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只有三個如果 — 8.簡訊

原地乾站了很久,久到我的脸颊被寒风吹得都有些生疼,我才清醒过来,来来回回看着那封简讯。

其实也不过就『生日快乐』四个字。被我反覆看了几百遍。

很可能只是他报告写累了去晃FB,无意间收到系统提醒『今天是程小苑生日』,於是随手拿起手机按了四个字传过来,至於我会不会收到他很可能根本不在意。

根据他平板扼要的『生日快乐』,传回去礼貌性的『谢谢』好了。正这麽打算着,简讯夹忽然又传来了一封新信:

【抬头看......

我傻呼呼地遵照简讯上写命令的抬头,树荫蔽天,勉勉强强有月光从树叶间的缝隙透进来。到底叫我看什麽?我又低头回去简讯:

【抬头看......

你生日这天,月亮很圆,月光很明亮吧?

现在我们能够一起看的东西,也只有月亮了。】

现在我们能够一起看的东西,也只有月亮了......

默默盯着简讯,我无端回忆起有一回他生日,我白天在餐厅厨房打扫收拾,到了晚上风尘仆仆赶到派对现场後,却发现自己穿得实在太不入流,瞥眼是身着秀美洋装的芷茹,浑身脏污的我始终无法迈开那个步伐跨进去。於是,打了手机骗他我有事情不能去了。

当时,他恰好就站在派对现场的窗口接电话,远远地看到他一个人的身影,周围经过的人都会拍一下他的肩膀或是捏捏他的手臂示好,明明是那麽热闹、那麽欢乐的场面。

明明他脸上还挂着温柔的微笑,对电话里的我说『没关系』。

可是我却在那个微笑里看到了落寞。

那是只有背对人群才能偶然乍现於脸上的落寞。

像是无法相信受欢迎的戴恒也会落寞,我在电话里又说了一遍:「....对不起,这样临时不能去,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啦,你干嘛一直道歉?这又不是什麽严重的事。」话筒里,他声音轻快得彷佛完全不在意我的缺席与否。

那个声音实在太快乐、太无所谓了,导致,我根本无法把它跟站在派对窗户旁的戴恒连在一起。

面对窗户的那张脸,早已连温柔的笑容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失落,在他微皱的眉宇间蔓延。

我终於讲不下去,仓促道声再见便挂断电话,另一头的他则缓缓放下手机,没有立刻转身去加入热情的人群,相反地,他静静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空旷无人的冷清街道,眼神黯淡无光。

我突然感觉到痛心。

彷佛他身上渐渐四溢的负面情绪穿透了窗户,扩散到整个街道的空气中,而我只要稍微呼吸就会心痛。

正犹豫着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想告诉他,我其实没事可以参加他的生日派对时,窗户内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穿着粉色洋装的芷茹勾住他的胳膊,两人像电影广告上的恩爱情侣般依偎着回到了派对。

在街上吹风发愣了很久,最後,我终究还是没有走进去。

仔细想想,我跟他的回忆里似乎总是充满这种看似无谓的离别。

国小的时候,因为爸妈接送的地点不同,两个人单独走了一段後,我就要对即将右转的他挥挥手告别,那时候,他永远一副,恨不得隔天上学不要再看见我的阴沉表情。

国中时候关系好上许多,每次走到分岔路口,我们都刚好聊得正热络,必须他无奈地打断:「唉,明天再聊吧」

我清楚他讲完这句话後会略微垂下头,看着地面沉沉地离去,放学时分的夕阳会将他的背影拖得老长,斜斜挂到了路旁的围墙上,投射出一个纤瘦细长的人影。

往後看到背影瘦长的男孩子,我总会无端产生眷恋的情绪。

之後是放榜那天,我拎着亲手制作的光碟片去找他......後来的事已然不愿再回想,我只知道我们又一次错过。

最後最後的离别,他向我道再见便转身离去,我目送他上公车,从头到尾我们都维持着某种淡然,彷佛人生没有永别。

如果早知道那次的离别很可能就是永别,我们会不会容许自己泄漏一点不舍?我们会不会停止相互欺骗,把深埋心底的真心话说出来?

不,我们依旧不会。

也许,命运早在我们相识之初的回家路途上,预告了我们终将分离,终将渐行渐远的事实。

现在我们能够一起看的东西,也只有月亮了......

我苦笑抬头,仰望这一大片盖住天空的树林。

戴恒,你一定想不到吧?我们其实连一起看月亮都不能。

低头握着手机,我轻描淡写地传回简讯:

【我在山上森林里迷了路,这里看不见月亮】

不待我将手机收好,一张夹带图档的简讯便传了过来:

【考虑到这种可能,我照了相】

心里太过错愕,以至於我愣了好久才想起点开图档:

是一张满满圆圆的月亮,夜空只占照片的四个小角,月亮塞满了整张照片,美得像是会透出来帮我照亮周围似的。

再度盯着手机,我连眨眼都忘了,正想传回去提醒他『国际简讯比国际电话还昂贵』时,又一封昂贵兮兮的简讯传来:

【什麽时候回来?大家都很想你】

这回我终於没有发呆很久,噗哧一声就直接笑出来。

大家?

戴恒你死都不会相信,此刻手机的收件夹里除了垃圾广告以外,就只有你的简讯吧。

奇怪了我,过去十八年来累积的全部朋友通通忘记我的生日,我还这麽高兴干嘛?

另外,更奇怪的是戴恒。

现在我们能够一起看的东西,也只有月亮了。

这种感伤的话不是他的风格,他从来都是热情欢迎眼前的人走来,无情任由身後的人离去。

这样的他怎麽会感伤?

这样的他怎麽会说出『大家都』很想你?

这样的他怎麽会花钱传国际简讯给我,不惜分次花更多钱传,还传得那麽快速?

【戴恒你手机被别人偷了吗......

几个字刚输进去,瞬间手机再度震动,最後一封简讯传来:

【你该不会在大陆花光积蓄,连传封简讯回来的钱都没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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