里又洗了一把脸,喝了一杯浓茶,在过道里吹了一会风。感觉一身烟味酒味都散去了,他这才拎着热水壶回到包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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